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密咒

第66章


  “世界或是归于火,或是归于冰. 。他不就是这么说的嘛!”
  “是渴望与恨,”卡西说,“人的心就像炙热的熔浆,却可以被冰封浇铸,不要想宇宙太空,要深入挖掘内心,不要去想外界,想想你的内心世界。弗罗斯特确实是个神秘而又忧郁的诗人,但是他也有温情的一面,喏,你说说看,他在这儿是想表达什么?”
  “说到底,就是爱与恨的一线之差。”
  “但是爱和渴望又是不同的,对不对?爱有亲情,家人之爱,但我们不管那个叫渴望,因为渴望是源于不曾拥有,对不对?渴望,就是希望得到,而人们通常想要得到的,都是自己没有的东西。”
  “应该是吧。”
  “想想西拉斯,作业里的最后一首诗,就在他死之前,他回到了家。”
  “只是那里根本不是他的家。”
  “那首诗里,沃伦说,家,是一个在你不得不归的时候,不得不收留你的地方。’这是弗罗斯特写过最有名的诗句之一,你说这是爱还是渴望?他的‘世界’末日归于什么?”
  尼克意识到自己还在偷听,有些羞赧,于是朝着自己卧室走了几步。卡西开始节奏起伏地低喃着诗句,然后问了句什么,卢卡斯青春期的低沉嗓音变得不耐烦,忽地拔高了音调:“有人这么说,有人那么说,说来说去,就像无花果嘛,根本就是没有结论。”
  尼克又驻足倾听。
  卡西大笑起来:“就听这诗的节奏韵律,你还猜不出来吗?每行诗都有四个节拍,对吧?只有最后关于‘恨’的那一行不是:‘亦强劲’只有两个拍子,而‘亦足够’也是,干脆利落,简明扼要,就像流到漏斗的末端,集中指向的那一点,像征‘恨’的冰,多么有力的结尾,你说是不是?”
  “精神错乱的弗罗斯特,”卢卡斯说,“好吧,就算他后来变了,可一开始还不是火。”
  “很多事物都是以火开始,卢卡,但问题关键是,最终还是不是。”
  尼克挣扎着要不要加入他们的讨论,若是过去,他不会有一丝犹豫,可是现在不同,卢卡斯已经变了。面前是一件好事,同时也可能是脆弱的幻象,一触即破。现在的卢卡斯早就拒绝让他帮忙做作业,况且自从他升了高中,尼克也没有多大用处。可是卡西不同,她知道怎么接近他,怎么和他谈心,而且她懂那些东西——她有学习天赋,简直就是个天才,毕业典礼上致词的学生代表,也就意味着是全校的最高分。
  思虑再三,尼克还是从卢卡斯卧室门口走了过去,让他们知道他已经回家,然后径直走到自己房间,换掉衣服,刷完牙,很快地冲了个澡。待他走出来时,卢卡斯自己坐在房里,在电脑前做着作业。
  “嗨,卢卡。”他说。
  卢卡斯如同往常一样,一脸不耐烦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尼克很想说,卡西很帮忙吧?很高兴看到你认真学习。但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这种话说出来,一定招来他的怨愤,觉得尼克侵犯了他的隐私。“卡西呢?”尼克问。
  卢卡斯耸了耸肩:“在楼下吧。”
  尼克下楼去找卡西,她不在娱乐室,不在厨房,平时常待的地方,都没有她的影子。他叫她的名字,没人回答。
好吧,她有权利在我家里四处窥探,他心里想,毕竟她就抓到我翻看她的药品柜。
  只是,卡西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啊。
  他穿过厨房,走进后面的走廊,打开雪花石膏罩灯,一路走向书房。
  她不像是会在那儿。
  书房的门开着,不过这扇门通常都是开着,可灯也是亮着的,灯光下,卡西就坐在他的办公桌后。
  他的心跳蓦地漏了半拍,脚下加快了速度,厚厚的地毯使他的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所以他的接近悄无声息,倒不是他故意悄悄接近,给她突袭。
  他看到,几个抽屉都是打开的。
  除了最下面那个锁着的抽屉,所有的都开了一条缝,似乎是匆忙之间一开一关留下的敞口。
  尼克知道那不是他留下的开缝,他本来就很少用抽屉,就算偶尔打开,每次用完都会仔细关好,否则书桌看着总是显得凌乱不整。
  此刻,她正坐在黑色皮质共生椅上,在一张黄色卡片上写着什么。
  “卡西。”
  她吓了一跳,尖叫一声:“噢,我的上帝!以后可别这样!”她一手抚着胸低喘。
  “对不起。”他说。
  “哦——老天,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是我应该道歉——我不该在这儿的,唉,我总是这样,不知分寸。”
  “没关系的。”他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诚恳。
  她马上意识到抽屉没有完全合上,连忙一一推了进去:“我在找纸和笔,”她说,“希望你不要介意。”
  “当然不,”他说,“真的没关系。”
  “我脑子里有了一个想法,就必须立即记下来——我习惯了。”
  “想法?”
