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密咒

第55章


  “谢谢你,尼克先生。那现在,需要你签署一张许可书,授权我们搜查你的住宅,很简单的,所有选项都勾T就可以了。”
  “好,没问题。”
  “你愿不愿意在搜查时待在现场?当然了,这个随你便,怎么都可以,我知道你也很忙。”
  “嗯,我觉得待在现场比较好,你说呢?”
  “哦,是的,我也觉得待在现场比较好。”
  “还有件事,探长,我不介意你们去我家搜查,找你们想要的东西,但是我真的不想整个小区布满警察,你明白吗?到时会有一堆巡逻车,打着闪光灯、吹着警笛,大张旗鼓地开过来吗?”
  奥黛丽扑哧笑了:“不会到那种程度的。”
  “你们可不可以用所说的‘便衣警车?”
  “当然,大多情况都会这样办,另外会有一辆取证车,不过我们会尽量保持低调。”
  “低调得像‘警方搜查’,对不对?像拿砖块去砸脑袋那样低调?”
  两人一同笑了出来,不过是礼貌中略带尴尬的笑。
  “还有件事,”尼克说,“这里是个小城,我们都知道人言可畏,所以我很希望这件事做得比较隐蔽。”
  “隐蔽?”
  “就是不要公开宣扬,弄得人尽皆知。若让人们知道因为这件可怕的谋杀案,警察怎样找我谈话,又去我家搜查,我真的受不了。你知道吧,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名字卷入其中。”
  “不让你的名字卷入其中。”她重复道,心想: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想想看,我是城里这家大公司的总裁,本来就已经不太受欢迎了,想必你也知道?若是再谣言四起,就更会有人趁机捏造是非,说尼克如何如何被警方调查之类的,这对我来说是雪上加霜。”
  “这是当然。”她感到有些不寒而栗,全身似乎起满了鸡皮疙瘩。
  “我是说,我们虽然彼此知道我不是嫌疑犯,但是谣言总是很恶毒。”
  “是的。”
  “就像人们常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等到谎言揭穿,真相大白时,谣言恐怕早已走遍了半个地球,你说对吧?”
  “我同意。”她说。这又是令她心绪不宁的一点,一个无辜的人若是被迫接受凶杀案调查,大多急不可耐地四处嚷嚷,找朋友发泄怨气,心有不甘,异常恼火。光明正大的无辜者亟须朋友的支持,所以总是到处跟人诉苦,恨不得跟所有人历数被警察当做嫌疑犯遭到的种种侮辱,显得义愤填膺,气苦不迭。
  尼克却不想让人知道警察对他的怀疑。
  这不是一个无辜者的正常反应。
  48
  奥黛丽侦探来访的第二天清晨,尼克蓦地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
  身上的T恤已经湿透,紧紧地粘在脖子周围,连枕头都被汗水浸渍,里面渗着禽类羽毛的气味。他的心跳得厉害,如同每次在球场上一番争球过后的激荡。
  刚刚那场极其逼真的噩梦中,梦境与现实交织成一场阴森诡异的离奇电影,再不是过去一闪而过支离破碎的画面。这次的梦有情节,有故事,梦中的他仿若困兽,陷于恐怖的情节中挣扎着,渐渐被逼向绝境。
  梦中,每个人都知道了。
  他们知道他在那晚做了什么。他们知道了斯戴德勒是怎么死的。大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论走到哪里,不管是斯查顿公司、工厂、超市,还是孩子的学校,人人皆知他杀了人,而他还在顽固地抵赖,装作没事人一般——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此刻这些坚持显然已经毫无意义。后来,他和所有人之间似乎有了一种约定俗成:他们知道真相,他也知道他们知道,而他还要继续佯装清白无辜。
  而就在此时,梦境倏地一转,气氛突然变得离奇诡异,仿佛置身于一部讲杀人狂的惊悚电影,又像走进了高中读过埃德加·艾伦·坡写的《泄密的心》中的故事情节。
  梦中的那天,他回到家,看到家中到处都是警察,不是他和孩子现在所住的家,也不是劳拉在世时的家,而是儿时所住的家,尖塔区那个阴暗的棕色砖瓦复式农房,只是却像放大了几倍,里面有好多走廊,无数的空房间,警察无处不在,四处搜查游走,而他根本无力阻止。
  他张开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很想说,嘿,你们怎么不遵守游戏规则?我装作无辜,你们也假装不知道,还记得吗?不是一直这样吗?
