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似海

第29章


 
月儿还是摇头:“以前,都是别人安排我──家里,後来是你。从今往後,我要自己安排自己了。你就把这当成你的一点成就吧,也就算我们没有白白好过这麽一场。” 
子萱再一次无言以对。终於他知道一切藕断丝连都是不切实际的自欺欺人。今後他们就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再也没有交相辉映的余地。 
他们又静静的站了一会儿。 
子萱越来越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不能这样一直站下去,却又无法开口说出“走”字。 
这时月儿轻轻的说道:“上船吧。” 
子萱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却又有种彻底的失落。终於到了这一刻。他咬了咬嘴唇,然後把右手向月儿伸出去。 
月儿慢慢的抬手握住了子萱伸过来的手,子萱便紧紧地将他握住,似乎就此不准备松开。 
然而片刻之後,月儿的麽指轻轻地,但坚决的推住子萱的虎口,把他的手往出抽。子萱似乎还想握住月儿的手不放,但随即放弃了,任那柔软的小手滑了出去,但自己的手还举在半空,好一阵子,才收了回来。 
这时月儿对著子萱,笑了笑,轻声说:“走吧。要开船了。” 
子萱觉得自己该说的点什麽,可突然发现如果自己开口眼泪就一定会流下来,他略一低头,定了定神,抬起头来,有些扭曲的也对月儿笑了一下,然後点了一下头,转身走向岸边。 
等站在了船头上,他才回过头来,朝岸上看了看。这时,月儿又对著他笑了一笑,扬手挥了一挥。子萱也挥了挥手,再一转身进了船舱。 
子萱没有再往舱外看,即使自己不会再冲上岸去,但他也不想看见月儿转身离去,或者看著月儿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他闭上眼,仰头靠在舱壁上,两滴泪从眼角顺著面颊滑了下来。 
船远远的还在江上漂著,小小的但还辨得出轮廓。是个阴天,没有太阳,天也已经大亮。岸上送行的人渐渐散去。只有一个青年男子还站在那里,面对著江面,一动不动,但那僵立中有一种压抑著的颤抖。突然那颤抖不可遏制的爆发出来,他无声的痛哭著,愈来愈凶,愈来愈猛烈。许久,许久。 
(二十二)易水萧萧西风冷 
从调查科出来时,已经是夜里十点了。外面下起了小雨。子萱拉了拉衣领,没有理会在面前慢下来的出租车,就拐进了一条弄堂里。 
进入调查科机要处已经一年的时间。子萱一直在努力的工作著,可是局势一天比一天更紧张。党中央迁往中央苏区以後。上海的党组织继续受到破坏,留沪主持工作的最後几位党的高层领导几个月前也离开了上海。但他们没有撤往江西,而是取道日本人占领的满洲,前往莫斯科。 
留在上海的党组织,人员匮乏,资金短缺,随著第五次反围剿的节节失利,与中央的联系越来越困难。悲观主义的情绪在一些人中间悄悄的蔓延著。而另有一些人,本来就是机会主义的亡命之徒。他们受到秘密工作惊险刺激的吸引,同时组织上给予秘密工作大笔的经费也是促使他们参加进来的一个因素。另外,未来建立新政权之後,获取巨大权力的梦想也激励著他们。但是当革命胜利的希望变得渺茫之时,他开始为自己做起了其它打算。组织的破坏刺激了叛变象流行病一样的蔓延,而叛变进一步加剧了组织被破坏的程度,一种恶性循环使党组织濒临崩溃的边缘。 
调查科是国民党为了打击共产党组织而专门成立的特务组织。组织上之所以一直重点渗透这里就是为了随时获取国民党可能实施的破坏行动的消息,并予以防范。 
今天,子萱截获了一份国民党行动计划,此刻正准备送出。 
已经晚上八点的时候,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人进入了调查科上海局所在的大楼里。并且立刻被领进了局长郑瑞达的办公室,一个小时之後才离开。随後,整栋楼里忙碌了起来,显然要有行动。当一份机密文件被交给机要处时,子萱发现那是上海地下党三十多个领导同志的名单和住址。子萱不动声色的多复制了一份。文件交给处长之後,他借故离开了调查科。 
由於相应的准备,大搜捕要到明天早晨才开始,今天夜里还有时间让大家转移。 
子萱七弯八拐地钻了几条弄堂之後,才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跳了上去。 
午夜。 
霞飞路,一套公寓内,石维向彭林汇报了子萱送出来的消息。 
彭林冷静的听完石维的讲述,伸出手来紧紧握住石维的手:“辛苦了。回去以後,你也立刻转移到後备隐蔽点。组织上感谢你。也感谢那位战斗在敌人心脏里的同志。他叫……” 
“秦子萱。打入了调查科机要处。” 
也许由於过分紧张,或是还有些兴奋──觉得自己为事业立了一大功。石维并没有发觉自己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按照组织原则,不应该不经过组织程序向一个同志提起另一个他不认识的同志,即使是对自己的上级也不行。 
