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夷列传

125 遍赢沙场第一筹 上


众人嗡地一声,窃窃私语不止,面上都有诧异之色。便连赵匡胤也是一怔,不意这郎靖当真答应下来。赵光义顿了一顿,道:“虎贲队共有十二名队员出战,四场定胜负,每场半个时辰。”此言一出,也没人管这是圣驾驻骅之地,原先那嗡嗡之声顿时变成了轰轰之声。
    其实寻常比赛时双方各是四名队员骑马上场,每进一球得一分。且每场比赛共分4局,每局不过一柱香时间而已,且每局之间尚有休息空隙。
    而眼前这样大的马场,长约百丈、宽四十丈,在两端线中间各设有高约九尺的木质球门,一黑一白。便是有绝世的武功,没有马匹,全凭徒步,也禁不起与骏马周旋两个时辰的脚力;更何况还是所有攻守、防卫、堵截、冲锋皆是以一人之力对抗十二名勇士,而不是以四对四——三场下来,人都要累死半条命。方才芙蓉说得也大有道理,若是虎贲队的人起了歹心,在场上暗下毒手,只怕那半条命也要丧在此处了。
    阿萱在金陵与郎靖虽只短短几面之缘,但对他温雅高爽的风度十分心折,实在不愿眼看着他折辱在宋人的手上。
    但见郎靖气度自若,并无丝毫惧意的模样,转念一想,忖道:“他不肯仕宋,还要留在李煜的身边,宋人早就将他看作眼中钉一般了。便是没有今日击鞠赛事,只怕也放他不过。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显是要辱及已亡的南唐。郎靖忠于李煜,岂能在众目睽睽下输了南唐的志气?”
    心中难过的感觉,却是越来越重:“亡国奴的滋味,当真不好受呢。”手指一动,暗暗按住了藏于腰间的宝莲箫。
    南唐倾国的宝藏,当真藏在这小小的箫管之中么?这么久了,她竟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是不是在潜意识里,不愿意再掀起已平定的战局、重燃烽火四起?
    可是——可是,眼见着南唐君臣受辱,即使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但他毕竟曾给过她父辈的关爱,她难道,就真的置之不理?
    思绪纷乱之际,郎靖已缓步走到场中,他原作仆役打扮,布衣麻履,衣着倒也颇为简便。赵匡胤轻咳一声,温言道:“郎大人,击鞠原是一种游戏,不过是我君臣一乐而已,点到为止即可。”
    赵延美大声道:“官家,常言球场如战场呢,若人人都存了个退让之心,这击鞠就没什么看头啦!”
    赵匡胤向来宠爱这个幼弟,皱了皱眉,没有再说下去。
    郎靖却躬身向着赵匡胤行了一礼,道:“小人随郡公得沐圣恩,以亡国之臣虏,得苟全性命于这汴京都中,一直无以回报。今日晋王既有这样的雅兴,小人哪怕是舍了性命,也要博诸公一桀,以回报官家圣恩。”
    李煜哽咽着叫道:“郎大人,你……”
    一旁有宫宦送上击球竿,郎靖接了过来,高举过头,俯身向李煜行了一礼,却久久弯下腰去,默默无言。
    整个球场刹那间寂静无声,无数人的眼光,都投射到那弯腰行礼的清瘦身影之上。衬着一地细沙、满场晨光,这清瘦的男子身影,凝固如同刀刻,竟然也有了几分锋利的锐气。
    郎靖猛地立起身子,大步走到那座黑漆球门之前,一挥手中击球竿,大喝一声:“来吧!”
    花蕊夫人轻声赞道:“好聪明的男儿!”
