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保疆悄声道:“我师叔这山中毒障,奇妙难解,向来是拦阻江湖人最大的屏障。这位女夷的沉前辈有何本事,竟可以解得开?”帘外兀颜胜安也是一顿,沉默片刻,竟然没有出声。
她突然仰天大笑,尖利的笑声仿佛利刃一般,撕开了无穷无尽的黑夜暗幕:“真是笑话!你知道这毒障有多大威力么?此障是我昔年采自苗疆大魔寨的七种绝顶□□,九蒸九炼而成的毒之精华,因暗合‘惧死、向生、有怖、缠恋、伤别、永离、执着’这人生七大恨事,故称为‘七恨障’!五蕴毒变化多端、暗蕴灵气,被称为‘毒神’,这毒障虽有不及,却也堪称得上是毒中之王!”
她笑到最后,话语中已暗含讥诮:“若是凌飞艳重生,以她几乎达到神仙的修为,或可穿越毒障不死,却也不会全身而退。你一个武功被废的小小司花使,凭什么夸下这样大的海口,竟说可以克制这山口的毒障?”
阿萱轻声道:“小阿,你帮我撩起帘子。”
阿保疆依言撩起车帘,阿萱卧于车内,从缝隙中向外看去,唯见暗夜里的赤色山崖,化作黑竣竣的巨大阴影,傲然矗立。清冷银色的月光,自崖上一泻而下,映得那十六个极黑的大字,却是分外清晰。
“入我山来,万相皆妄。其苦无尽,其毒茫茫。”
崖间飘浮着一层黑雾,隐隐传来腥臭的气息,那正是封锁山口的毒障气雾了。
沉朱已跳下车辕,站立当地,冷然答道:“山主可肯答应让我一试?”
沉朱对面,已黑压压地立了一群女子,当前那人正是兀颜胜安。寒意微凉,她披着一袭大黑披风,映得银丝玉颜,更是分外的惨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却几乎让阿萱有一种错觉:仿佛她根本不是一个活人,而只是一具白石雕成的人像一般。
兀颜胜安格格一笑,道:“好啊,我也倒想瞧瞧,你有什么古怪的法子呢。”
沉朱道:“好!万毒之山的主人,绝不是无义轻诺之辈!”她转过身来,两道清冷的目光,堪堪与帘内阿萱的目光相遇。阿萱不禁唤道:“沉前辈,你……”
沉朱突然打断她的话头,说道:“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有月亮的夜晚。”她的声音很平静,语态平淡,仿佛在说着一个遥远的故事:“我在神女峰上,曾经见过一个大胆闯上来的男子。”阿萱微微一愕,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说到这里,兀颜胜安却饶有兴趣,并未打断,只听沉朱犹自说了下去:“我从小生长在神女峰的花神宫中,得到先教主的疼爱,也从来没有接触过外人。那个男子……是我此生见到的第一个男子……”
兀颜胜安突然笑了一声,揶揄道:“原来你在讲你的老相好。”
沉朱摇了摇头,神色仍然淡然,道:“他不是我的老相好。我瞧见他的时候,他正在与先教主动手比试。”她深吸一口气,幽幽道:“那是一个暮春的夜晚,女夷花开满了神女峰,空气中到处都是那么浓郁的花香,真是美好的夜晚啊。”
“先教主手扶长帚,正在树下扫理落花,那个男子并不识得她的身份,只当她是个普通的教众,为防被她发现,所以上来便下了杀手。我记得,她当时全无兵器,只是手中长帚轻轻一挥,满地落花有如重新获得了生命一样,当空飞舞,恍若花雨。”
她的声音之中,终于带了几分梦一般的轻噫:“多美的一场花雨啊,纷纷扬扬,却又仿佛每一片花瓣之上,都带有她清和的真气,在空中织成一张纵横的大网……那男子的劲气那样的诡异奇妙,却也在那花雨织成的天网之中,被消弭得无影无踪……不,她那一式满天花雨,如此的美妙、如此的缥缈,消弭了所有的杀气与戾气,而使之也化入了飞舞的花瓣、芬芳的香气……那根本不是人间应有的气象,倒仿佛是真正的花神女夷降落到了人间,以她神灵的无比慈悲与宽容,驱逐所有的阴暗……”
众人不知不觉之中,已被她话语所吸引,便连兀颜胜安,也不由得听入了神。
“当时我便在一株花树之后,亲眼目睹了先教主的绝世武功。那是从那一刻起,我才真正懂得,原来只有心怀广阔、志向高远,不以一已一失为念,真正的‘襟怀有山河’的女子,才会拥有那样绝世惊人的武功,或许,那根本不仅仅只是一种武功……”
“春十一娘继位,我心中不服,不仅是因为嫉妒,还因为跟先教主相比而言,她纵然也算心计深沉、坚强刚毅,却没有先教主那样天生一种百花之主的气势……我总是不自觉地回想起那个暮春的夜晚,回想起那一场洒满人间的花雨。那才是真正的花神女夷,那才是我们女子所有的梦想啊……”
她一指阿萱,厉声道:“春十一娘偏又指定了你做教主,可你又有什么本事?正如西楚霸王项羽,学书不成,学剑不成,也未尝学成万人敌!武功低微、全无志向,只为了一个什么公子,成日里昏昏沉沉,不死不活!拘泥于儿女私情,受束于七情六欲,凭什么去做我堂堂女夷的教主?凭什么做那人间敬仰的花神?”
