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夷列传

120 才胜罗绮不胜春 下


只是足尖轻轻一勾,扑通!一禁卫已站立不稳,应声倒地!
    阿萱狼狈地爬起身来,叫道:“救命!救命!”足下一个踉跄,砰地一声,整个身子前倾,又撞倒了另一个禁卫。她在禁卫群中左奔右突,险象环生,只引得围观众人一阵阵的惊呼,偏偏每次又有惊无险。
    只这一岔,不过片刻之间,孟晫抢得先机,已刷刷刷连剌三剑!剑势凌厉,陈轲只得侧身避让,铮!刀剑相击,忽觉刀上一沉,却是孟晫挥剑反撩,沿刀身直削下来!
    这一式诡奇突起,陈轲若不缩手,势必为剑身削断指节!他猝然弃刀,嗖地一声!长刀在夜色中划出银亮弧线,飞上半空之中!那长刀是赵河阳亲赠,陈轲崇敬师祖,向来看得是心中最为得意的珍宝,此时见那长刀飞出,心中顿时大急!当下足尖只在车上一点,已经飞身而起,直向那刀扑去!
    风声乍起!却见一黑衣人自围观人群中跃身而出!他疾若闪电,刹那间连剌数剑,众禁卫四顾不暇,惨叫声中,已有数人倒在地上,鲜血横流。那黑衣人更不迟疑,几乎是破竹之势,直掠到鸾车之上!
    他眼中闪过一道冷色:唰!剑光闪处!五色龙旌应声而裂!围观众人如梦初醒,发一声喊,四处鼠窜奔逃。侍女们惊惶失措,四下奔逃,手中所捧巾栉之物,自然也是丢了满地。
    黑衣人挥剑劈处,青羽华盖也颓然倾倒下去!他如鹰隼般落于鸾车顶上,手臂抬起,不知何时却从怀中取出一根大铁锥!劈啪碎响,椎起而落,鸾车宝顶四分五裂,激射飞开的碎屑之中,夹杂着一个女子尖利的哀呼声:
    “救命!”
    这是鸾车中的贵人第一次发出声音,仓促之间的呼救,却如轻鸣凤管、叶底幼莺,如此娇弱、婉转动人,便连阿萱听在耳中,也不由得心中一动!
    鸾车东倒西歪,门窗被尽数震裂,一个女子战战兢兢地从车内站起身子,手扶车壁,看样子象是想要奔出车来。只是她惊吓过度,足下发抖,整个人筛如风中树叶,站都有些站不稳,根本无法再移动脚步。
    她面上蒙有障尘纱,长垂及地,仓猝之间,也很难看清她的相貌。
    阿萱咬一咬牙,和地滚去。
    蓬!正当此时,那黑衣人举起铁椎,直向那女子天灵击下!
    便在那刹那之间,阿萱捉住那女子欲下不下的一只玉足,用力一拉,那女子尖叫声中,已和她一起滚倒在车辕之下!
    一缕奇香,自身前这女子身上幽幽传来。阿萱扶起她来,跌跌撞撞往前奔去,好几次险些被这女子长长的障尘纱绊倒,心中竟还有闲暇想道:“她身上是什么气味,怎的这样好闻?”
    黑衣人一击不中,旋即椎尖在车厢上轻轻一撑,整个人凌空扑起,手中剑光陡伸,直向那女子背心剌来!竟是招招毒辣,定要置她于死地的狠样。
    铮铮!刀剑相交,却是陈轲重执长刀在手,斜剌里杀出,挡了这致命一剑!黑衣人轻哼一声,椎身扬起,在空中陡然一转,陈轲只觉一道极为浑厚的内劲,自这椎上蓦地扑来!
    他虎口剧震,长刀不由得向后扬去!忽觉刀身一沉,铮地一声,却是黑衣人长剑又凶狠无比地杀了过来!
    陈轲心中暗暗叫苦:此人剑术拙朴,招式并不繁复,厉害的是剑椎齐施,力大势沉、大开大阖,分明就是历经沙场的战将,哪里是普通的武林高手?
    更难的是还有一个孟晫侧伺在旁……一想至此,心中悚然一惊!
    忽闻嗖嗖之声,破空而来!却是从人群之中,射来数枝□□,那箭不是普通箭头,细长弯勾,即准且狠!众禁卫连声惨呼,又有人中箭倒地!阿萱久闻宋军禁兵精良,都是从军中挑选出来的身经百战的勇士,在神女峰顶,也曾见过万箭营的风采。谁知看那些禁卫,却浑不象身经百仗的士兵,也就旗甲光鲜,趾高气扬罢了,此时陡遇险境,竟然都乱作了一团。
    混乱之中,阿萱随手抄起一块车厢碎板,往那女子手里一塞,喝道:“趴在地上,用这板子挡住!”
    那女子颤抖着接过厢板,果然挡在头前,又伏倒在地。
    当当!数声轻响,却是□□射在厢板之上!这厢板原是上好木质,既厚且密,但那发箭者委实不是常人,□□射入板中,竟还露出半截箭头!