  “只是——只是一些想记下来的东西,希望有一天,能把这些零零碎碎的整理出来。”
  “在写故事?”
  “哦,不,不是故事,我生活中已经有了太多的故事。你不介意我今晚自己过来吧?其实我打过电话,玛塔说你还没下班,卢卡斯和我聊了一会儿,说正为一些诗头疼得要命,结果发现这些诗我恰好知道一点,所以我就……”
  “嘿,”尼克说,“你做的是件大好事,我还担心我回家打扰到你们呢。”
  “他在写诗歌期末论文的开头,还没找到方向。”
  “你和他相处得很好。”不是很好,是惊人的好,太神奇了,这才是尼克心里想说的话。
  也许是他多想了,她过来只是为了帮卢卡斯读懂一些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诗而已。
  “你教过书?”
  “我不是告诉过你,”卡西说,“我几乎什么都做过。”棚顶的灯光打在她的头发上,光泽闪烁,她静静地坐在那儿,就像一个孤独漂泊的旅者。但她的确看起来健康很多,皮肤不再那么透明,眼下的黑眼圈也不见了。“他想如果能够教他做事/也许会对这世上的人有些用处。”
  “你说什么?”
  卡西轻轻摇头:“只是‘雇工之死’里面的一行诗,一首关于家的诗,不,应该说,是关于家人。”
  “莫非为了宣扬圣诞节的要义?”
  “哎,你们尼克家的男人,”她说,“拿你们怎么办才好?”
  “你当然知道该拿我们怎么办,”尼克说着,故意促狭地一笑,“还有什么是你不擅长的?”
  “真不敢相信,从你嘴里说出来这句话?我们这儿的闪亮明星?无所不能的尼克?”
  “我倒是想无所不能,可惜呢,我是全国最害怕数学的总裁。”
  “有哪项运动是你不会的吗?”
  尼克想了一会儿:“唔,我总是学不会骑马。”
  “掷蹄铁游戏,会吗?”
  “那不算运动项目。”
  “射箭,你肯定不会吧?”
  “还好。”
  “射击呢?”
  他愣住,全身僵硬,过了一会儿,困惑不解地轻轻摇头,有那么一刹,他眼神涣散,怔怔地出神。
  “很常见的,”她说,“叫标靶射击吧,很多叫法,在射击场那种。”
  “不会,”他回答,耳中听到反复演练过的漫不经心的腔调似乎是从远方传来。他慢慢在一把温莎椅中坐下,每次坐在这把椅子上的灯心草椅垫上,总是要冒着粘上一些草叶的危险。搬家的时候,劳拉把他最喜欢的俱乐部皮椅扔掉了,说那是大学的兄弟会椅,不该摆在家里。他揉了揉眼睛,想掩藏起突然泛上心头的不安和恐惧。“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倦,又是整整一天的工作。”
“想谈谈吗?”
  “不想,对不起,我是说,以后吧,谢谢你。我现在谈什么都不想谈工作。”
  “我来给你准备晚饭怎么样?”
  “你做饭?”
  “不,”她很快笑道,“你早就尝过我的三个拿手菜了,一定不怎么样吧。不过我敢肯定,玛塔给你留了吃的,在你那个可怕的厨房。”
  “可怕?”
  “哦,是啊,我刚到这儿的时候,见到你的包工头了,他可是跟我一五一十都说了。”
  “说什么?说他们怎么那么无能,永远也装修不完一间厨房?”
  “别怪他们,你快把他们逼疯了,这才是我听到的,而且他们需要你签字时总是得不到你的回应。”
  “太多的细节问题,总是来问我要我做决定,我哪有那么多时间,但我又不想他们弄错。”
  “‘错’是什么定义?”
  尼克沉默了一会儿:“劳拉对于厨房的设计早就有了一套明确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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