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花开

    星期一终于还是来了。
    从星期天开始，城里又下起了雨，果然是梅雨季节，只给了太阳公公一个下午的露脸时间。
    我喜欢这样的天气里的气氛，却不喜欢在这样的天气里上学。
    和往常一样，为了尽量避免同学的视线，我骑着单车到达了校园操最北面的小门。小门到教学楼有大概5分钟的步行路程，但是从正门走的话进了校门再走过一段不长的路就到了教学区。不过我倒是不在乎，只要能够避开同学们的视线就可以了。我已经是彻底地习惯了每天独自一人从这个可能同学都不知道的小门进入学校。
    从操场走出来的时候，我远远地看到了依蕊同学，她和一个看上去和她关系不错的女生共用着一把伞。
    她也远远地看到了我，微笑地朝我招了招手。
    这样不好吧，我心里想着。
    果然，她身边的同学朝我这边看了过来，然后和她说了些什么。
    依蕊同学，下次边上有人的时候还是忘记我吧。
    话说回来，依蕊同学确确实实是整个学校唯一不排挤我的人了。说整个学校有可能有些夸张，至少在我认识的人里面是这样了。我不想让依蕊同学和我一样受到同学的排挤，我觉得主动地远离一点她。
    我和依蕊同学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她后面，走上了阴沉沉的教学楼。
    她把伞折好放在伞槽里，一路上有许多同学和她问好，她都微笑着也向他们问好。
    “依蕊同学今天换发型了啊……”边上有几个男生在议论着。
    我这才注意到，今天她把头发盘了起来，而星期六晚上偶遇她的时候她是披头散发的。
    “要是能和她搭上话就好了啊。”从我身边经过的隔壁班的男同学们这么说着。
    这么说，我是不是算个幸运儿呢？我可已经和她独处过了哦！
    她坐到了最前面，看了看四周，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想让她别这么看着我。
    她用双手的食指向上提了提自己的面颊，摆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意思大概是想让我保持微笑吧。
    本来是真的笑不出来，但看着她这幅可爱的模样，我不由自主地就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真实的微笑。
    没有人会知道前天在这间教室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会知道我和她居然都拥有奇特的超自然力量。大家都平平常常地开始着这新的一天，该排挤我的还是这么排挤着我，该围绕在依蕊同学边上的还是这么围绕在依蕊同学边上。
    “对了，你听说了吗？草木之妖的事情。”
    “嗯，据说最近去过花园的人都遇到过奇怪的事呢！”
    “怎么，有没有兴趣去探个究竟？抓住他？”
    “抓住草木之妖？可别开玩笑了吧。这世界哪有什么妖怪？”
    “要是能抓住草木之妖，交给研究所应该可以赚一笔大钱。”
    “如果真能被你碰到了，再来叫上我吧！”
    身边的同学们议论着“草木之妖”的事，听着他们编出来的奇奇怪怪的经历，我就感觉到发自内心的快乐。不过，他们说要抓住“草木之妖”，可真是太荒谬了，到时候被我耍得不尿裤子就不错了。
    “各位早上好啊！”
    “喔，锐蓉姐姐来啦！”
    刚才和依蕊同学共用一把伞的女同学也走进了教室。她叫许锐蓉，因为经常和依蕊同学待在一起，所以也很受欢迎。她办事麻利，反应敏捷，可能是她父母通过她的名字赐给她的优点，但是她有时候很是泼辣，男生看到她都只能毕恭毕敬。
    她一边和别的同学问早，一边以放着闪电的犀利眼光瞪着我——果不其然，早上我和依蕊同学的对视成功的引起了她的不满。果然，要是我对依蕊同学做了什么伤害她的事情，这个凶狠的女人可能会杀了我。
    早自习开始了，我刚刚掏出我的书本，脑袋就被一个纸团砸了一下。
    我捡起了这个用草稿本上的字揉成的纸团，并顺着刚才我预判的位置看去。果然是许锐蓉同学啊，她做着动作，示意我打开纸团。
    展开的皱巴巴的纸上是用粗粗的一点零的笔写出的字迹，有着女生特有的端正感，但是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豪放。纸上写着：
    离依蕊同学远一点吧，该死的扫把星！
    连那么受欢迎的人表达起自己的想法来也会用上这么粗鄙的词语吗？
    我没有回头去看她，而是重新把它揉成了一个纸团，随手扔进了我身边的垃圾桶里。我想，她看到了这一幕一定要气坏了吧，不过没事，我早已习惯和班上的同学对着干了，遭到报复什么的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因为下着雨，我也不方便在花园里搞恶作剧了。吃完午饭，我只是一个人去亭子里坐了坐。这样的天气里会来花园走走的人也没几个吧。
    花园外面的河面上雾蒙蒙的，连对面高大的电视台大楼也看不清了，我看着这朦胧的景色，眼前慢慢地也变得越来越迷糊了起来。
