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之未落

第87章


医院食堂的小餐厅只对医院正式员工开放。我们这样的实习生只有吃大食堂的命。大食堂师傅的技术啊,知道为什么医学院校食堂的饭菜都这么难吃吗?这是在彻底摧毁我们的味蕾,好让我们适应医院食堂更加不堪的饭菜。唐逸晟说他每个月的伙食补助根本用不掉,放在卡里也不能取出来,干脆便宜我跟闵苏得了。两个人干坏事就能壮胆。我跟闵苏都觉得,反正又不是我一个人占他便宜,在这种古怪思想的支配下,居然也吃的心安理得。后来想想,真是羞愧难当。
  “你说什么?!”闵苏一口木耳瘦肉汤全喷回汤碗里。我看的心疼的不行,姐姐,知不知道现在肉价涨的厉害。
  “萧……萧然。”唐逸晟眼明手快,迅速帮她拍背顺气,她这才艰难地从胸腔里挤出两个半字来。
  “对啊,是萧然。”我莫名其妙她的惊讶,又夹了一筷子的干子放进嘴巴里。不能吃了,真的不能吃了,四点钟以后就应该不吃东西的。
  “等等等等,让我先反应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现在,出现…… 出现在哪儿啊?高干病房?他高干吗?”
  “应该不是吧。”我想了想,脑海中他的形象一直倾向于奸商。不过也难说,官商勾结更加容易发财。
  “什么叫应该不是。他现在在干什么,家有几口人,外有几亩地,从哪来,到嘛去,你清楚不清楚啊你。”闵苏有点着急上火了。
  “不知道。”我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有问。他回来了,我看到他了,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你!”闵苏气的七窍生烟,拿面纸直扇自己的舌头,刚才的汤十之八九有点烫。
  我微微一笑,很善良的帮她去买了瓶可乐。当然,用的还是唐逸晟的卡。
  旁边的餐桌上,护士们正在兴奋的议论着什么。我隐约听到几个字眼,什么K国,什么明星,什么拍戏受伤。同样的医学院生涯,我好象与世隔绝了很多年。没有电视,没有报纸,没有电脑,偶尔听广播,翻来覆去的也是些英文歌。就连胡锦涛和温家宝,谁是主席,谁是总理我都常常分不清。偶尔瞥过病房的电视,看到那些面孔的时候,我只觉得有点眼熟。
  我到超市选了新鲜的鸡爪,不能买又白又大的,那是用甲醛泡过的。路上有人在卖生板栗,我称了半斤,回去用开水烫过以后剥壳去栗衣。电饭锅插上,鸡爪板栗汤。
  给萧然拎了一保温桶上去,我邀功:“吃什么补什么,可惜你不喝黄豆猪手汤。”
  “这是什么?”我打开盖子,他伸头过来看,“鸡爪?板栗?”
  “对啊,鸡爪炖板栗,富含胶原蛋白,给你长骨头长肉最适合不过。”我舀了一个鸡爪,皱着眉头,“你怎么就不吃猪肉呢,不必这么仁慈,对同伴下不了口。”
  “我是怕吃了你,你会哭天抢地!”他鼻孔里出声,“猪小妹。”
  尴尬变成愤怒,我把勺子停下来。哼!我熬的鸡爪汤,没你的份。
  “嗳,你是医生啊,不能这样欺负病人。我要找你们院长投诉。”
  “我就欺负你了怎么着,你还有意见了不成。”我眯着眼睛凑近他,小样,都成病号了,还敢跟我一准医生拿矜。
  空气忽然变的有些怪异,我撑在病床上的手也些酸。他黑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我想动,我想转开身子,可是我的手好象麻了一样,我怎么也动不了。
  “任书语,别仗着自己年轻皮肤好就不保养,看看你的鼻子上,全是黑头。”他别开脸,幸免于难的那只手点了点我的鼻尖,“凉凉的,像小狗。”
  我的手能动了,一掌把他残存的蹄子挥到边上去。丫的,还有没有谱了,居然敢嫌弃起我鼻子上的黑头。
  “这板栗鸡爪汤真是补骨头的?”他残存的那只爪子迟疑地舀汤往自己嘴巴里送。
  “那当然,你要相信专业,知道不?”我言之凿凿,说的连我自己也相信这是真理。
  他摇摇头,继续喝汤,没再啰嗦什么。
  护士小姐过来给他换药,我没啥同情心的站在边上踮着脚看。看到他皱眉的时候,我的心竟然也纠结了一下。他忽然抬起头,看着我似笑非笑。我赶紧逃似的跑回我的五楼。有相熟的护士奇怪地问我,小丫头,今天是你跟班吗?
  “啊,不是不是,我只是晚上走的时候书没顾上拿。
  第 71 章
  线上,蓝洛的头像一闪一闪。我想了半天,依然没有下定决心跟她聊天。正当我准备下线的时候,她忽然发来一行字,萧然回国了,你知道吗?
