春深似海

第28章


有人指出:在大部分同志进行著艰苦卓绝的斗争的情况下,特别是苏区反围剿军费都很紧张的情况下,是否有必要把本就极其有限的党的经费如此挥霍掉? 
但在以前的这些争论中,主持秘密工作的领导同志都以更好的隐蔽,更好的开展工作为由,坚持要秘密战线上的同志继续以更接近腐朽阶级生活方式的面貌出现,以便保护自己开展工作。甚至对於一些同志个人品行上的问题都忽视了。 
然而顾顺章叛变,使生活作风问题再次凸显出来,顾在生活上就一贯奢侈糜烂,他包养一个舞女出身的姘妇,还经常出入夜总会和鸦片烟馆。许多熟悉他的人都认为他更象一个花花公子。 
同时被捕後也立即叛变的党的总书记向忠发也是个生活作风一贯不被党内同志认可的人。他很少过问党的组织和计划,对方针政策没有自己的见解,更喜欢把时间消磨在舞厅和妓院。在危机时期,党中央首先安排了他转移,他却背著组织又回到原驻地,寻找和他长期姘居的一个舞女,从而才导致了他的被捕,被捕後,在他的情妇都还没有招供时,他就叛变招供了。 
但是丁裕民是个现实主义者,讲究的是工作效果,对於人,他也并不报什麽不切实际的幻想,特别是多年接近高层领导的经验,使他更不相信存在没有七情六欲的圣人了。他只是把人当做自己棋盘上的棋子,按他们的特性利用他们,他们的优点、缺点在他眼里都是可以被利用的。他仔细分析了秦子萱的情况後,发现他的品行上并没有使人不放心的地方,至於他特殊的爱好,在顾顺章事件前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目前最好是让他结束这种生活,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这时赵平抬起头来说:“如果不出我的所料,那个人,我应该认识,当年是他们俩在珍珠桥救的我。” 
“喔。那麽他的政治倾向……” 
“要我看他对政治几乎是一无所知,根本谈不上倾向。” 
“好吧,组织上要求你做秦子萱的工作,希望他和腐朽没落生活方式决裂,早日成为一个真正的革命者。” 
子萱又坐在船舱里,又是从上海回缃隆镇的船。 
今天赵平和他做了深入的交谈,把组织上对他的要求提了出来。简单讲就是一句话:要加入组织,就要结束和月儿的关系。 
听道这个消息後,子萱不知道自己倒底是一种什麽样的心情。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没有愤怒。 
他不怨恨,不怨恨别人对他生活横加干涉。毕竟是自己要加入别人的圈子里,所以人家才有要求。如果自己愿意继续那种被放逐到无人问津的小天地里的生活,并没有人来打搅他。 
那小天地是美丽的,但那是一种到了尽头的美丽。因为为了这美丽,他放弃了其他一切的奋斗目标,在一个闭塞僻静的小镇里,做著平凡的工作。对於许多人来说,这样也就可以一生了,而且心满意足。可是对於子萱却不行。他不甘,他无法摆脱自己那生来做大事的轻狂,无法忘记对国家民族的种种计划设想。无法忍受一眼看穿自己今後的岁月的平淡生命。 
他不知道自己在凄然的无奈中是否有一丝茫然的轻松。他胡思乱想著危险、刺激,得到的,失去的。可是他知道,这一切都并不重要,他尽力集中精神在这些琐事上面,只是在尽量逃避著不去想──他──那个自己要失去的人。其实作出这个决定,唯一要失去的只有他,可是他又怎麽敢去想──失去他呢? 
他们面对面的坐著。 
子萱觉得心被掏空了一般。他忘了自己是怎麽开的口,忘了自己都是怎麽说的。他只知道自己把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活生生的割去了,自己的生命已不再完整。 
他不去思量月儿会说什麽,他甚至希望月儿什麽也不要说,就这样对面相守直到天荒地老。他希望月儿对他的愤怒淹没所有的语言。 
如果他对自己的爱不能到永远,那麽就让他对自己的恨直到永远吧。 
可是他知道这一切都不可能。月儿会开口,那麽一切都无法挽回,语言会使他们越离越远,他将从他生命的全部,变成一部分,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小,越来越轻,最终目成为一块无足轻重的瘢痕。 
“哦。”月儿终於开口了。很轻很淡漠。似乎并不很在意。停了一下接著说:“这样也好。你是应该做些事了。我只能拖累你。” 
“月儿,你别……”子萱急著想辩解。 
月儿打断了他,继续不紧不慢的说著:“这真的是应该的。你带我离开北平的时候,我太幼稚,所以有些事情看不到。以为和你在一起,就是生命的全部。现在我成熟了,对社会了解多了。这才知道,我们这样就没有办法为社会做些事了。可每个人都该为社会做些什麽──甚至我。不然你带我离开家做什麽?” 
