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似海

第31章


 
“把晓英抛弃了?” 
“不。他是要那种三妻四妾的生活。” 
“晓英离开了他?” 
“一个人,本来想自食其力。可病在了天津。家里得了信儿,她奶奶又急又气,又不好意思,只推病不管,其实心里还是想著她俩哥哥无论如何也会接她去的。可她哥哥们根本就不管。她妈只好让管家夏安去。可她不回来。我们家里这边得了信儿,我才去接的她,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很危险了。要再晚一步就不行了。” 
…… 
“谁提出你们俩……” 
“还是奶奶跟她奶奶提的。这是她的一个心愿,也是一桩心病。至於我们……都这样了,还有什麽可指望的,就为了让家里人都高兴一些,起码心里宽慰一些,能做的就尽量做吧。” 
“……你们过得……还好?” 
“…………好。” 
(二十四)为谁流下潇湘去 
夜,有些深了。月儿从书房出来,回到房里。下人都睡了。他一般晚上要工作得很晚,吩咐过,叫大家不用等他。 
月儿自己洗漱了,上了床。回头看了一下,发现晓英还睁著眼。 
“还没睡。” 
晓英一笑“怎麽这麽晚?” 
“梅博士南迁时把国剧学会收藏的文物存在了馆里。马院长让我帮著齐老夫子整理编目。所以最近忙一些。” 
“还是要注意休息,你的身体也没比以前强多少,别拿自己不当回事儿。” 
“好了,睡吧。” 
两人都静静地躺著,却都没有睡著。 
是的,一个男人到底意味著什麽?晓英又一次质问自己。 
爱情,婚姻,还有肉体的爱。 
他,是个浑蛋。是的。他欺骗自己,一次又一次。可是自己为什麽一次又一次的回头。回到他的身边,他的……怀里。他用拥抱和亲吻来抚平对她的伤害。但那不是抚慰,只是麻醉,麻醉过後是更深刻的痛苦。 
他回来了。为什麽?他要回来。象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大家都做出那个样子。大家合谋要抹去,抹去那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他也参与了这个阴谋。但他们抹不去他曾经留在自己肌肤上的点点滴滴的触动。抹不去他留在自己体内炸裂的感受。 
他在想他。怎麽能不想,在以往的许多个夜晚里,我们也都这麽躺著,他都在想他。想他想他想他。而我呢?在想另一个男人。想著生命中已经失去的,和永远不会再来的一切。 
他今天问我:我们过得怎麽样,我说“好”。我还能怎麽说。 
我们就这样过著,其实也很好,我有了工作,甚至可以说是事业,她操持著家务,大家都有了自己的位置。在家里,在社会上,都安身立命下来。 
但是这样的夜晚什麽时候是个尽头。 
还有,那个越来越紧迫的问题。大家都在看著我们。老太太的身体实在是不行了。可她撑著,就是为了给我们一种威慑。她怕自己一走,我们会得到解放,那麽她一辈子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骗谁?骗谁?我为什麽一辈子都在欺骗。可是这又还能骗到几时呢?如果那件事不解决,奶奶……妈妈……爸爸…… 
月儿突然霍得坐起了身。在黑暗中盯著晓英看。晓英也借著微弱的月光疑惑的看著月儿。 
静了片刻,月儿开了口,那声音有些破釜沈舟:“我想和你商量点事儿。” 
下午,天转阴了,子萱闷在屋里,手里拿了本书,却没看进去。 
突然间,一切都离他而去。他想匡扶的世界,背弃了他。他想呵护的人,背弃了他。 
──是啊。应该是自己被背弃了他。然而自己却一直以为他会等著自己。 
直到现在才发觉自己是多麽的愚蠢,多麽的自私。以为他会象旧戏中的女子一样在寒窑中为自己苦守上十八年。但他没有,他决然而残酷的把自己一切准备出而反而的妄想连根拔起。也许生活本来就这麽残酷,从不准备给你第二次机会。 
有人敲门。子萱起身了开门。 
月儿站在门口。尽管说不上吃惊。子萱还是微微征了一下。连忙让进来。 
坐下了。闲聊两句。不知怎的,两人就都沈默了下来。子萱不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他也看出月儿有心事,想来找自己是要和他说些什麽的。就等著他开口。 
终於,月儿平静地说道:“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子萱没有答话,看著他,听他说下去。 
“我和英姐的事……是为了安老人们的心。……我不知道她当时怎麽想的──这个我没法问──即使是对她,也没法问。可我,就在当时,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麽程度。” 
子萱的心紧缩了起来,他不知道後面等著自己的是什麽,是月儿还要彻底的惩罚他,还是……他不敢去想,怕有些事一想到就变得不可能。 
