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密咒

第76章


那天晚上我为什么会去帮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也许是出于良心吧,老朋友有难,怎么能不拉一把。其实我就应该说,对不起,朋友,我可管不了,然后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天亮。瞧瞧我现在弄成什么样子,就因为当这个好人。这些都不算,老早之前我都应该把你卖了,跟警察做笔交易,来个大翻身。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这么做,不论如何,过去的就过去了。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试图作交易,或者招认,我下一秒钟就会怎么对自己有利就怎么来。”
 尼克几乎回不过气。“我不会招。”他说。
  艾迪侧着瞟了他一眼,似乎很享受地笑了:“尼克,你只要镇静下来,守口如瓶,我们两个还是好兄弟。别慌别乱,只管咬住牙关,我们会挺过去的。”
  服务员又走了过来,摇了摇手中的咖啡壶:“要续咖啡吗?”
  两人初时都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尼克仍旧没有抬头,只是慢慢地说:“不用,这样就好。”
  “是的。”艾迪说,“这样就行,我们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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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克知道,所谓的梵威克网球俱乐部,实则没有多少人来打网球。可是对于哈钦斯——就他所认识的哈钦斯来说——这里已经成了他的第二居所。哈钦斯曾经是斯查顿上一任的财务总监,只不过那个时候,职衔没有财务总监这么堂皇,只是叫做会计主任。他辅佐了米尔顿老人二十五个年头,尼克接手后,又帮忙做好公司转让给费利菲尔德过渡期间的财务报表。工作非常出色,举止有度,永远彬彬有礼,有时甚至过于讲究。还记得那次,尼克走进他的办公室——那是尼克的惯例,有事都是他去见哈钦斯——跟他说明费利菲尔德想派下来一名自己的财务来替换他,他甚至二话没说,一句异议都没有。
  当时,尼克把费利菲尔德的想法开诚布公地和他谈了。但二人都心知肚明,倘若尼克强烈反对,费利菲尔德也未必会坚持。可是尼克没有。哈钦斯的确是个优秀的老派会计,但费利菲尔德是由一堆精力旺盛的高级财务师武装起来的,随时随地准备着向他们灌输作业基础成本核算和经济附加值分析评估系统的种种优势。那些人把哈钦斯看作绿眼罩(意指只懂实践,不懂学术——译者注),以为他从来不用“战略”一类的词。斯科特则至少可以令费利菲尔德满意,堵住悠悠之口;再者,他也可以帮助尼克带领斯查顿公司开辟一番新局面。新局面——曾几何时,尼克开口闭口不离这个词,如今再提起它,只能让人觉得恶心。
  “好久没一起喝酒了,尼克,”哈钦斯看着尼克走进俱乐部,来到桌边,便举起一杯马提尼酒,笑着向他打招呼,却没有站起身起来。“一起喝啊?”
  远远看去,哈钦斯面色红润,很健康的肤色。走近一看,尼克才发现那是酒精引起的发炎红肿,连他的汗水都散发着杜松子酒的味道。
  “现在喝酒对我来说太早了。”尼克说。老天,现在还不到中午!
  “噢,对呃,当然了,”哈钦斯惬意地打着饱嗝说,“你是个有班要上的人,有工作要做,公司的雇员全都在等着你呢。”说完,他喝干杯中最后几滴酒,示意侍者又拿来一杯。
  “目前是这样吧。”
  哈钦斯合拊双掌:“不过你现在一定很自豪吧,裁员——所有人都在谈论裁员!波士顿那帮人一定欣喜若狂。一想到鄙人成为这场集体绞刑的先锋者,简直是荣幸之至!”