  奥黛丽侦探也在,旁边还有一堆面孔模糊的警方调查员,警察塞满整个诡异的空旷房子,穿梭不停,四处搜查线索,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有人出卖了他们,向警方告发。他听到其中一个警察说,向警方告密的人是劳拉。劳拉此刻也在,正睡着午觉,他冲过去,叫醒她,冲她喊问她为什么这样做,她露出受伤的表情,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惊叫,他又急忙跑过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是地下室。当然不是现在梵威克小区里这间地下室,有硬木地板,齐全的设备,还有威玛燃气锅炉和热水器,全部整齐地装在板条百叶折叠门后;而是他小时候家中的地下室,混凝土地面,阴暗潮湿,四处积满尘埃污垢。
  有人报告说在这发现了一滩体液。
  不是血,是其他液体,散发着霉臭,看来是从地下室的墙中渗漏出来的腐烂体液。
  一个警察召集了几个同伴,把墙壁凿开,他们在里面发现了斯戴德勒扭曲的尸体,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尼克一见,毛骨悚然。他们发现了,伪装的游戏到头了,他们找到了尸体,证据就摆在眼前,一具砌在墙中的尸体,早已腐败、溃烂,流干了泄密的体液。这么机关算尽、如此巧妙藏匿起来的尸体,却想不到经过一系列的腐烂、生疽、化脓,渗出死亡的黑色粘液,终于泄露了它的位置。
 从梦中大汗淋漓地醒来,十个小时已然过去。尼克下班开车回家,看到一片警车、巡逻车、无牌轿车和面包车停在路边,俨然噩梦从未醒过。原来这就叫低调?那倒不如开着警笛开进来,也不会比这更嚣张几分。幸好邻居从路上看不到这些车,但是警车抵达大门时,必定已经引起了一阵骚动。
  现在才刚到五点,他看到奥黛丽身穿粉色西服,站在门廊中,正等着他。
  熄掉车子引擎,他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可以笃定的是,一脚踏出这辆车,一切都将变得不同,日子再也不会回到从前。车子引擎渐渐冷却,傍晚的夕阳如火,树下映着长长的斜影,乌云开始聚拢在天际。
  他注意到书房周围的那片草坪上,有人在活动。是两个人,一男一女——警方的技术人员?——像两只绵羊,压低着头,慢吞吞地循着草坪走,眼睛紧紧盯着地面,寻觅着什么。女的远看就像一个大号的消防栓,蹶着肥胖的屁股,身穿一件崭新的牛仔衬衫。男的虽然高大,却显得手脚笨拙,戴着眼镜,脖子上挂着一架照相机。
  这太真实了,不是梦魇。奇怪的是,他们怎么一下子就知道在这片离书房最近的草坪上搜查?
  他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心跳减慢下来,去想一些恬静的事,使心情平静。
  他想起了十七年前,和劳拉第一次去茂宜岛(夏威夷群岛中的第二大岛——译者注)度假,那时两人还没有孩子,正是他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期。面前是遮蔽小湾里月牙形的白色沙滩,水面清澈碧蓝,一尘不染,椰子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站在那里,他不止感受到彻底的放松,也享受着内心深处的宁静。身旁,劳拉与他十指紧扣,夏威夷的阳光泼洒在他的身上,一直暖到心里。
  奥黛丽侦探向这边探头望了一下,看到他坐在车里,犹豫了一下,估计正在盘算是要走过来,还是留在那边等她过去。
  他们是在找空弹壳,尼克的胃开始抽紧。
  但是艾迪早就已经把所有东西都捡了起来,不是吗?
  那天晚上,尼克心慌意乱,早没了往日的镇静和清醒的头脑,那时艾迪曾问过他开了几枪,尼克说一共两枪。是这样吧?但是也许当时头脑混乱,本来是三枪,他记错了呢?可是尼克当时说的是两枪,艾迪就从玻璃门附近的草坪找到了两枚弹壳。
  难道还有第三枪?
  会不会艾迪找到了两枚弹壳了事,剩下的那个留在草坪里,恰好就被这个大个子男人和消防栓形状的女人找到呢?他们可是专家。
  当然了,草坪一直没有修剪过,新种的草,还很幼嫩。草坪公司那个讲话噼里啪啦的专家告诉他,得等够三周,才能让园丁刈草。
  要不的话,就算有多少金属碎片,都早就被那台多广角推式割草机推得一干二净了。而现在,它很有可能就躺在那儿,在斜阳下闪闪发光,等着大屁股女人弯下腰,用带着手套的手指拈它起来。
  他又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要这样打扰你,真的很抱歉,”奥黛丽侦探满脸歉意,诚恳地说,“非常感谢你的首肯,这对我们的调查大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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