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夹雪时代

第32章


连落款处的公章好像都是电脑打印的。我急不可耐地翻开目录,搜寻了老半天才找到我的名字,只刊用了我的一首小诗,并且被排在了第五百多页。但即使如此,看到自己的作品变成了铅字,心情着实激动地不可名状。
然而好景不长,很快我就发现咱学校有很多家伙手上都有这本名为《星光灿烂》的获奖作品集。并且都收到了一张留有两处空白的获奖证书。隔壁班上有个家伙居然还给自己评了个一等奖,成天到晚四处张扬。后来我在那本书的第六百来页找到了他的大作。诗写的确实“不赖”,很押韵,有点打油诗的味道。记得题目叫《吃哈密瓜的滋味》。至今我还记得大概:我最喜欢吃哈密瓜/吃哈密瓜时我就会想起她/因为太想她/所以我总是吃哈密瓜/哦,哈密瓜/哦,我最想念的她/哈密瓜儿甜又大/思念的人儿像朵花。起初,我倒真觉得那小子有点儿小才,妈的年纪不大,爱情诗写的还真有那么点味道。可惜后来才发现,那首诗是抄来的。原作者记得不大清了,反正在报刊上正式发表过。当时心里很不爽,有一种英雄与小人同俦并列的屈辱感。回头便把那纸获奖证书撕的粉碎。那一刻,我方才恍然,并发自心底地心疼那张崭新的五十块钱。这么多钱,足以买一套岳麓版的四大名著了。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参加过一次类似的征文活动。
如今当我如此近距离地面对眼下这场活动时,心里多少有些抵触。尽管我没有像阿彪那么断然否定,但自始至终,都不曾把自己卷入其中。大宇也正是因此而对我颇怀不满。他骂我不把诗社的事儿放在心上,他笑我成天沉迷于儿女情注定难成大事!所以当我问他这二十块钱参赛费的具体去向时,他只冷冷地给了一句:这事你就别瞎操心了。
大宇的态度激起了我的火气,所以我很严肃地声明道:不是我想管,而是我不希望某些人打着我们诗社的名义干那种苟且的勾当!我关心的是我们诗社的名誉问题!
你他妈说什么呢?大宇也火了。他几乎咆哮着朝我逼近了一步。
少跟老子摆谱!你要是欺骗社员,败坏诗社的风气,后果自负!我怒目相向,丝毫不示弱。
你以为你算老几啊!文学社我是社长,这事还轮不到你管!
社长怎么了,干的不好谁都可以撤!
老子先把你给撤了。
有本事你就撤撤看!
如果不是几个同学在边上拉着,那天,我和大宇肯定要干一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火气那么旺。我也没见过大宇发过那么大的火。他脸上的肌肉一直在抽搐,就像有一大帮蚂蚁在脸皮底下跳着踢踏舞。
就这样,我们不欢而散。
心情确实很郁闷,感觉心头像是掉了一块肉。妈的,这感觉实在太怪,此刻的心就跟孕妇流了产一般,直揪揪地叫人难受!我放飞了一只又一只雪白的鸽子,可如今有几只载誉归来,蓝天广袤,如此迷人,可是于我而言,却简直就是鸽子的屠场!一只又一只美丽的鸽子,竟被来自人世间的一洞洞黑色的枪口给谋杀!漫天凋零的飞羽,如今在冰冷的风中七零八落,仿佛成了整幕悲剧的最后悼念。我几乎是眼睁睁地瞅着它们被残酷的绞杀,可我却无能为力,我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我脆弱,我不想坚强!我想嚎啕一场,可我又没有太多的眼泪。我的眼泪哪里去了?是啊,我的眼泪逃到哪里去了?在这个愈来愈崇尚麻木的社会,眼泪失去了价值,惟有逃之夭夭了。
文学,你真的让我欲哭无泪!
还是让爱情来抚慰心灵的创痛吧。我打电话到若飞的寝室。接电话的女生问我是谁,我笑嘻嘻地说我是若飞的男友。她于是惊叫一声,吓的我小心肝扑腾扑腾乱跳。若飞寝室的女生敢情都这么有个性。天啊,她叫道,若飞一个小时前昏过去了,莫名其妙就昏过去了,我们几个室友把她送到校医务室去了。
我的脸刷的就失去了人色,就像被三百六十伏的高压电猛然击打了一下,我丧魂落魄地丢下电话,直奔校医务室。
刚进正厅,就撞见了若飞。她正和两女生一起,有说有笑,精神好的很。我没命地大喊了一声:若飞!她们几个都吓了一跳。我径直冲过去,当着她同学的面,一把搂住了她。紧紧不放。鬼他妈知道我哪根经搭错了,反正就是来了那么一股子冲动,生怕怀里的女孩会消失,抑或弃我而去,反正就是莫名其妙的怕。干嘛呢?这还有人呢?若飞在我怀里乱动,想挣脱。一旁的女生都捂着嘴窃笑。笑吧,看吧,我今日个抱住的可是我一辈子的幸福啊!