    女子“啊”地一声惊叫,颤声道:“我……我……”
    话音未落,阿萱抄起一块木板,当空挥舞,又打下了几枝□□。暮色之中,市街上众人呼喊着杂乱奔跑,也不知隐藏有多少剌客在内。她心中一紧,旋即提高声音,向那些无头苍蝇似的禁卫喝道:“所有人都过这边来!列阵成弧,双弧相背,弓箭上弦!”
    这几句话顿时提醒了那些禁卫,想起自己职责所司,正是保护车中女子。当下都奔了过来!更有那些奔跑惊叫的侍女们,也纷纷聚拢向车边。
    铮!陈轲长刀一颤,若非是精钢所铸,只怕当场便要被黑衣人椎头砸断!黑衣人嘿嘿一笑,铁椎荡开刀身,呼呼生风,反手却剑柄一撞!陈轲避让不开,砰地一声,剑柄正中胸口,蓦觉一阵剧痛,几乎连气都转不过来!
    孟晫觑准时机,张开双臂,在空中如一只大鸟般飞了过去!
    阿萱抬头一看,却见孟晫挥剑而下,在夜风中衣袂飘飘,却挟带无限杀气,透寒入骨!不禁心中一凉:“糟糕!”
    那女子却低低叫了一句:“怡郡王!”
    叮叮叮!剑光一闪,如淡青色的虹,闪过黑沉沉的天空。数声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竟然是几枚细针,针尖闪动着幽蓝的微光,一见便知染有剧毒。
    阿萱心头电光一闪:“孟晫居然救了她?他不是为着要杀她才来的么?为何还要帮她挡去这些毒针?”
    那黑衣人一怔,挥锥逼开重又攻上的陈轲,喝道:“你是蜀国的旧臣,难道还可怜这背主的妾妇不成?”
    孟晫长剑挥动,剑光所到之处,突然剌倒一名奔过来的侍女,喝道:“蜀国妾妇,只能由蜀人来杀!”
    阿萱悚然一惊,但见那侍女歪倒在地,鲜血满身,手中却紧紧握着一柄利刃。当下喝道:“所有侍女不得过来!”
    女子又是身子一缩,看清侍女面容,失声惊叫道:“碧桃!她……她为什么要杀我……她又不是蜀人……”
    孟晫剑尖一动,如流星奔矢,直向女子喉头袭来!
    阿萱心念电转,既不愿这女子当场惨死,又不愿与孟晫动手,暴露自己武功;当下心中一横,忖道:“拼了!”
    双臂一展,身子斜剌里插出,已拦在女子面前!同时闭目喝道:“兰花!”
    一点寒气透喉而入!阿萱头皮一紧,睁开眼来,却见孟晫剑尖锐利,堪堪正抵在自己下颌之处!
    他眉头紧锁,微露惊疑之色,喝道:“什么兰花?”
    阿萱大声道:“有人喜欢兰花,走到哪里都携在身旁。有人怀念故国,难道能把故国随身携带么?”孟晫身子一颤,惊疑之色更甚,喝道:“你是什么人?”
    阿萱直起身子,道:“我也是蜀人!国破山河在,君亡长怀恩。心怀故国也就罢了,你怎么就知道她一定是背弃了君主?蜀国江山败落,难道是由她作主的么?蜀国灭亡,可千万的蜀国百姓仍然都活着,凭什么她就一定得死?”
    孟晫一怔,众禁卫已围了上来,弓箭上弦,果然排成两弯圆弧,背心相抵,一排对准街面,另一排却齐刷刷地对准了孟晫。
    阿萱扶起那女子,喝道:“先射那黑衣人!”众禁卫发一声喊,果然数箭齐发,直向那黑衣人射去!
    陈轲撤剑后退,但见箭如蝗雨,当空而至!那黑衣人挥锥舞剑,顿时打落了不少箭枝,身法颇为娴熟,显然确是身历百阵。
    阿萱喝道:“转向交错,轮流发射!”
    原先一排发射的禁卫转身向街,另一排原是向街的禁卫早就装好箭枝,此时转身过来,齐又将箭枝射了过去!
    黑衣人冷笑一声,挥剑击箭,不禁多打量了阿萱几眼,向那女子大喝道:“妖妃□□!誓灭不恕!”身形飞起,在箭雨中竟然颇为从容,一边击打箭枝,一边跃上路边屋顶,几个起纵,消失在瓦檐之间。
    阿萱无意间看了一眼陈轲,但见他竟没有追赶之意,只是凝望着黑衣人遁走方向,手按剑柄,若有所思。
    街头马蹄轰响,火把喧哗,似乎是有许多人赶了过来。阿萱望一眼孟晫,正待开口,却听那女子幽幽道:“怡郡王,你还不走?听这声势,只怕是他……他的殿前司人马闻讯过来了……你再不走,可就走不了啦……”
    阿萱听她话语间暗含关怀之意,心中微微一惊,孟晫冷哼一声,道:“她呢?她被宋人押来汴京,你一定是知道她在哪里对不对?”