阿萱一震,心头突然一阵剧烈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片片碎裂开去!她脸上发烫,心中惊谎,如处万人同指之境,竟然无言以对,低声道:“是……我……我……”
兀颜胜安突然将手一挥,那缕缕飘荡的黑色雾气,似有生命之物一般,渐渐聚拢而来,形成一带黑雾,半浮在崖前空中。
她冷笑道:“好!好一个凌飞艳!好一个花神女夷,好一个人间奇女子!怪不得……”她咬了咬牙,喝道:“既然你们女夷神教如此本事,不若你就来破破我这‘七恨障’!也让我见识见识你们女夷教中不得了的绝世武学!”
沉朱将手中鞭子一丢,大步走了过去!
阿萱情急之下,仰起身子,叫道:“沉前辈!不要过去!”阿保僵慌忙扶住她,略一犹豫,也叫道:“沉前辈!咱们今日便不走了,日后……日后再图法子……”沉朱恍若未闻,径自向前走去,兀颜胜安当先闪开一旁,那些黑衣女子也纷纷闪开,眼见着沉朱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那黑雾之前。只须再前进半步,肌肤便要沾上那奇毒无比的障毒。
她突然转过身来,定定地望向阿萱。
月色之下,她一身的黑衣,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唯有一双眸子极明极亮,远远望去,竟仿佛是最潋滟的美丽水波,都关在了眸光的深处。那一瞬间,阿萱突然鼻子发酸,于电石光闪之间,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多年前的神女峰上,重现那个娇美慧艳、倍受公主般宠爱的沉朱。
阿萱心潮翻滚,哽咽着叫道:“沉花使!不要去解那个毒障了!我死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我教中人才辈出,纵我身故,她们也会去汴京迎回春姐姐,或是另举别人为教主,你又何必……”沉朱脸上露出一缕微不可察的笑意,道:“妇人之仁……你这孩子……总是有这样的妇人之仁!”
她突然话音一扬,朗声吟道:“天之始也,玄机为枢。”
阿萱心中一惊:“她怎么知道《天枢实录》的开卷之词?”
沉朱盘腿坐下地去,双臂展开,缓缓在空中划过半弧之形,手指于胸前作兰花之状,掌心相对,双掌徐徐错开,五指指天,五指指地,成为一个极为古怪而优美的手诀。
众人呆怔在场,不知她意欲何为。
却听沉朱高声吟道:
“花开堪怜,新月或缺。风雨飘零,此痛何觉。”
阿萱猛然想起,沉朱这番诵言,正是昔日“菱花之乱”时,春十一娘诈伤之时,所有教众也为之诵念过,据说是历代女夷教主驭天之前,教众所诵送行圣言。
难道是沉朱知道身为第四代教主的自己将死?所以提前诵读这段圣言为之送行?阿萱在心里苦笑一声,望了犹在昏睡的江暮云一眼,暗道:“薤上露,何易唏,露唏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我这一生,死便死矣,只恨不曾为神教创下一番事业!江公子,你也是受了我的拖累了。”
阿保疆仿佛觉出她心中所想,突然附过耳边,轻声道:“我定会拼死救你出去,绝不相弃!”他轻笑一声,道:“当初我投身为你的奴仆时,便说过要长侍主人座下,生死不论的啊。”
阿萱微微一笑,心中温暖,道:“好,咱们生便生在一起,死便死在一起。”
空气中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波动,一缕细微的香气,如同海上雪白的浪潮一般,自远处渐渐向岸边推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浓的香气,渐渐盈满鼻端。阿萱轻声道:“蔷薇花,是蔷薇花开了么?”那样迷人的香气,仿佛是山间的蔷薇花,在月色下静静地绽放开来。
兀颜胜安等人也觉出了异状,那些黑衣女子不禁掀鼻大嗅,贪婪地呼吸着这万毒之山中从来不会存在的草木自然的气息。
兀颜胜安眼中寒光一闪,顿觉不妙,喝道:“沉朱!你在搞什么名堂!”
