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夹雪时代

第31章


去的那一天,若飞亲自到花店选了一束由康乃馨、百合和忘忧草组合的鲜花。
坐在开往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班车上,我的心仍有些忐忑不安。我在琢磨见到赵清雅时第一句话该怎么开口,她会欢迎我吗?或者一如既往对我不屑一顾。总之都有可能。我必须做好各方面的准备。但在这之前,我所做的只有一样,那就是尽快让自己镇定下来。
一个小时之后,我来到了赵清雅的病房门口。这是一间为重病患者开设的单人病房。我徘徊良久,终于敲响了那扇门。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女子,看到我,颇感惊讶。我连忙轻声解释道:我是赵清雅的同学,是代表班上同学来看望她的。中年女子于是非常客气地把我让进病房。赵清雅裹着一身的纱布躺在病床上,看起来确实叫人心酸。中年女子接过我的鲜花和水果蓝,道了声谢谢,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将水果蓝放到桌台上,然后将鲜花插进了花瓶。她的举动非常的轻柔。她转身时,脸上带着抱歉的笑容,走到我跟前,小声说了句:她刚刚睡着,这几天情绪很糟糕。说罢,轻轻叹了口气。
为了不影响赵清雅休息,我和中年女子来到病房门外的过廊。经过一番交流,我才知道,眼前这个中年女子是赵清雅的堂嫂。赵清雅父母早年离异,后相继双亡,她从小就被寄养在大伯家。大伯一家都很宠溺她。一直将她培养上了大学。可家里人做梦都没想到,她居然会跳楼。即使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轻生。她大伯近年身体不好,一直想亲自来看她,可又行动不便。而她堂兄常年在外忙生意,身为堂嫂的她便一直留在这里照顾。
我们聊了有十几分钟,期间,赵清雅的堂嫂几次向我打听她在学校受了什么委屈,我只有含糊其辞,推说不清楚。她堂嫂便一个劲的叹息。我只有一个劲的安慰。
本来以为能和赵清雅正面交流几句,可惜,直到我告辞时,她都没有醒来。她堂嫂让我留下姓名,以便她醒来时跟她说声。我没有留自己的名字。我答应她堂嫂等赵清雅状态好些时会再来看望她。
我走之前去病房看了赵清雅一眼。她双目禁闭,神色憔悴。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是纱布绞缠。她伤势很重,她堂嫂说她有可能会终身残废。我不知道这样一个爱美的女孩倘若知道自己成了个废人之后,该是怎样的反应。那一刻,我的心猛然揪痛了一下。我真诚地祝福眼前这个女孩能够彻底地康复。她太年轻了,未来的路还很长啊!
走出医院大门,我的心依旧未能释然。这次探望并未达到既定目的,确实有些怅然。我也不知道是否还会有机会再来探望这个女孩。如果我的直觉还算健康的话,我想,这大概是我和赵清雅的最后一面了。
再见了,阿雅!
走在落叶翻飞的大街上,我听见了冬天的步履自身后蹒跚而来。我猛回头,刚好与一阵坚硬的寒风撞了个满怀。
再见!阿雅!
第三十三章第三十三章
离千喜年元旦还有一个来月。这段时间似乎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期待。至于究竟期待什么,谁也说不准,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在作祟。其实,二零零年的元旦和一九九九年的元旦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世纪末和新世纪之间到底存在什么实质性的跨越,谁也看不出来。穷光蛋还是穷光蛋,身患绝症的未必就能走出死神的掌心。当然这话说的过于偏激。毕竟人类拥有精神追求。人类喜欢沉浸在自我构建的幻梦中忘乎所以。就拿我们文学社来说吧,一个月来大家基本上都被一种蠢蠢的激动左右着,在大宇那比希特勒还富有煽动性的鼓说下,大多数社员都对诗社的大好前程深信不疑,因此,关于月末的诗歌大赛,他们更是不遗余力地忘我宣传着。但是,我和司徒若飞并没有表现的过于疯狂,我们总觉得大宇在这件事的领导上有些盲目冲动。话说回来,单凭一次诗歌朗诵大赛就能把我们这个校园级别的文学社推向社会?这似乎有点痴人说梦的味道。尽管我打心底里期待真会有那样的一天,但希望终究因为理智的干涉而大打折扣。若飞的看法基本与我类同。和我们有类似观点的还有单金彪。他的理由很直接也很悲观:没有人会把诗歌真正放在心上,除了我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学生。他甚至断言作协举办这次活动其实别有用心,我们文学社不过是他们借以摆弄的一枚棋子。阿彪的话有点惊世骇俗,我没他看的深远,当然也委实不敢对诗歌的现实处境下如此偏激绝望的结论。阿彪最近一直在看海子的诗,据他自己打算,可能想写一篇研究海子其人其诗的论文。所以,相比较海子的卧轨,他发出这点激愤之辞倒也在情理之中。想让这样一个只对卡夫卡和海子感兴趣的人对“功利”事业感兴趣,简直是妄谈。