    击鞠俗称马球,双方马队各守一门,以球入对方门中多的为取胜一方。郎靖以一人之力,万难面面俱到,所以先取了守势,即守定已方黑门,只要对方没有一球进门,也算是个平局。况且守在这里,好比是一夫当关,却令得万夫莫开。当然这球门不比雄关险峻,即使他守在这里,也没有半分依仗地形,但总的来说,也是无奈之中的扬长避短之举。
    芙蓉却道:“夫人,那虎贲队的骑士,多是从宫中铁甲卫里挑出来的,夫人你也看到方才与我们姐妹动手的那铁甲卫,当真是扎手得紧。一个便已是如同虎狼了,这十二个涌上去,郎靖虽号称是南唐朝中第一高手,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花蕊夫人没有答言,良久,才吐了一口气,道:“亡国臣虏……”她虽只说了这短短四个字,但话语中沉重之意,却让一旁侍立的阿萱,也为之心中一紧。
    蹄声轰如惊雷,却是那虎贲队中十二名骑士催马跃前,腾起大片沙尘,阵势煞是惊人。
    郎靖手握击球竿,双足稳如钉住一般,一动不动,只在眨眼之间,已有两名骑士当前奔到!
    嗖!
    彩绘马球被抛上空中,划过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线,向着地面疾速坠落!
    砰!一骑士挥起击球竿,正打中球身,那马球有如星矢奔月,直向门中飞来!
    另一骑士拍马跃上一步,笑道:“大人留意!”击球竿斜空挥出,反剌郎靖背心,竟在逼他返身自救,无暇去拦那马球。
    这二人心思缜密,配合默契,只在一瞬之间,两路同时攻击,一攻球门、一攻郎靖,实是叫人难以防范。
    郎靖竟然纹丝没动!他一不曾纵跃躲开,二不曾挺身拦球,只是挥竿击出,在空中划过一道扁平的虚拟弧线!啪!那攻他背心的骑士只觉手腕剧震,却是郎靖的击球竿已重重击上了他的竿身!那骑士啊呀一声,击球竿脱手而出,有如奔矢,堪堪正撞在飞向门中的马球上!
    啪,一声轻响,击球竿与马球双双落地。
    郎靖站直身子,淡淡道:“再来。”
    场边众人一怔,旋即齐声低呼!
    阿萱险些脱口而出:“好眼力!”但旋即心中一凛,想到自己身处险境,连忙双唇一闭,反将话语咽了下去。
    心中却想道:“不错,若有二人同时攻我,闪避纵跃已是落了下风,失去制敌之先机,理应引力打力。”
    蹄声急促,却是后面几骑也奔到面前!当前一名骑士左足勾住马蹬,腰身下俯,手中击球竿轻轻一勾,宛若竿尖有粘力一般,已将那只马球重又带起!
    啪!他挥竿一击,马球重又飞向球门!
    另外几骑陡地纵马上来,竟直向郎靖及身后球门冲去。是要借着骏马飞奔之势,将郎靖挤到一边!
    花蕊夫人紧紧盯着场中,此时也不由得叹口气,道:“可真是难缠呢!”
    再看郎靖时,却是眼前一花!但见一团模糊的青影,宛若旋风般凌空而起!砰!还是那声熟悉的竿球相击,马球反方向飞了出去,远远落入细沙之间。
    那几骑马却借着余势,继续向那黑漆球门撞去,眼见得便要一齐冲入球门!“吁——”在撞上门的最后一刻,那几匹骏马一齐仰蹄立足,长嘶声中,马上骑者拨转马头,向旁奔开几步,错开球门,显然是训练有素。
    阿萱心中道:“这次郎大人能拦住马球,是因为他心无旁鹜,眼中只盯着马球,对其他攻击皆是闪避过来势。”花蕊夫人在旁轻叹一声,道:“小小击鞠之技,也是宛若战场。这郎靖若是在沙场之中,应该也是可以万军中取敌帅首级的人啊!”
    那队骑士号称“虎贲”,又是宋人中最为精良的御前球队,今天以十二人之众来对付一个郎靖,已觉着是小题大做。原想着对方不过是南唐一个降臣,便是功夫再好,也未见得多么惊世骇俗,早存了几分轻慢之心。谁知本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当着众人之面,连连失利,心中大是不忿,为了颜面好看,也顾不得许多,发一声喊,一齐拍马冲了上来!