月色下沉朱端坐的身影,越发显得那样瘦削清秀。长发黑衣,全无半分妆饰,若非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这曾经是女夷神教之中,地位尊贵的第一司花使?
沉朱十指变幻,刹那间化作无数花形,眉目沉静,面色越来越白,到最后竟宛若水晶一般透明,借着月色,能清清楚楚看到肌肤下的青筋血络,正是不停地跳动与交错。
阿萱大吃一惊,心中隐觉不妙,奋力撑起身来,失声叫道:“沉……”唇上一暖,却是阿保疆眼疾手快,已经用手掌覆住了她未出口的呼叫:“禁声!沉前辈……她好象在运用一种特殊的功法……她全身经络已经开始转移,你便是去,也救不了她啦……”
他放下手掌,长叹一声,紧紧地握住了阿萱冰凉的小手。
阿萱张口无声,只有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沉朱端坐如偶,仿佛已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徐徐诵道:“唯我女夷,善能护持……”
念到这个“持”字时,那蔷薇的香气突然更加浓郁起来,经风一吹,向着四面八方飘去!先前那腥臭的气息,也被冲淡了不少。
她蓦地睁开眸子,最后看了阿萱一眼,十指陡然停住,掌心错开,重又回到先前那兰花之状,一字一字,朗然诵出口来:“普救天下,再无枯竭!”
轰!轰轰!轰轰轰!忽有一簇簇的橙色火焰,从沉朱的胸口、胁下、膝盖、足底涌了出来,被夜风一吹,焰头跳跃,更是旺盛了几分,只是眨眼之音,便已迅速燎遍了沉朱的全身,便连那黑色的衫子也比比剥剥,剧烈地燃烧了起来!那香气却更是浓了。
在那绚丽的火光之中,沉朱垂首端坐,便连指尖也没有动上一动。
“沉前辈!你快灭火,快啊!快啊!”阿萱不顾一切地扑身向前,但周身一软,复又跌倒在车厢门前,阿保疆抢先一步,将她抱了起来,低声道:“这是三昧真火,自焚其身,便是有水也救不回来了……”阿萱心中悲痛交加,又愧又悔,心仿佛也被烈火焚烧一般,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兀颜胜安目瞪口呆,望着那火焰中沉静端坐的女子,心中百味翻滚,竟是再难踏前一步。
火越来越大,焰影火舌缠绕上下,仿佛无数条飞腾的火红蛟龙。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实难想象区区一个人的躯壳,燃烧起来竟能喷发出那样大的能量!熊熊火焰,映红了四周黑沉沉的高大山崖,有极为浓烈的蔷薇香气,在火光焰影中扶摇直上,奋然冲破了无际无边的暗深夜色。
那些腥臭的黑雾,终于在火光香气中,渐渐退去,终于消弭得无影无踪。
兀颜胜安冰冷的眸子,缓缓垂下,她目视着那火焰中失去了人形,正被烧化得越来越小的尸骨,长叹一声,道:“女夷的女子啊……你,沉朱……朱为正色,你这一生,虽没有做成正宗的女夷之主,却真是一朵倔强的朱色蔷薇……”
“不惜引发真火自焚,只为逼出生命所有的能量,来化解怨气的毒雾……这样决绝刚烈的牺牲,居然不是为了女子最看重的爱情……女夷花神的儿女,你叫我们这些凡俗的女子,要对你带着怎样的钦佩的之心?五蕴毒、七恨障,其实都不过是人心内自生的毒素,是人自己不肯解脱的障碍啊……”她无力的挥了挥手,刹那间容颜疲惫,眼神空洞,仿佛衰老了十岁一般:“毒障已解,你们走罢,永远永远地离开,我也要离开了……我要重新回首,看待自己所有的轨迹……从此天下,再无万毒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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