“那天晚上,我试图……是啊,我觉得这是我的责任,我应该去做……起码这样才对得起奶奶,爸妈……对得起她 
……我吐了,就为这我现在还觉得对不起她……可我真的做不到。” 
月儿低下了头。轻轻颤抖著,似乎那一切还在噬咬著他的身心。 
子萱猛然立起,快步走到月儿背後,搂住他,紧紧的用自己的胸膛贴在他的脊背上。试图去平服他的无助。 
片刻之後,月儿转身,从子萱怀里脱出,也站起来,走了两步,离开子萱一段距离。平静地接著说:“可我们这事儿,光做个样子,是不行的。……我的责任,我活著的唯一理由……奶奶的身子已经不行了,虽然上次大病挺了过来,实际上也时好时坏。我不敢想,她要是带著终身遗憾……” 
好长好长时间的沈默。 
“我可以答应你。”子萱突然开口道。 
月儿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看著他。 
“不过有一个条件。”子萱也看著月儿,声音很平,却有著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月儿低下了头,目光也黯淡了下来,似乎猜到了些什麽,声音有些颤抖的说:“你说吧。” 
“那以後,我可不可以……和你……” 
突然月儿的眼泪夺眶而出。子萱一把把月儿紧紧的搂在了怀里。 
(二十五)犹是春闺梦里人 
月儿和子萱在书房谈著金石字画,天已到半夜。月儿让人过子萱那边送信,让他们那边都睡了。不用等秦少爷,说秦少爷晚了就在书房歇了。 
等送信的回来回话时,月儿就叫他伺候子萱睡下了,自己也就回了房。这时小娥还没睡,就伺候他洗漱睡下。小娥自己也就睡了。 
半个小时以後,月儿又打开了书房的门。 
子萱从床上坐起来,下了地,两步跑到月儿面前,抱住他,似乎要把他嵌入自己的身体。 
月儿用力要推开他。 
“求你了!”子萱挣扎著。 
“不!现在不要!你答应过我──等那以後。” 
两人又拉扯了几下,终於子萱看出月儿的坚决,浑身一泄劲,放开了他。 
月儿帮子萱穿好衣服,嘱咐道:“回来的时候也把衣服穿好再出门,别凉著。” 
子萱看了看他,点点头,又笑了一笑,转身就往外走。到门口停了一下,站了一会儿,但最终没有回头就走了出去。 
月儿看著子萱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突然整个人象散了架一般,颓然的坐在了床上。 
屋里没有点灯,黑洞洞的。 
子萱坐了起来。他已经克制著自己多躺了一会儿。可他实在觉得分分秒秒都那麽难熬。终於坐起了身,开始穿衣。 
晓英要起来,帮子萱穿戴,子萱拦住了她。“你睡了吧。太晚了。别管其他的事,……他……要不,我让他明儿早上早点儿起了再过来,免得一会儿再吵了你。” 
晓英笑了。却什麽也没说。子萱便没再说什麽,也不去看她,低头穿好了衣服。这才抬头看了看她,又对她点点头。站起来往外走。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头来,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晓英笑了,摇摇头说:“你是在帮我。不是吗?怎麽要你说对不起?如果要说对不起,那应该……不──谁也不应该说对不起……我们谁都没错,没人做错了什麽。” 
听这话,子萱不由得低下了头,好一会儿才又抬起头来,对晓英苦笑了一下,又说了句:“睡吧。”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夏晓英静静地躺在黑暗里,平静,象一汪湖水,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悲伤。 
她不去想此刻在院子那一头都在发生些什麽。因为不用去想。她不明白的是,自己对生命要求了些什麽?得到了些什麽? 
今天的局面是否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是不是转了一大圈,事情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起点,按照命中注定的轨迹运行著。 
如果当年自己不送他们走。是不是许久以前,就会发生今天的这一切。 
不去想了。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她努力想睡去,可是做不到。脑子里乱烘烘的。她突然想起他,想起来刚才──他做到了,确实。 
但是她很清楚的感觉到,他并不喜欢,或者说渴望。 
他那麽机械的做了一切该做的事,自己也机械的配合著。 
如果不是为了他──是否他也会不能呢? 
在肉体的四季里,此刻是就腊尽春回。 
每一个寂寞的夜里,从心底深处烧出的烈火灼伤著全身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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