总之,这次诗歌大赛的宣传工作,我和若飞都表现地很懒。大宇倒是忙的团团转。一直亢奋的像卯足了劲的马达。大宇是个极度自信的家伙,也是一个刚愎自用的家伙。同情绪偏激单金彪一样,这家伙有时侯也算得上是一个极端。他好像比我还爱做梦。问题是,我梦醒了就出来了,他倒好,梦醒也不愿回归现实。他太感性了,而我,自从正儿八经地谈起恋爱之后,居然变的理性多了。人家说,恋爱中的男人都像小孩,这话不假,可我偏偏是唱了反调。我成熟了,理性了,甚至不太做梦了。我不知道这是进步,还是倒退,我不知道,我离诗歌的大唐近了还是远了。总之,当我温存地搂着司徒若飞,再看看大宇的激情四射,心里面竟有种失落感袭来。失落感最后竟变成了不甚惭愧。
但是,关于这次诗歌朗诵大赛二十块钱参赛费的事,如果不是一个低年级的诗社社员跑来问我,我可能会一直蒙在鼓子里。大宇事先根本没跟我提。为此,我去找他问明情况。他则拿出一张报纸。是一张过期的市报,他指着末版的一块文字说:上面写的清楚着呢,自己看吧。我接过来仔细一瞧,原来是一则征稿启事。内容大略如下:为了迎接千喜年,扶掖诗歌新人,为纯文学拓展一方自由成长的舞台,由市作协、市宣传部、市青少年宫文化中心、市某某日报以及sz大学雨夹雪文学社联合发起,准备于新千年的元旦在市人民大礼堂隆重举办一次诗歌朗诵大赛。活动分校园组和社会组,其中校园组具体又分小学组,中学组,大学组。社会组则分为专业组和业余组。各组分别置特等奖一名,奖金为五千元,并颁发奖杯和证书;一等奖二名,奖金为三千元,并颁发奖杯和证书;二等奖五名,奖金为一千元,颁发证书;三等奖二十名,奖金为五百元,颁发证书。鼓励奖若干,发精美礼品并颁发获奖证书。凡参赛者都将获得一份精美的纪念品。为了明示此番大赛的公正性和严肃性、权威性,大赛组织单位届时将邀请省内外著名诗人和作家来做评委。每位参赛者须先投稿,经评审通过后方可参赛。一律不收评审费。如果评审后获得参赛资格者,须交参赛费二十元。如是云云。
按理说,这个活动的奖金设置不可谓不丰厚,并且随启事后公示的那几个评委在文坛上几乎都是大腕级别的人物,怎么看怎么叫人心动。二十块钱的参赛费不论合理不合理,确实够“便宜”的。如果发挥超常,哪怕搞个三等奖,也能赚回几百块呢。何况,人家确实看得起咱,明明白白地将我们文学社也列入了组织者的行列。
我把报纸还给大宇,他脸上颇露出些骄矜之色。如果这事儿真能顺利,那这小子确实对文学社的发展功不可没。只是,我心底仍旧难以释然。这样的征稿启事如今随便翻开哪本杂志,都能找到。招牌打的虽然不尽一样,但操作模式基本上大同小异,甚至可以说是千篇一律。无非就是高奖金加上名评委。我实在想不明白那些差不多都濒临垮台的杂志社何以有如此雄厚的实力举办这样一场看似毫无功利目的的纯文学活动?他们真的打算只亏不赚为纯文学无私奉献吗?我看未必有那么高尚!因为几乎所有这样的征稿启事都会在参赛条件方面羞羞答答或多或少的要求一下参赛费用。
我突然想起十四岁那年自己的一次经历。有一天,我在一本很权威的初中生杂志上看到了一则征稿启事。那时我对文学的爱好简直达到了变态的程度,用废寝忘食来形容一点不为过。记得那则启事最让我心动的倒不是什么丰厚的奖金,而是只要参赛作品获得了优秀奖,就可以刊登在那家杂志的文学版面上。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初中生来说,能够在这样一本权威杂志上看到自己的文章,简直就是走路被元宝绊了脚做梦都想。于是我将平日里甚为自许的几篇作品整理了一下,工工整整誊到作文纸上,偷偷地按着启事上给的地址寄了过去。结果不出两个星期,回函就来了。迫不及待拆开一看,竟是一张初赛入选通知,声称我已进入奖项角逐单元,如果继续参加决赛的话,还须交上五十元,用来购买赛后将要结集出版的获奖作品集。如果不交这五十元钱,将被视为自动放弃参赛资格。五十块钱对当时的我来说,绝对不是个小数目。但决赛这样好的机会又不能眼睁睁的放弃。最终一咬牙,将过年父母给的那五十块崭新的压岁钱给寄出了。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叫人心碎的等待,大概是在四五个月之后,我终于盼来了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裹着一本非常厚的书,书里夹着一张折叠的纸,展开才知道是获奖证书,上面既没有写我的名字,也没有注明获了几等奖,相应的位置都是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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