石维怀著一种赢得一次大胜利的心情离开彭林的公寓。因为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他认为对自己的危胁还不是迫在眉睫,所以决定回到家里准备一下再转移。 
石维不知道,他走後,一直紧闭著的内室的门开了。走出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来。她叫曹枚。三年前,为了便於掩护,组织上让她与彭林假扮夫妻。在朝夕相处中,他们已经假戏成真了。 
这时,彭林对她说:“打电话给郑瑞达,让他务必在石维离开现在住处前抓住他。” 
“还有那个秦子萱。” 
“不。他,我还留著有其他用处。” 
地下组织的逐渐缩小,和战场上的节节败退。彭林已经对事业失去了信心。同时被捕的阴影时刻威胁著他。他已经考虑很久自己的出路问题了。 
终於,一个星期以前他让曹枚开始接触调查科。他知道调查科里有地下党员,但由於是关键岗位,这个人只和他的联络员单线联系,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只有这个联络员石维和组织上层的领导。虽然石维是自己的直接下级,但他也只向自己汇报那边传来的情报内容,并不向自己提起那个人是谁。然而这也给彭林带来了一个方便──这个人也不认识曹枚。 
今天在他让曹枚送出的名单中,他故意让曹枚把石维剔了出来,不见诸文字,只是口头告诉了郑瑞达,就是想让石维放松警惕,以便在听他汇报的过程中,套出那个打入调查科的党员的名字。他成功了。 
这时他又在安排更进一步的计划。 
他与郑瑞达谈妥的条件是,郑瑞达给他一大笔酬金,送他和曹枚出国。但是这是要在自己保证不被红队锄奸行动锄掉的前提下才能实现。为此他需要一个替罪羊,代替自己被怀疑成叛徒,以为自己赢得出逃的时间。 
那份名单上的大部分人,石维都认识,如果他先期被捕,他有信心把大家的怀疑引向石维。他可以让大家觉得是石维被捕後招供,才导致了随後的一系列搜捕。而关於石维的被捕他也有了圆满的解释,就是与他联系的人叛变了──那就是秦子萱。 
调查科上上下下都在进行审讯。几天来,子萱一直处在震惊与疑惑的状态中。 
为什麽消息没有送出去? 
石维也被捕了,但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呀? 
是不是他还没有送出消息就被捕了? 
可是在他被送进调查科大楼时,和自己照了一个面,他明显向自己暗示,消息已经送出。但结果为什麽会是这样? 
由於石维被捕自己失去了联络人,子萱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目前的状况,也不知道该把现在调查科内审讯同志们的情况如何送出。 
终於他决定在这样特殊的情况下,越过组织纪律,冒险与组织上接一次头。 
今天,子萱再次借故从混乱的刑讯中脱身出来,说是办点私事。拐了几个弯儿,确定没有跟梢,才来到了爱文义路一个石库门前。这里是他回上海时的落脚处,赵平曾住在这里。但他不知道现在这里是怎样一个情况,是否已经被破坏。然而现在犹豫没有任何用处,他推门进了院子。 
顺著楼梯向上时,子萱十分警觉。突然,楼上的一扇门开了,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子萱本能的觉察到那人手里有枪,他立即往楼梯栏杆上一靠。他没带武器,唯一的防卫措施只有迅速翻下楼梯,向外跑。可是那人看见他,却把拿枪的手垂下了。这才让子萱定了定神,仔细一看,那人原来是洪元福──一个子萱认识的红队队员。他冲著子萱一招手,示意他赶快上去。 
子萱进了屋,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他不认识。没等他发问洪元福就说:“没关系,自己人。”接著又说“你先休息一下,待会儿,他送你到上级那里去汇报。” 
子萱心里有了一丝的安稳,看来组织上对目前的局势已有了一定的了解,正在等著详细情况汇报,以便作出反应。於是坐了下来,准备整理一下思路。 
子萱後来想:如果洪元福在楼梯上开枪或是一进屋就由另一个红队队员开枪,其实自己将很难逃脱。但看来他们是怕自己在初进屋时警觉性还很高,所以等到自己坐定,警惕性放松下来才行动。他们却没有注意,桌子就在窗边上,实际给子萱留下了後路。一年来的斗争经验,使子萱在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不抱完全信任的态度。而且有一个奇怪的现象使他更加觉得气氛并不正常,两个人在见到他以後没有收起枪来,而是一直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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