    “赵煜杰同学，找煜杰同学！”
    我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摇我的身子。我这才意识到，刚刚不小心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我睁开双眼，只见依蕊同学正在焦急地摇晃着我的身体。
    “太好了！原来只是累了睡着了啊……”
    不过这得怪我自己了，虽说早早地赶完了作业，昨天晚上却一不小心看动漫看过了头。从今天早上开始我的脑袋一直都涨得疼。
    “怎么了，没法整人就无聊到睡着了吗？”
    她在我边上坐下，对我说。
    还好这座亭子被花园外围浓密的柏树挡住了，不然要是被同学看到了，被传出去我和依蕊同学亭中密会什么的就不好了。
    “就是昨天玩迟了，睡眠不足而已。”
    “对了，你有听说早上班上同学要来抓草木之妖的事吗？”
    她摆动着自己修长的双腿，把头转向我。
    “听说了，不过，他们应该不敢来吧。”
    “那可说不好，要是真的让他们所说的研究院知道了，研究院的人亲自出马要想抓到你还是很容易的。”
    虽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研究院是什么，但是依据我的判断应该是一个企业单位，专门负责研究超自然现象的部门吧。
    “那可得小心点了……”口中这么说着，我的心中却还是觉得他们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我估计就算是研究院的人也能轻松地被我吓跑。
    “要是真的我们俩露馅了就不好啦。”
    我觉得那两个男生就是在胡扯，所以这个话题没什么讨论价值，我便换了个话题。
    “对了，前天那朵花，现在还能活吗？”
    她失落地摇了摇头，“而且，似乎被值日生直接扔到垃圾桶里去了。”
    我知道她有多么喜欢花，她现在一定在为自己的超自然能力没有办法将这朵花救回来而感到难过吧。
    “对了，煜杰同学，以后我们之间就不要再称呼同学了吧，毕竟‘同学同学’的叫着挺累的，以后，你就直接叫我依蕊，我就直接叫你煜杰啦！”
    总感觉只和她交谈了两天就开始直接称呼她的名字有些不合适，但是我也不喜欢每次称呼别人都要加上“同学”。
    午休时间很快就结束了，依蕊同学站起身来，拍了拍被石凳沾上了灰尘的裙子，穿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脱掉了的黑丝袜。她挥了挥手，示意我一起回教室。
    “快赶上啊！不然要迟到了哦。”
    “没事，我走在你后面就好。”
    我和早上一样，和她保持了远远的一段距离，以免同学产生误会。
    临走前，她给了我她的联系方式，这样一来就方便回家通过手机沟通了。
    下午临近放学的时候，雨再次停了，雨水带来的凉快也就此结束了。不得不承认，中午没有做恶作剧过过瘾，下午也真的是无聊死了，上课也打不起精神，脑袋就是不听使唤，一直往下低着，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没有。
    又是这样混过了平凡的一天啊，学校里混过一天可比在家里混过一天要快活得多。
    因为下午真的是很困，所以我为了让自己打起精神，又不至于让自己被老师催眠，我早早地在课上就把今天的回家作业给做完了——这样一来，回家又可以无拘无束地沉浸在手机的世界里了。
    我快速地穿越归家的人群，独自一人朝着操场的北面走去。
    “听说了吗，那个倒霉的家伙中午跟在陈依蕊同学的后面哦！”
    “真不要脸……”
    好吧，还是被那些同学看到了。虽然中午我确定和依蕊同学保持了将近十米的距离，不过一路上都在她的后面确实会引起这些无趣的家伙的关注。
    为了报复他们一下，我握紧左手，微微地一动我的右手，让通向校门的路边的樟树下了个树叶雨。
    还好当时正好起了风，不然我这冲动的决定百分之一百会让人认为是“草木之妖”干的好事。不过这树叶雨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虽然没有回头，但是听着有些同学叫喊声，脑中浮现着树叶飘进他们的衣服里面给他们挠痒痒的场景，心里就是说不出的痛快。
    其实操场的北面角落并不是真的无人涉足，两个星期的高考之前，高三的学生们就待在这个角落里的偏僻的教学楼里。学校说是为了让高三的学生们拥有绝对安静的学习环境，才在这个平日里同学们都不会想着要去的旮旯里开设教学区。而我每天出入学校通过的小门，在这个偏僻的教学区的偏僻的角落，可能是当时校园建设的时候忘记把围墙给封上留下的缺口。
    这个地方还真是够幽静的，周围到处都是很久没有修剪已经及小腿高的草，教学楼上布满了自由生长的藤条，高三教学区门口的一颗巨大的树几乎能够完全挡住日光——这样阴森森的环境真的有利于他们学习吗？想象不出来到时候我身边的这帮人来到这个角落会变成什么样子。
