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似海

第32章


意识调动一切力量扑灭著那烈焰。最终把心灵到肌肤全都冰冻了起来。 
冰河在一阵阵温暖的触碰里崩裂著。春潮在奔腾。涓涓的细流从每一个神经末梢向同一个目标汇合,融汇成不可遏制的狂涛席卷整个的肢体。 
那肢体不由自主的随波逐流著,起伏荡漾,去迎接,去接纳,去占有──那象春风一样激荡起它的另一个肉体。 
还是那双手,抚摸、捏弄、握揉,还是那片唇,亲吻、啜吸、舔噬。 
一切的感觉都是熟悉而又陌生。那麽让人失魂落魄,又那麽让人痛断肝肠。 
在过去那麽长的日子里,自己失去的就是这些吗?那麽为什麽得到了,还是觉得空虚和无望。 
他在寻找著,寻找多年前遗落下的痕迹。那些记忆的证据。 
他告诉过自己:只是因为失去了,才觉得特别美好。一遍又一遍。但没有一遍让自己相信了。 
事实是一切就是那麽美好。此时此刻再次作出了证明。 
温暖变成火热。猛地刺穿了身体的最深处。 
记忆、回味、甜蜜、痛苦,一切都不再重要。一切都被漫天的大火烧个精光。 
再一次的合而为一,再一次的灵肉相融。 
他不再是他。他也不再是他。他们,不分彼此,没有界限。 
世界消失了。 
他的世界就是他──没有什麽需要去匡扶,没有什麽需要去拯救。他来到这世间就是为了此刻的炸裂。 
他的世界就是他──在那不可避免的厄运里,他勇敢的幸存下来,就是等待这一次的消融,弥散。 
何 必 
那年指痕 依稀 
那年唇印 迷离 
寻不到旧欢痕迹 
却不信一刻离开过你 
明明知春宵去时留不住 
再紧紧拥又有何用处 
明明是晨锺无意催梦断 
又何必枉把晓光怨 
此颗两心 茫然 
此刻两身 缠绵 
既吻不到天荒地老 
就拼在今日海枯石烂 
明明知断了音讯还会想念 
再行远远就能把伤心断 
明明是此情依旧似当年 
又何必强说天地不续我旧时缘 
(二十六)旧欢新梦觉来时 
孩子是八月出生的。小名叫桂儿。 
家里上上下下象被喜气罩得密不透风──好多年没有这麽高兴的事儿了。杏儿出嫁是给老太太冲喜,大家心里本来就都不安稳;月儿的婚事,更是人人都有强颜欢笑之嫌。可今天,一切的喜悦都是不搀杂任何疑虑与无奈的。 
老太太从少奶奶有喜开始,身子就一天比一天硬朗起来。到了孩子下地,事无巨细,一切都是由她指挥调度的。这是她一生最大的胜利,她在几乎要彻底失败的情况下,最终坚持了下来,这孩子就是她一切含辛茹苦的报偿,是她一生事业的丰碑。 
与亲友各家的来往频繁了起来。给桂儿作满月,又作百岁,好多年不太走动的一些亲朋也都请了来。论国事,时局变了,外敌当前,中国人又都是一家人了。再说即使老太太也明白大清国是永远完了,大家夥的日子还得过。论家事,桂儿一出生就把过去一切的不堪回首都抹杀掉。子萱大大方方地在席间坐著,使那些前尘旧事都顺理成章地成了年轻人的一时糊涂。一切都归入到了正轨。 
子萱还在家里住著。其实自己心里已觉得有些不妥,但却又下不了决心就走。 
这天,晓英的两个嫂子专程来接她带著孩子回娘家赏雪。她哥哥们当年对她的种种,时间也久了。现在沈家是阔亲戚,他们走得也越来越勤。特别是有了桂儿以後,她嫂子过来帮著照顾月子忙了一阵子,便似乎觉得养这孩子她们也有大功在里头,特别愿意上沈家的门。请姑奶奶常常都不光派人送信儿,而是亲自上门来接,顺道给老太太请安。 
月儿一早去了博物院,到下午才回家来。回屋,小娥帮他宽了衣,又送上茶来,月儿就叫她下去了。屋里没有孩子,一下子显得冷清了许多。月儿坐了坐。突然想起了什麽,起身取下大衣披在身上,又出了门。随口吩咐道:“我到园子里走走,你们不用跟著了。”说完就出了院子。 
子萱一个人呆在屋里。他一直没出去找个事儿做。和组织上的联系彻底断了。华北自制以後,再出来做事就有汉奸的嫌疑。所以他觉得静观事态可能是现在唯一的对策。 
突然门一响,月儿走了进来。伺候子萱的小梅也跟了进来──当年的筝儿已经嫁人出去了。 
子萱招呼月儿坐下,就吩咐不要人进来打搅。小梅应了出去。 
两人面对面的坐著。好一会儿也没开口。 
那个夜晚之後,他们一直没有踏踏实实的单独相处过。最初一段日子,担心事情能不能成。等确定晓英有了,为了避免人猜疑,双方都有意回避著。孩子生下来,事情就多了,月儿也更没时间了。而子萱还是有点儿有意躲著。 
气氛有些尴尬。还是子萱先开了口:“孩子,还好吗?” 