    阿萱心头蓦然一跳:“她?他一定是在说春姐姐!这女子是谁?难道她也认识春姐姐不成?”
    女子低声道:“她……又是她……原来你不是要剌杀我,而是想逼问我她的消息,对么?”马蹄声愈来愈近,阿萱心中焦急,忽听那女子顿了一顿,语气却平静下来:“我什么也不知道,你白来这一趟了。”
    阿萱咬一咬牙,喝道:“你再不走,我们便要放箭了!”女子低声道:“正是,看在昔日情分上,今天我还是可以放你离开。”
    孟晫望了阿萱一眼,仍带有那种惊疑神情,略一犹豫,却向那女子冷笑道:“好!你不告诉我,我便自己去找!总之你的命,我随时会来取的!”言毕长剑一收,腾空而起,竟然也是扬长而去,极快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蓦然街头火光亮起,却是那一队人奔到面前,当前一人颇为年轻,远远便焦急呼道:“夫人安好?”
    阿萱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那人虽着宋人武官服色,相貌却是分外的熟悉——赫然正是张谦。
    陈轲迎上前去,答道:“启禀英山侯,虽有贼人偷袭,但天幸夫人仍然安好!”
    英山侯?火光暗影之间,阿萱心中一惊,身子往后缩了缩,默默地看着张谦。江上一别日久,他身形更见长大,眉宇间也多了几分沉稳,衣着寻常,腰间不见双枪,倒是佩了一柄长剑,除此外别无饰物,并没有丝毫封侯的奢华气息。
    张谦一眼看见那女子无恙,舒了一口气,道:“鸾车既毁,还请夫人委屈,便乘属下这匹骏马入宫。”言毕便跳下马背,自有人将马牵上前来。
    那女子松开阿萱手臂,任由侍女上前,扶了她上马。突然幽幽道:“官家他……”张谦答道:“夫人去大相国寺烧香,迟迟没有回宫,官家有些焦急,但因正与晋王议事,一时不得前来,这才命属下前来接应。谁知才到半路,便有人来报说鸾车遇袭,还是属下来得晚,让夫人受惊了。”
    那女子道:“我很好。若说受惊,昔日蜀都被破,我也……”她住口不言,在马背上遥遥一指阿萱,道:“幸得这女孩子救了我,她临危不乱,指挥禁卫们列好箭阵,这才保住我不受伤害。”
    众人大愕,齐齐向阿萱看了过来。阿萱但见张谦目光只在自己脸上一顿,却并没有露出认出她的表情来,不禁心下一宽。她先前跳出来时,已取出一枚青无颜留下的易容丹抹在脸上,虽不及将五官做大的修改,但面色黯沉,眼角下垂,已是大异原来的相貌,倒也不太担心别人会认出来。
    陈轲大步过来,在阿萱面前停下,两道目光只在她面上转了几转,客气地问道:“这位姑娘听口音是蜀人?仙乡何处?”
    阿萱拿定主意,答道:“我家原是青城人,后来流落江湖,四海为家,也谈不上有什么乡里了。”
    马背上那女子“啊”了一声,颇为惊喜,叫道:“你……你也是青城人?你家里还有什么人?”阿萱心念急转,忖道:“看这女子似乎不是坏人,又是蜀国的旧妃,我索性撒个弥天大谎,说不准倒可借她混进宫里去。”便答道:“父母回乡探亲,恰逢蜀地战乱,至今……音讯全无……小女子……”说到此处,哽咽一声,道:“已是没有亲人了。”
    那女子一怔,旋即语气温柔道:“我也是蜀人。你既救了我,又是我的乡邻,不若就跟我走,也算有个栖身之所。”
    陈轲一惊,忙道:“夫人,如此只怕不妥……”
    女子冷笑一声,打断他话头道:“我知道你们大宋的规矩多,选进宫去的女子都要三检五验的!不过我是蜀人,尚且知道大宋的禁军精良,天下共闻,能挑入禁中的,只怕不是三检五验,倒是七选八挑!只不知怎么我的禁卫就全然不象?”
    她样子娇弱,说话也颇为温柔斯文,谁知此时词锋锐利,一语中的,竟也颇为厉害。
    陈轲张了张嘴,支吾道:“这个……”那女子又打断他话头,道:“妾身知道,你们也是为了我好。只是这个女孩子孤苦无依,先前又奋不顾身地救了我,若当真有个歹心,何不将我命送在先前?妾身若是对官家去说,只怕官家也要许可,难道陈大人竟然还不许么?”
    她伶牙俐齿,陈轲无言以对,只得道:“属下自然听从夫人安排。”
    那女子向阿萱招了招手,自然也有侍女过来,引了阿萱过去,紧随在那女子马后,径直向前行去。
    张谦上了另外一匹马背,当先护卫。他曾遥遥看了这边一眼,然而灯影恍惚,也看不清他面上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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