你今天怎么啦?你怎么来这儿了?若飞问道,声音似乎有些发哑。
我没有回答。那一刻,心里像塞满了火炭一般。我只是紧紧抱着我的宝贝、我的幸福、我的爱。不久,围观者甚众。我依然无动于衷。若飞由了我的性子,安静地偎在我的怀里。
这样的拥抱大约持续了有近五分钟。我们这种颇为怪僻的举动一下子成了路人眼中最惹眼的风景。有人欢呼,有人哂笑,有人指手,有人划脚。以至于校医务室的大厅陡然间变成了一场闹哄哄的临时party。并最终引来执勤人员火气冲冲的质问。可没等他走近,我便拉着若飞的手,在众人一片管他妈是什么用意的热烈掌声中器宇轩昂地走出大厅。我笑了,笑的浑身乱颤。若飞也在笑。她笑我是神经病。
你今天吃兴奋剂啦?我们来到校园里的一个亭子上,刚一坐下,若飞便劈头问道。
我听说你昏倒了。我说。
若飞脸上闪过了一丝惊愕,继而灿烂的笑道:没事的,只是头有点晕罢了,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真的?
真的!傻瓜,你还希望我有病啊。
不是,我只是担心罢了。
不用担心啦,我不是好的很吗?对了,你不是说今天去问陶大宇参赛费的事么,他怎么说的?
哼,别提了,我差点和他干了一架!
怎么了?她一脸诧异。
我于是便把事情的原委简单地跟她说了。
你们男人就是那么冲动,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呢,就喜欢意气用事。若飞听了我的叙说,拿手拍了一下我的手背,责怪我当时不该那么鲁莽,搞的两人都下不了台。
若飞说的没错,我当时确实意气用事。但不管怎么说,我就是受不了大宇那种自以为是的态度。我承认,在这场诗歌朗诵赛的宣传工作方面,我滕冲确实懈怠了一点,可是,这只是态度问题。可你陶大宇也太过分了,连参赛费这样的重要细节都跟我遮遮掩掩的。这本身就说明了你对我的不信任!再说,这参赛费到底“师出何名”?这本身就是值得推敲的。一场由市作协牵头组织的诗歌朗诵赛凭什么要收每位参赛者二十块钱的参赛费?很难说,这里面没有猫腻。陶大宇想借助这次活动让咱们文学社露露脸,出发点无可厚非,但倘若是以牺牲社员们单纯的诗歌情结为代价,那将是愚蠢而不可原谅的。
若飞和我都是文学青年,我们对文学都有一种神圣的信仰。虽然如今纯文学已经逐渐边缘化,但作为精神上的一种寄托,它是绝对不容亵渎的。这个时代已经让缪斯女神伤透了心,作为她的信徒,我们又岂能再往伤口上撒盐!
我坦然地跟若飞阐述了自己的看法,她回答我的则是一声无奈的叹息。我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正因为如此,我们俩呆在一起的时候基本上很少谈及文学话题。倒不是刻意为之,毕竟文学这东西太缥缈了,搞不好就是一个苦闷的代言。
直到月末,我都没有见到过陶大宇。我和若飞也没有再去“干涉”诗歌朗诵赛的宣传工作。我们无事一身轻,缠绵悱恻倒也落得逍遥。
有时我们会利用周末到市郊野炊,或寻一片空阔的草地,并排躺着遥望天上的云彩。若飞说她好想去一趟青藏高原。我问为什么?她说在那儿会听到来自天堂的风声。还说那儿的风声肯定就是众神的呼吸。接着,我们就闭上了眼睛,支起耳朵去听风。但我们听到的却只有彼此快乐的心跳。
有时侯,我们还会比肩携手,散步在公园落叶纷飞的小径上,向晚的风吹在脸上,毛茸茸的,有一种特别陶醉的感觉弥漫在空气中。已经是临近隆冬的日子,可这座城市却似乎被季节给遗忘了。我们走在被落叶修饰得雍容华贵的圆石小径之上,听脚下的枯叶丝微地传来嚓嚓的喘息声。我们相拥,我们热吻。在落日熔金的城市公园里,我们寻觅到一片恬静的乐土,如同两只快乐忘忧的小动物,我们似乎不属于这座城市,那我们究竟来自何方?
有时侯,我会和若飞聊一些有趣的往事。譬如有一次我就问她:假如那天进山洞的人不是我而是陶大宇或者其他人,那我们岂不就没有今天了?
她诡秘地一笑:陶大宇是个胆小鬼,他虽然喜欢我,但还没有到冒着生命危险进深不可测的山洞。这一点,事先我就估计到了。至于其他人,就更犯不着为我冒那个险了。所以,凭我的直觉,进来的人一定是你!
假如我也是个胆小鬼呢?我笑问。
那我就自个儿出来呗。
嚯,我怎么觉得你就像一只躲在暗处的大蜘蛛啊,就等茫然无知的我来撞网了。
哼,敢情我在你眼里就是一只恶心的大蜘蛛啊?若飞气的嘴巴一翘,拿眼瞪着我。
我忙笑着解释: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太富有戏剧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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