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狐狸

第64章


唯一不安的,就是那红光不紧不慢地亮着,看得久了,总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回屋里吃饭,看着那种颜色吃不好!”顾徽念叨着,穿过游廊,钻进了屋里。金眼只好站起身来跟过去,临走前仰望了一下那红色的天际,眉心一蹙。不远处,顾徽开始嚷嚷,他应了一声,起步离开。
  游廊下的水面开始轻轻地荡漾,天际渐渐殷红,映着水面也是殷红一片,像是一大片血池让人生畏。
  城外,偌大的僧队在一片开阔处缓缓停了下来,分做两队,一队保留了大多数人马继续前行,另一队约摸百来人在一顶白色的布辇周围聚齐起来,似乎不打算进城。
  暮色渐浓,而天际的殷红却未见丝毫减退。
  白色布辇周围开始有火光点点,人群以奇怪的队列组合,排成了一个“¤”的形状,中央正是那顶白色布辇。那些火光原以为是篝火,直到青烟升腾,经声响起,才明白原来是佛火。
  布辇内慢慢走出一抹血红的身影,在“¤”的中央喃喃地念着什么,他生了一张精致得不可思议的脸,此刻闭着双眼平静地诵经,佛火的光芒辉映在那容颜上,竟然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慢慢地,天际中的殷红如雾一般地融化在了夜色里,浸透着整个城池。
  “且慢!”一道冷冷的嗓音在半空中响起,硬生生地插入诵经声里,使得那经声嘎然而止。
  一群僧人皆是怒目瞪着半空中飘浮的人影,他身侧泛着一圈杂色的光芒,不算明亮,整个人又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裳,暗淡得几乎融入夜色中无法辨认。
  血红的人影却微微一笑,手指一扬,便有一道雪亮的光对着他直扑而去,去势迅捷而凌厉,那人影却轻巧地避开,不过,在白光的照耀下,众人看清了杂色的光球中一张只得在传说中才有的摄人心魄的容颜。
  “狐妖!”忽然,僧队里有人高声道。话音未落尽,僧队便重新结了阵形。剑拔弩张之间,那血红的人影却抬手阻止,僧队便缓了攻势,那人影在僧队中心,用十分温柔的调子,含笑在问:“沉蔼,你所来为何?”
  藏青色的人影仍飘浮在杂色的光圈里,淡淡道:“那你所来又是为何,文靳?”
  “大胆!”见他直呼寺主名讳便有僧人怒喝,捏了咒要上前。文靳指甲微动,便生出一道气流拦了那僧,他自己倒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祁连山一行,不是早与她缘尽缘散?你还担什么心?”
  沉蔼静了片刻,黑暗中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嗓音平稳无波折地答道:“你不可伤她。”
  文靳笑出声来,“你怎知贫僧此行是为伤她?非也。我若伤她,自有人会更加伤心。贫僧所作所为,只是为故人讨一个公道。”
  沉蔼眼眸一斜,道:“你打算将师宸怎样?”
  文靳呵呵笑道:“他就更加与你无干了。如何?你还要拦着贫僧么?”
  沉蔼道:“她既决定了与师宸在一起,你杀师宸,又与杀她有何不同?”
  文靳道:“有何不同?”顿了顿,那间隙似乎是他在思索,然后又笑道:“若有不同,应是她可以早一些遁入下一个轮回,这一世里后来的那些事,都不用再发生。多说无益,”言已至此,文靳变得不耐烦起来,只道:“你让是不让?”
  沉蔼拦在半空中,挡在那团红雾与文靳之间,半晌不曾挪动一丝一毫。
  文靳道:“你使了四犯令也未必拦得住我。况且,你不想活了么?”见沉蔼不语,他径自一笑,自语道:“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活了。”说罢,他手里挽了一记咒,却打在自己额间,顿时有一束火红的光彩自他额间迸射而出,光芒后有一只火红似血的眼正缓缓张开!
  沉蔼心底一沉,掌心白光流动,凝集成一团白色的光球,越来越大!
  文靳盘膝席地而坐,四周僧人赶紧打坐诵经,一瞬间,绵绵不绝的经声自四处响了起来,犹如一张细密的网将沉蔼困在其中!渐渐,空气中的那些红雾也凝集成一丝一丝的模样,当真有一张巨大的蛛网飘浮在半空中,将沉蔼包了个严实!
  红色的蛛网里,沉蔼的身影已经看不清楚,只能窥见雪白的光芒自红丝的缝隙中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
  这两种力量似乎正在僵持,红色意欲把白色吞没,而那白光却顽强地寻找红网的网眼,自网眼出投射出清晰的光芒。
  最后,那两种颜色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一团巨大的红白色光球,然后像是炸开了一般,猛地照亮了整个夜空!
  那光的碎片,竟然如羽毛般被洒满了天空,在墨色的夜幕下,轻盈地飘落。每一片光羽的亮度很微弱,但不计其数的羽片聚在一起居然也能照亮地面。
  夜色里,褐色的泥地看上去还算清晰,泥地上,歪歪斜斜地倒着很多人形,面目尚可辨识,表情可怖。慢慢地,空气中象是有什么侵蚀性的物质,将那些还在扭曲的人形一点一点吞蚀,最终什么也没留下,甚至连一滴血也不曾留下!