    要是依蕊同学在就好了，这样我能取来教学楼上密布的藤条，她能把这些藤条嫁接在从围墙里伸出的树枝上并盘成梯子，这样我就可以借助这些藤梯爬过这高高的围墙进入高三教学区了。
    不过在小门的边上，有一个废弃的葡萄架，我可以借助我的超自然力量，不爬上葡萄架，用草和藤条严严实实地盖在上面，这就是我为我自己的自行车做的雨棚。
    回到家中，我和家人匆匆地吃了晚餐，就疲惫地倒在了床上。
    现在能让我立马打起精神的只有看动漫和与依蕊同学聊天了。一打开手机就立马添加了她的好友，她也很快就同意了我的好友请求，虽然真的很想立马找她聊聊天，但是考虑到她还得先完成今天的作业，就没有好意思马上就去打扰她。
    那么就这样先慵懒地睡一觉吧……
    连续几个星期，我总会梦到自己独自一个人站在雨中，是在有阳光的雨中，卷着自己的裤腿，站在被五十厘米高的积水淹没的草原上，草原上应该是稀稀疏疏地分布着几棵与我差不多高的树。我似乎常常是伸出自己的手臂，和周围矮矮的树伸出纤细的树枝一样，用自己不大的手掌感受着无情的雨水和强劲的大风。
    而我又确乎地看到了远方的那个同样不高的少女，身着短袖衬衫和短裙，披着长发，光着脚丫向我走来，但她像是走在水面上，轻盈的步伐下泛起一层层涟漪。在她那一边，天空似乎是深蓝色的。
    “煜杰！煜杰！”
    我的梦境再一次被打断了，妈妈敲着门，让我去洗了澡再睡觉。
    虽然每天都会重复这样的梦境，但是我却从来没有看清过对面的那位少女的面孔。
    “今天我可以泡个澡吗？”
    “可以，不过你先洗了澡再泡吧，这样水可以留给你爸下班回来泡澡。”
    爸爸的工作应该很辛苦，常常要加班。我们家的条件也不是很好，就算这样，妈妈还是同意我时不时想要泡澡的请求，毕竟泡澡真的很浪费水，所以每次家里要是有人泡过澡，水都被循环利用并且会被用来做其他很多事情。
    已经快九点了，我觉得这个时候应该也可以和依蕊同学聊聊了吧。于是我从浴缸边上的凳子上拿来了刚充满电的手机。
    “在吗，依蕊同学？（我聊天的时候为了打字方便并没有使用句子结尾的标点符号，依蕊同学每一句话的结尾都有标点符号。这里为了句子的规范性，统一的都把句子末尾的标点符号补上了。并且因为我发消息有把句子拆开来发的习惯，这里为了节约点空间，就把本来属于一句话的句子又重新合并了起来。）”
    “在，叫依蕊哦！”
    “嗯，那依蕊现在在干什么呢？”
    不过虽然是跨屏幕聊天，总感觉这么叫她“依蕊”有些不自在的感觉。
    “在床上看书哦。”
    “果然是学习怪吗，上床了还看书？”
    “是网络上的言情小说啦……”
    “唔，果然学习怪也是正常人吗。”
    “对了，今天你是不是在放学的时候搞恶作剧了？”
    “你是说那个樟树叶雨吗？”
    “对啊，我当时正在吃冰淇淋的……”
    “哈哈哈，不好意思啦。我听见边上有同学再说我尾随你，就想着报复他们一下。”
    “果然你还是一天不搞恶作剧就难受啊。”
    “不过在学校里你还是当没看见我吧，我总觉得我一出现在你的边上就被那些无聊的家伙观察到了。”
    “你是嫌我容易给你惹祸吗？”
    “其实只是想借此夸你受欢迎而已。”
    “不过你还是收敛点吧，虽然当时起了风，一切看上去还是很正常的。但走在边上那两个早上说要抓‘草木之妖’的家伙还是察觉到了倪端。”
    “他们也就说说而已吧……”
    “听话啦，你不是不想让我受到伤害吗，要是你真的被抓了，说不好要害了我。”
    “行吧……”
    “欸，昨天晚上你没睡好吧。”
    “嗯，看动漫看迟了。”
    “要不是我注意到你快要上课了还没回教室，估计你得在亭子里睡一下午了。”
    “为什么你不像他们一样冷落我呢？”
    “因为你没有理由被冷落哦。”
    依蕊同学虽然以前不太和我说话，但是确实也没有要冷落我的样子。
    “你和他们不一样呢。”
    “对了，煜杰。星期六晚上，再来一次学校呗。”
    “有什么事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非得星期六晚上吗？”
    “不方便吗？”
    “方便，我爸妈不会管我太多。”
    “那就一言为定，星期六晚上七点，花园见。”
    “好的。”
    “那就不多打扰你啦，你好好睡一觉吧。”
    “晚安~”她紧接着说。
    还有两个星期就要放暑假了。等梅雨季节过去了以后，天气不再这么潮湿的时候，衬着晚间微凉的清风，晚上待在学校的花园应该会十分舒服。
    “晚安。”
    不知不觉地就在浴缸里待了大半个小时，甚至没有发现水都已经凉了。我一边擦拭着身体，一边想象着依蕊同学此时此刻的微笑，我觉得她一定在微笑。
    我能和与周围与众不同的女孩子交上朋友，真好；她能成为我在这个学校里唯一的朋友，真好；能在六月的尾声认识她，真好。
    我锁上了手机的屏幕，把手机重新放回床头充电。
    我没有像昨天一样忘记时间，又一次早早地沉沉入睡了。
    被积水淹没的草原，那下在晴天的雨，与我相伴相随的小树，向我缓缓走来的少女，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