  尼克心中一凛:“公司欠你的,哈钦斯,我一直都感激你。”
  “哦,可别这么说,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荣幸,亲自把绞绳卖给绞死自己的刽子手。”另一杯酒被放在他的面前,“谢谢你,文尼。”哈钦斯咕哝着说。那位侍者大概有六十多岁,脖子上紧紧勒着俱乐部统一的红领结,神色愉悦地点了点头。
  “请来一杯番茄汁。”尼克对他说。
  “你知道吗,你可是让很多人都大吃一惊,”哈钦斯继续说,他将杯中的鸡尾酒橄榄扔进嘴里,若有所思地咀嚼着,“这个有助于增强力气。”他眨了眨眼睛。
  “裁员这件事,让很多人难过,尤其许多优秀的人受到的伤害,我心里很清楚。”
  “你误会了,”哈钦斯说,“我说的不是裁员。我只是说,当年大家并不都认为你是个总裁的料,若说你是可靠的公司人呢,那绝对是,但都一致认为你不怎么适合在夹缝中绝处求生。”
  尼克环顾四周,看着石头砌成的壁炉,白色的桌布,红色的地毯:“我猜是米尔顿老人——”
  “这与米尔顿无关,”哈钦斯尖利地指出,“要是他的主意,他肯定会让你去做首席运营官什么的,二线的职位,若依着公司惯例,明白这应该那样。他绝对不会让你做总裁。”
“很公平。”尼克顺着他说。
  “他喜欢你,我们都喜欢你,可是谈到继承人的问题……”哈钦斯凝视着杯中鸡尾酒,“米尔顿始终觉得你还很稚嫩,那种校园运动明星,总想迎合大家以博取欢迎,难以成为真正的领导者。”他抬头看着尼克,“还以为你没有强硬的一面,现在看来,可是个绝妙的讽刺。”
  尼克脸上开始发烧:“既然你这么善于鉴定什么叫讽刺,也许你会喜欢这个。”他拉开黑色皮包的拉链,把艾迪从斯科特的邮件中破译的合同文件递给哈钦斯。
  “这是什么?”
  “你来告诉我。”如果你还没有醉到看不清醒的程度,尼克心想。
  哈钦斯掏出带着线框的老花镜,开始翻阅那份文件。翻到有几页的时候,他低低嗤笑了几声。“喔,”最后他说道,“我猜这不是你的杰作吧?”
  “的确不是。”
  “米尔顿!你真该活到此时此刻,斯查顿到了需要你的时候!”他把眼睛收起来,啧啧出声,“环太平洋投资公司,”他说,“这名字我连读都读不太清楚——是马来语么?我的老天!”他抬起朦胧的双眼,“就算是老天爷牵的长线也不过如此了,看起来,你那波士顿的白马王子一路过来,只是想把斯查顿卖到印度洋西岸去。”
  尼克向他解释一番,告诉他斯蒂芬尼的话,真正后台买家是亚洲某国家的军队。
  “嗬,那可发了!”哈钦斯愉快地说,“真是美事一件!尽管这么连蒙带骗地卖给亚洲人,不是那么光明正大。”
  “连蒙带骗?”
  “如若这些报表都是真的,斯查顿现在的状况还真是相当不错,不过在我眼里,这就像玻璃苹果,一看就是假的。”
  涂了口红的猪,尼克回想起来。
  “假如我能看到你们最近的资产损益表,假如我没有喝得酩酊大醉,假如我果真在乎的话,我完全可以把整份文件彻彻底底地作个分析,到你都能一目了然的程度。”他又喝了一大口酒,“不过就算以我现在的情况,我也可以告诉你,有人做假、粉饰公司业绩,而且做得有些出格了。首先,他利用公司准备金与去年的亏损额做参数对照,来掩盖新一轮的赤字上升。这叫做‘饼干罐’做账方式,在运营良好的年度,储备部分资金以降低盈余,但在运营不佳的年度则运用这笔资金来提高盈余,给人年年获利、财务平稳的假象。胜腾集团作这种账被查出来后,交了三十亿美元的赔款才息事宁人。拿应计负债来作假,可不大聪明。”
  “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尼克说,“一旦对方查出来,把费利菲尔德告上法庭,不就全完了?”
  “啊,我的孩子,要不然我怎么说是件美事,他们根本不能起诉。”
  “为什么?”
  “瞧瞧这里,有个绝顶聪明的非诉讼条款,”哈钦斯用手指弹着其中一页说,“交易一旦完成,不得就本合同的免责声明与保证条款提出任何诉讼,哇啦哇啦一堆说明。”
  “天下怎么会有人傻到接受这种条件?”
  “答案显而易见,”哈钦斯抬起头说,“这项附带契约,承诺付给某人一笔七位数的红利,那某人无疑是个有能力加速收购进程的政府官员。”
  “这是贿赂。”
  “你措辞未免过激了。”
  “给一个人包一千万美元的红包,也太多了些吧?”
  “确实如此,可是要使钱操纵这样一笔交易,顺利通过各种官僚和行政障碍,避免没完没了的找碴子——你不觉得这个价很合算吗?”
  “现在离新年还为时过早吧?”
  “唔,你开始明白些个了吧,要不斯查顿怎么会给他把钱汇去澳洲岛的匿名账户呢?我敢打赌,接着钱就会从那里转到纳闽商业银行。”
  “纳闽?”
  “纳闽是马来沿海的一个岛屿,是个地处要冲的重要国际离岸金融中心,要是和纳闽的银行家相比,瑞士的同行都会相形失色,显得侵犯隐私、多嘴多舌。基本上,亚洲的腐败官僚都会把他们来路不正的钱存在那里。”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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