  这几年来,我跟大多数老同学都断了联系。真的,这样一个据说通讯方式五花八门,爱斯基摩人都没办法与世隔绝的时代,玩失踪,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本来就没有几个人知道我的手机号码,我的QQ又被盗过一次,从来都是我去寻找别人。有一天,我突然累了,为什么总是我在费劲心思地给他们编写节日祝福短信,为什么总是我在关心,你们那里有没有下雪,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感情是联络出来的,我倦了,停止了联络,感情自然也不复存在。
  阴差阳错的误会,似是而非的巧合,很多人都以为,我跟萧然,一直在一起。我只是沉默,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只好什么也不说。有的时候,我跟蓝洛在线上碰到了,会聊聊彼此的近况,她在QQ空间里向我秀她刚淘到的包包,我在聊天记录里详细地叙述我们做实验用的兔子有多可爱。我们从不提及一些人一些事,我们聊天只是因为我们想告诉对方,我们过的还好,起码,还活着。
  有一次晚上上调酒课,大姐一时激动,喝下了满满一杯老师刚调制出来的彩虹。不敢打的,怕她在人家的车上就吐。我半拖半拽地把她往回带,昏黄的路灯下,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清醒地问了句,任书语,你到底想干些什么。我愣呆当场。直到她身子软软地塌下,我才怒不可遏,TMD,这死女人又给我借酒装哲学家。
  有大片大片的树叶落下。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天涯的彼端,你是否曾经和我遥遥相望。半夜失眠的时候,我也偶尔会痛恨这种不尴不尬,想喊喊不出来,想哭眼睛却发干的感觉。我告诉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做些什么改变现状的事。可是第二天醒来,心中始终有一个声音在瑟缩,等等吧,总有一天会有结果。
  等到茶蘼花事了,一切的因缘起合,等到一定的时机,终将会有一个结果。
  意兴阑珊,心灰意冷,也许属于我们的时光已经错过。那些人,那些事,时光已经将其雕琢的千疮百孔,不复最初的模样。
  朋友终究还是要做的吧。不期而遇,点点头,微微笑,擦肩而过,心尖涩几许,鼻头酸三分。挥挥手,又是一片艳阳天。
  我下了线,百无聊赖地看新闻。回去闵苏又得抓着我问东问西,我能回答出她什么东西。最后一次在网吧包夜应该是好几年前的事,彼时他没有出国,发现我包夜,不动声色。等我一上午睡回过神来,直接把我训到月升中天。生平唯一的一次,每月500分钟的免费电话接听时间居然不够用。再后来,舍友都卖友求荣,去网吧看一回电影还得递交申请报告。他不曾提过送我笔记本的话,有些敏感,我们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及。那个时候的我,应该就常常让他觉得累吧。
  本城新闻的头条,华裔K国明星拍戏负伤被立即送往医院,粉丝惊慌,前往探看受拦。我抚摸着屏幕上熟悉的面孔,微笑着流泪。
  我隔着一尺的距离抚摸着电脑画面,我隔着数千尺的距离抚摸着记忆中浮浮沉沉数载的面孔。很好很好,我终于没有成为你的羁绊。高一的那一年元旦,我害你输掉了游戏。曾经有一度,我希望成为一棵树,和你并肩而立。奶奶在世的时候叹着气抚摸我的头发,小语,女孩子太过倔强骄傲,是要吃大亏的。
  鼠标旁边的糖炒栗子早已经冷透。我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午后,活动课上,我躲在教室里看书。中途萧然忽然跑回教室。因为中午他跟女友吃饭忘记帮我打饭,我那天赌气午饭没吃。看见他也不想理他。他没说什么,只是对着我笑,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拿出一袋糖炒栗子。见我没什么反应,他又一颗一颗的剥好,喂到我嘴里。那个下午的阳光多温暖啊,从树桠间筛落下来,柔柔的,撒了满桌子的静谧。空气里只有他剥栗壳的声音和我咀嚼栗肉的声音。我从来没有觉察过,栗子会如此的香甜。
  我曾经是多么的幸福。
  幸福的让多年以后再想起,会忍不住泪如雨下。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立刻装作揉干涩的眼睛,不动声色的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这么晚了,怎么还呆在网吧?”唐逸晟温和的问我。
  我若无其事地微笑:“老师,我是穷人,呆在网吧不足为奇。倒是老师你,不至于没有电脑吧。”我狐疑地看他手里的U盘,出没于网吧里的男人没理由长的这么招摇过市。
  “电脑染毒了,现在处于全面崩溃阶段。我要找些资料。早点回去,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呆在外面不好。”他敲敲椅背,“赶紧关机,我送你回去。”
  我要能回去,还需要你来送么。
  “不用了,现在回去也睡不着,我再玩一会儿就走。”
  “那好,我在旁边呆着,你想走的时候我再送你回去。”谁说绅士最好打发,谆谆君子是打发不了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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