  “沉蔼……”望着自空中渐渐落下的藏青色身影,文靳叹了口气,只说了两个字。
  那人影被各色的光环绕,每一道光就是一只身体柔软透明的蚀魂虫,正不断地围绕着沉蔼的身体,寻找入处!因为数量众多,一时之间,竟然争先恐后地抢了起来!
  在一旁看来,就是一团乱如麻的光线组成的一个巨大光球,而沉蔼的身体在正中,密密麻麻地连接了数不清的光线!那光亮映着他惨白的脸颊,眉心蹙起成一道刻痕,薄唇抿紧毫无血色!
  文靳再度叹气,伸手对着他就要劈下!
  “等一等!求你!”一个小小的绿色身影不知从何处跟来,猛地滚到了他身前,死命地抱住他避开的手臂,硬生生地接下他一记咒。
  待到看清,才发现是一个生得怯生生的年轻女子,有极为纤细的眉目和神情,却在这一刻有决绝的意味。他不由一怔,道:“你是谁?”
  “我是树妖,你要杀杀我便是,不要再伤沉蔼!”那女子字字坚定。
  文靳大致明白她与沉蔼的关系,见她坚持,只问了一句:“他活不了,你可知道?”
  “知道!”她点头,泪却滴落在他脸颊。
  “任你也救不了他。”莫名地,见了这一味付出的女子,他又叹息。
  绿衣答得更快:“知道!但我求你,不要再伤他!让我带他回古雅坡!”
  文靳想了想,道:“他挡了我的炢煞,又摄了这些僧的生气,四犯令自身的反噬会要了他的性命。你看见空中那些蚀魂虫了么?它们会吞蚀他的身体直到什么也不会留下。”
  绿衣一脸错愕地盯着他,她只是听说四犯令是种邪术不能修练,却不知道结局会这样惨厉!她不知为何是好,低头一脸忧愁地看着慢慢变得毫无生气的沉蔼。
  “你为他送了性命不值得。”临行前,文靳忽然对绿衣这样说,然后,又补了一句,“他为顾徽为活不了一年的师宸送了性命,也不值。”
  猛然听见顾徽的名字,绿衣脸色刹白,道:“你说什么!?”然而,文靳的身影已然不见,绿衣望着空旷的夜空,申县的方向此刻正是灯火初上。她抱着沉蔼,却怎么也挡不住那些幽灵一般的虫子,自语道:“顾徽么?又是因为她?”
  “啊啾——”一个回肠荡气的喷嚏声回荡在屋里,连那豆大的烛光也给吓得跳了跳。
  “受凉了?”金眼伸手摸了摸她额头。
  顾徽抹了一把鼻子,瘪瘪嘴道:“吃多了。”
  “吃多了怎会受凉?”金眼觉得好笑,不明白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顾徽解释道:“吃多了,花得时间就多,吃饭时在水池子旁边吹久了冷风,所以就着了凉。也没什么,睡一睡就好。”
  金眼失笑,“这是你的逻辑呢?”
  顾徽道:“不是逻辑,是事实。这么晚了,你睡不睡?”说完放肆地冲他抛了记媚眼。
  金眼好笑地摸摸她的头,道:“你自己睡,我回我屋里。”
  “唉呀!”顾徽一把拉住他手臂,粘了过去,笑嘻嘻地道,“你不好意思呢?”
  金眼捏了一把她的脸,道:“你是姑娘家。”
  顾徽双眼一翻,道:“姑娘家又怎样!?说白了,我就是要和你一起睡!”话音一落,门外响起一阵接连不断地碗碟碎裂的声响。
  “好大的动静!”顾徽吐了吐舌头。
  金眼笑道:“明白了有这么多眼睛在看着,你就老实点罢。”
  “说都说了,还要什么面子啊!?”顾徽懒得理会,直接问道,“说罢,你来不来?”
  这会轮到金眼怔住,“你真不怕?”
  “怕什么?人言可畏么?”顾徽捋了一下刘海,不以为然地道,“不怕啊。我只怕……”又犹豫了一下,想好了措辞继续道,“我只怕来不及,来不及和你好好在一起。”
  金眼瞳色一暗,变成了迷人的暗金色,“那……好罢。”
  烛光如豆,一室迷离的暖黄。
  透过纱曼,望见窗下的烛光,竟然也会幻化出五彩的颜色,其后的窗棂外,院子里树影婆娑,仿佛正轻轻地抖动着叶片发出沙沙的响声。这一刻,夜的清妍和花的冷香便由这一处窗棂渗入。
  视线慢慢地往里移动,跃过纱曼,越过缎面,又流连在他平稳起伏的胸膛良久,最后停在了他美好的侧脸上——桀骜的眉目,此时却孩子气地微微弯起,带着不同于他经历的有着一分天真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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