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密咒

第67章


  “所以你希望把一切按照她的想法做出来,就像对她的一种纪念。”
  “又来做心理分析。”
  “只是你不知道吗?也许你潜意识里很怕把这件事做完,因为一旦完成,就意味着有些东西过去了,结束了。”
  “卡西,换个话题好吗?”
  “所以呢,就像是《奥德赛》里的珀涅罗珀,她每天白天织寿衣,晚上再拆开,如此循环往复,永无休止,断然拒绝所有的求婚者,以此纪念逝去的丈夫奥德修斯。”
  “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尼克深吸了口气。
  “我想你应该知道。”
  “除了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确实不想这件事那么快结束,这是她的浩大工程,所以,咳咳,只要还没完工,感觉上就像她还没离开,还在那儿忙碌着,虽然这样毫无意义,可是毕竟……问题是,现在我真是很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样板扔出去,不想再看见外面那些垃圾箱、卡车之类的,我想要这里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家,而不是个工地,不是还没完工的建筑,只是尼克一家所住的‘家’,”略一停顿后,他说,“不管这个家还剩下多少。”
  “我明白。”她说,“这样的话,不如带我出去吃?”她的嘴边绽开一朵笑靥,“一次约会,如何?”61
  有好一会儿,尼克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告诉卡西警察来过,还搜查了房子和庭院,这的确是件大事,早就应该告诉她,尤其又和她父亲有关。而卢卡斯和茱莉叶都知道警察来和斯戴德勒有关,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原因而已。
  “卢卡斯告诉你的?”尼克不动声色地说,尽量让自己心跳和呼吸平缓下来,随便吃了一口牛排,却毫无胃口,味同嚼蜡。
  “他吓坏了。”
  “哦,是吗?我怎么觉得,他是一副新鲜好奇的样子。不过卡西,我确实早该跟你说这件事的,可是我怕又会让你难过,我不想再提起你爸爸——”
  “我理解,”卡西说,“我能理解,也很感谢你,”她把玩着一支勺子,“他们是不是认为我爸爸是那个总闯入你家的人?”
  “那只是多种可能之一,”尼克说,“我想他们只是猜测而已。”他困难地咽了口唾液,“他们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匆忙吐出,全然不像他在脑中排练时说的那么淡然流畅。
  “哪件事?他的死?”卡西小心翼翼地说。
  尼克咕哝地抱怨一声。
  “那么,有这种可能吗?”
  尼克无法立即回答,他没有看她,也不能看她:“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她放下勺子,轻轻地摆在刀的旁边:“要是你早就想到有可能是他干出那件疯狂的事,你本来可以做点什么的,不管怎样,替他联系医疗帮助,总可以吧?”她顿了一下,“可是,这些问题我同样在问自己,为什么我没有给他帮助?为什么我没有做点什么?我不停地问自己,要是我尽到了力,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斯查顿本来是有很好的医疗保健服务的,可突然之间,他就没有权利享有那一切了——就像一个矛盾循环的怪圈,你说是不是?因为精神疾病,他只好辞职,又因为辞职,所以失去了治疗这病的权利。这不公平。”
尼克小心地说:“是不公平。”
  “而正因为这所有的决定——你作的,我作的,老天知道还有多少其他人所作的决定——合起来,促成了我爸爸的死。”卡西开始抽泣,晶莹的泪珠顺着两颊滚滚流下。
  “卡西。”尼克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默然良久,她的手在他的手中,显得那么小,那么苍白。猛地,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击中他,他的这只手,这只正在安慰卡西的手,正是当时握枪的那只手。
  “可是你知道吗?”卡西哽咽着说,“当我得知那个消息——你知道吗——”
  “我知道。”
  “我当时就像一头撞到了墙,可是,尼克,我还有另一种感觉,我突然感觉到一种解脱,你能明白吗?”