月儿顿住了,好象在想什麽,又好象在观察子萱有没有明白他的话,直视著子萱的脸好一阵子。正当子萱觉得自己是不是该接过话头时,月儿突然有些羞涩的一笑,又开口道:“其实,我一直没让你知道──我天生就是杞人忧天的性格。什麽事都往坏的地方想。从跟你走的那一天起,我就经常想:如果有一天我们要分手,怎麽办?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可能是想多了吧,其实真到现在,也就……” 
突然月儿一手捂住脸,另一只手使劲地扭住手腕。子萱看见那泪水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子萱一把把月儿搂进怀里,扒开他的手去吻他满脸的泪水,不觉间自己的泪也流到了一起,浑沌模糊。 
这时月儿别过脸去,还让泪水自顾自的流著,却苦苦的笑了笑,轻轻地说:“我……没有想道……自己还是这麽难过……这麽在乎。” 
子萱又把月儿的头揽过来使劲吻著。他觉得自己是在以此逃避与月儿对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麽,他也认为自己无权说什麽,自己连向月儿道歉的资格都没有,自己许诺给他一个未来,不但没有兑现,还一个人逃开了,把他孤零零的扔在这个人地两生的地方。一时间,他似乎认识到自己准备去拯救这个国家的雄心壮志只是又一次的自欺欺人,连自己最心爱的人都拯救不了,还谈什麽同胞、民族。 
“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这些日子,我们过的……真的还不错。你对我好,真的,你对我真的很好。我……都会记得的。”月儿柔声的安抚著子萱。子萱更加觉得无地自容。他觉得自己所有所谓男人自信和自尊在娇弱的月儿如此冷静的宽容面前碎裂了一地,但自己却对它鄙之如尘泥。 
他鄙视自己,也希望月儿鄙视自己,这样月儿就可以忘了他。但他看见了月儿眼里的坚定,他明白月儿已经决心用一辈子去记住,记住他,记住这一段日子,并不许任何人来亵渎──包括他也不准。而在他看来,这──就是对他最重的惩罚。 
子萱一直埋在月儿身体里没有拔出来,泻了也没有,就那麽等著它再来。直到两人都再也不能了。 
两个尽情取悦对方的男人,似乎希望把最後一滴精血都给对方挤出来。他要他,他也要他;他要给他,他也要给他。他们没有明天了,所以不能再等。这一刻他们後悔了,想把一切的决定都推翻,但更真实的是他们已经没有工夫去後悔,去重新考虑,只有不能遏制的相互索取,到最後相互索取都不能了,只能紧紧相拥著,以为这样明天就不会来临。 
(二十一)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初秋,清晨已有的一丝寒意,会在某一个不经意间,让整个人直到心底的一阵紧缩,似乎更象一股凄楚油然而生。 
很早出来赶路的人,在空寂的街上走著,却好象让晨光都有些提心吊胆,怕自己弥散太快,落下了这早行的人。 
今天月儿送子萱走。 
因为从此他们不需要在乎别人怎麽看他们了,也因为,不再有送别的机会了。 
他们一起走过街道。有那麽一点点的,月儿希望两边的墙垣里有人在窥视著,指点著。这时刻他不再在乎他们的惊诧、鄙夷或是其他的情感。他只希望,在这一切结束的时候,有人为他们证明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但没有,什麽也没有,太早了,小镇尚未醒来。 
子萱走得有些急,他不想去踯蹰,那什麽用也没有了,既然决定已经作出,拉长这最後的相守又有什麽意义?如果要为今天的一切後悔,还有整整一生的时间。所以不用从现在就开始。现在就把一切当做不得不做的事情,去接受了。 
码头。 
船还要一阵子才开。 
他们面对面的站著。静了好一会儿。还是子萱先开口:“你等我的信。” 
月儿摇摇头:“你不是说,我们分开,就是为了不让我担心吗。──那最好是彻底没有你的消息了。那样我还可以让自己相信:你一切都好。如果你给我写信,突然有一天又没有了……再说你要做的事,不应该暴露自己的行踪的。” 
子萱一阵黯然,觉得月儿说得都有理,却又那麽让人伤心。过了一会儿又说:“你还是回家吧。” 
这个问题是他最放心不下的,昨天就谈了好久,月儿不答应,他怎麽劝都没用。後来是觉得实在时间不多了,不该把最後的一点都浪费在争执上,才放下不谈了。可是他还是不愿他一个人漂泊在外,尽管他现在已经能够照顾自己,也自食其力了,但是他就是放心不下。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