    场边围观众人,看见那十二骑一齐冲了上来,气势汹汹,不由得都惊呼出声。花蕊夫人格格笑道:“十二宋英斗郎靖,好看,当真好看得紧。”
    赵匡胤脸上也不由得一热,低声道:“二弟,如此对待南唐降臣,可不叫人笑话我大宋么?”但闻他身边那人答道:“官家,这些降臣都不是什么好人。如果真心降我大宋,怎的现在林仁肇的儿子林任道,还打着尊唐的旗号,依旧在对抗我朝呢?”
    赵延美在一旁道:“不错,本朝善待降臣,但若是些不守本分的,也当重惩,才足以震慑四海,立大宋之威!”赵匡胤沉吟道:“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赵延美突然冷笑道:“这郎靖如此扎手,倒不如杀了了事。”
    花蕊夫人这边隔高台原是最近,一字一句,都听在耳中。但她障纱只是微微一动,却是若无其事。反向芙蓉招手道:“你越来越不会侍候了,我的茶都凉了,你竟然都不晓事么?”
    芙蓉莫名其妙,道:“夫人的茶……”
    阿萱心思机敏,且郎靖遭遇也激发了她的心性,连忙上前一步,捧过花蕊夫人的琉璃盏,答道:“茶虽凉透,但若有外火一煨,便是凉茶也会热起来的呢。”赵氏兄弟听在耳中,都是一怔,转头看了过来。
    花蕊夫人浑若无事,微笑道:“红栀,如果我要茶一直凉下去,却要怎么办才好?”
    阿萱答道:“夫人,婢子以为,茶水初凉之时,茶香未曾断绝。此时若有外火大力烘煨,便会重新生出茶香。但若是把这盏茶多放上一些时日,候它凉得透了,便是再有外火,也不会再有丝毫的茶香。”
    赵匡胤全部听在耳中,此时微微一笑,道:“花蕊,你倒有几个特别聪明的侍女,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啊。”
    阿萱嫣然一笑,行礼道:“多谢官家夸赞,多谢夫人□□。”
    说话之间,场中郎靖一人一竿,已是与那十二骑交上了手。
    他气定神闲,无论纵跃闪腾,总不离那黑漆球门。这倒是占了便宜,因为他背依球门,无形中多了一道屏障。依着击鞠的规矩,这十二骑总不能绕到他背后去攻击球门,故此郎靖依门而战,反而放开了手脚。
    那马球又被多次击向门中,因为隔门极近,所以准头倒是奇佳,没有一次偏过门外。只可惜郎靖隔门更近,每次均能准确无误地将球击飞。有来攻击他的,也被他轻巧地一一化解。
    那十二骑原是骑着骏马,论脚力要远胜徒步的郎靖,偏偏球门前面的空处,也不过是方寸之地。十二匹马涌过来,便是勉强一字排开,倒是挨挨擦擦,拥挤得厉害,远望黑压压的一片,声势倒甚是吓人。
    花蕊夫人扑噗一笑,道:“这是相亲么?大家争先恐后的,一定要挤到郎大人的面前,让他把自己看个仔细?”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悲嘶,却是一匹马被另一匹马挤了开去,蹄子也被其他的马踩了几脚,一时立足不稳,居然砰地一声,绊倒在地上!马上骑士被摔得老远,遍身沙土,爬起来时狼狈不堪。
    忽的一人从旁边席上腾身而起,怒吼道:“郎靖你只守不攻,呆在自家门口,捧着眼前碗儿吃饭,算什么英雄?”
    阿萱心中一动:“这人说话声音,似曾在哪里听到过。”
    其余席上宋人将官也跟着起哄道:“不错!不错!只守不攻,天底下也没听着这样的击鞠!”“前南唐不也是这样么?只守不攻,生生断送了祖辈打下来的江山。”“守上一百年,也不算是打过马球!”
    郎靖突然一挥马竿,正中再一次冲向球门的马球!
    啪!他这一击颇为猛烈,那马球竟然应声而裂!众骑士吃了一惊,面面相觑。郎靖手握马竿,沉声道:“既然如此,请换过新球,第一场半个时辰,尚余一柱香时间!郎某不才,愿向各位大人,展示攻击之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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