  “解脱。”他木然地重复着这个词。
  “他所承受的那一切,不断地住院、反复地发病,经历的种种痛苦,不只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他不喜欢这个世界——这个他越来越没有选择,必须活在其中的世界。那不是你的世界,也不是我的世界,而是他自己的世界,尼克,那个世界那么荒凉,阴冷,是个可怕的地方。”
  “你们两个一定都活得很辛苦。”
  “然后突然有一天,他不见了,接着就发现他死了,被人杀死——无缘无故地,老天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可是你知道吗,这对他来说,几乎是种怜悯,是个善行。你有没有想过,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
  “我想一部分是有原因,”尼克慢慢地说,“但不是所有。我不觉得劳拉的死有什么原因,事情就那么发生了,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我们来说,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架钢琴,单单砸死了你,就这么的巧合,这么的不幸。”
  “是啊,有的时候只能自认倒霉,”卡西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可是毕竟不会永远这样,一次霉运,改变了你的生活,然后你会怎么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是面对它,解决它?”
  “我选择第一种。”
  “是的,我看得出来。”卡西一手插在头发里,“叔本华有一则寓言,叫‘豪猪的譬喻’——说有一群豪猪,到了冬天,挤在一起想御寒取暖,可是当它们过于接近、紧靠在一起时,彼此的豪针又会刺到他人,伤害彼此。”
  “警世寓言。”尼克说。
  “说对了,可是离得太远呢,他们又会被冻死,太近,就会受伤。我们都是这样,比如你和卢卡斯。”
  “哦,是的,他就是豪猪,浑身是刺,说得对极了。”
  “真是受不了,你们尼克家的男人,我必须提醒你,”卡西说,“你就像一座中世纪城堡,有护城河,门上浇着滚油,保护得固若金汤,时刻都穿盔戴甲,全副武装,非要这样吗?那么,祝你城里有足够的粮草陪你过冬。”
  “好吧,好吧,既然你看得这么清楚,比我厉害得多,我来请教你一个问题,我儿子的问题到底有多严重?”
  “呃,有点严重吧。他在吃迷幻药,一天估计要兴奋两三次,足以让他精神涣散,没办法集中精神。”
  “吃迷幻药?一天两三次?怎么可能?”
  “唉,真是服了你了,他抽屉里有两瓶威辛眼药水(有去红血丝功能),柜橱里还有两瓶纺必适织物气味清新剂。”
  尼克震惊不语,一脸茫然。
  “织物气味清新剂,喷在衣服上,去除药味儿,再者,他垃圾桶里还有剩下的包装纸,直说吧,这些都是用迷幻药的人的日常必备品。”
  “上帝啊,”尼克说,“他才十六岁。”
  “他很快就要十七岁,紧接着就是十八岁,谁知道到那时会变成什么样儿。”
  “要是你看到一年之前的他,一定认不出来,他是个那么好的优秀学生,全校的运动明星。”
  “就像他的爸爸。”
  “是啊,可是,我十五岁的时候,妈妈没有去世。”
  “尤其是,关于这件事又只字不谈,更是雪上加霜。”
  “他还是个孩子,让他开口谈这种事,太难为他了。”
  卡西定定地看着他。
  “怎么了?”
  “我不只是在说卢卡斯,”她轻轻地说,“我在说你。”
 尼克深深吸口气:“你不是喜欢打比方吗?好吧,我来讲一个,你知道那个卡通狼吧,总是不断地跳跃悬崖绝壁?”
  “我知道,尼克,荒野狼嘛。是爱克姆集团塑造的一个古怪角色,我总觉得。”
  “他悬在半空之中时,双腿还在向前迈,那么一切还好,他在前进,可是一旦——他朝下看一眼,马上像块石头一样,坠落悬崖。说明什么?永远别看下面。”
  “故事很美,”卡西磁性的嗓音仿佛带有魔力,“不过只是故事而已。”她眨了眨眼,“你注意到没有,卢卡斯几乎不能直视你的眼睛?你也很少正眼看他,你来说说,这是为什么?”
  “要是你再把那些黑森林里的豪猪搬出来,我可要走了。”
  “他失去了母亲,迫切地需要自己的父亲,可你却不在他身边,即使偶尔在的时候,也根本不说什么好事。你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感情,我说得对吧?他亟须你来愈合他的伤口,可你却不能——你根本就不会。他越孤寂,越觉得被你排斥,就越报复你,向你反扑,而你就更加愤怒。”
  “心理医师,”尼克说,“你的想象力未免过于丰富,读心术泛滥,又一假想出现,不过倒是很不错的推理。”
  “不,”她说,“不是推理,差不多就是他告诉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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