月儿轻轻笑了笑:“你还是多过去看看孩子吧。” 
“我想,还是不要和孩子太亲近的好。” 
“怕什麽?怕有闲话?” 
“孩子……是你的。” 
“……该算是……我们的吧!” 
突然子萱鼻子一酸──居然阴差阳错,他们真有了共同的孩子。 
子萱起身走到月儿面前捧住了他的脸。 
他们深深的吻在了一起。 
可是终於,月儿还是从子萱怀里脱出身来:“别这样。青天白日的……偷偷摸摸……我们真成了……” 
“可是,有了桂儿,你对家里的责任也就尽到了……” 
月儿回头盯著子萱的眼睛,平静的说:“然而,我现在有了作一个父亲的责任。” 
子萱渐渐的也多了些时候过来看看桂儿。有时晓英有事走开了。月儿和子萱带著桂儿玩,抱著、驮著满炕上乱爬、乱滚,大人孩子笑闹成一片。 
日子一天天的过著。似乎也很快乐、平静。 
子萱开始想著,就这样不远不近地看著他,看著孩子,也是一种幸福了。 
年底,家里忙著准备过年。夏晓英更忙了些。子萱单独和月儿带桂儿玩的时间更多了。时不时的两人会靠得很近很近。但他们一直克制著自己,不让有什麽事发生。 
这天,晚上已是月到中天。子萱正在自己屋里写一封信。突然小梅进来回说大奶奶来了。 
子萱一惊,家里有大事儿一般都是老太太和沈怀远跟子萱说,小事儿一般就是晓英和月儿处理。很少有时候,大奶奶出面找子萱的。而且有什麽事,不把他叫过去说,还要大奶奶亲自来找他? 
想著,连忙起身去迎。 
宋雪晴四十六岁了。 
一个曾经美丽,依然美丽,还要继续美丽下去的妇人。只是这美丽有些破釜沈舟的霸道。尽管美丽在她身上,没有象在儿子身上那样成为一种祸害,终究也绝对是种浪费。 
当年定亲是老老太太做的主,当然是见过她的──从小也就在这几家府上玩──但即使她不漂亮也要定,就算不是沈家,也不过秦家、杨家,还有娉卿的兄弟、晓英的爹。少爷就那些,小姐也就这几个,抓阄似的,闭著眼抓著谁是谁。雪晴抓了个好的,夏晓英的娘柳心茹抓得不好,可这跟两人的长相没什麽关系,何况那时夏晓英的爹也还挺上进的。 
过了门夫妻和顺,鹣鲽情浓,虽说漂亮了对增进感情有益无害,但就是她容上稍差些,凭她的秉性脾气,才学聪慧,加上怀远的温厚正直,到头来大约也是这个局面。到了现在,美丽对她不但百无一用,而且已是无足轻重了,她的身份,她的能力,她的性格,背後的家势,甚至还有她美丽的名声,都足以保证她从容应对生命的一切。而继续美丽著,却连个对象都找不著。但那份美丽还是固执的灿烂著,带著份报复的快意──知道这世上都嫌自己多余,连她都嫌,可就是赖著不退场。 
“最近家里边有信儿吗?”子萱到北京以後和家里恢复通信。宋雪晴坐定以後,便从闲处开了口。其实,她和林娉卿的书信来往还要频繁得多。一直把子萱的情况向那边通报著,只是挑个话头而已。 
“前个星期刚接了家里一封信。” 
“南边最近是不是太平些了?” 
子萱知道这话是指上海的组织和根据地都被消灭的事,不好回答,只随便嗯了一声。 
“住在这儿委屈你了。” 
“伯母说哪里话。是我打搅了。” 
子萱突然觉得宋雪晴的语调中有些无可奈何的怅惘,好象有些十分难於启齿的话要说。 
稍静了一会儿宋雪晴又开口道“最近你常去看桂儿。” 
“是,桂儿挺可爱的。”子萱的嗓子有些发干。 
“这孩子别看小,还挺淘的。” 
又是一阵沈默。 
突然宋雪晴又把话弯了回去:“现在时局太平了,你有什麽打算吗?” 
刹那间,子萱听出来了宋雪晴话里的意思。他猛得一惊,心里不知道是因为以前的事情,还是宋雪晴对其他什麽有了觉察。略一迟疑,忙说道:“其实,我也正想和您、伯父还有老太太说:我准备回上海去,好久没回家了。也该有个新的开始了。” 
宋雪晴苦苦一笑:“你不要以为,我是赶你。你妈给我来了信,那意思让你回家,接下家里的生意。家业终究是要传给你的。……还有你也该成家了。” 
两人又都陷入了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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