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密咒

第83章


  尼克合上眼睛,良久,他睁开眼睛,深深呼吸:“我试试吧。卢卡斯当时有场游泳比赛。那时七点半,天已经黑了,你知道吧,十二月份第一周,天黑得早。我们开车赶去斯特拉特福市,比赛在那里的高中举行。后来开到斯特拉特福·希尔斯代尔路上,而那条路时常能看到卡车,因为可以直接通往州际公路。”
  尼克又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那个漆黑的夜晚,那个只有在噩梦中他才放任自己回溯的支离破碎的时空片断。他开始幽幽诉说,声音低沉,冰冷:“于是,对面就出来一辆拖车,开车的司机之前喝了几瓶酒,路面又结了冰,很滑。劳拉在开车——她最不喜欢晚上开车了,是我让她开的,因为我说有几个电话要在路上打。这就是我——公司人,无时无刻不在工作。我们当时为了什么事在吵嘴,劳拉很生气,根本没有仔细注意路上的状况。等到她看到那辆车开进我们的车道,驶过黄线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她想要把车急转,还没来得及,拖车就直直撞了过来。”他睁开双眼,“奇怪的是,当时还觉得好似撞得并不严重,”尼克接着说,“并非电影里那些恐怖的撞车场景,天昏地暗,血肉横飞,直觉上只是撞得重了些而已,像玩撞车的感觉,一声闷响,车子颠簸了一下,我没有受伤,更没昏迷,一直都很清醒。接着我就转向劳拉,大声喊,‘你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她没有吭声。我才注意到她那边的挡风玻璃全部都碎成了网状,她前额上有几块玻璃屑,头发上透出星星点点的玻璃反光,可是都没有血,即便有,也很少,只是一两滴,她看起来完好无缺,根本一点事都没有,就像打瞌睡睡着了。”
  “你也无能为力,尼克。”卡西轻轻低语。
尼克的视线变得模糊,这才发现泪水竟不知何时早已涌出:“我无能为力?有那么多机会摆在我面前,只要我抓住,哪怕只是其中一个,都可以避免这场灾难,可是我没有。你知道吗,那天晚上走出家门前,劳拉本来是要打一个电话的,是我叫她把电话挂掉,我说就因为她,我们两个都要迟到了;我对她说,就为了区区一场游泳比赛,竟然花十五分钟化妆喷香水,真是太可笑了;我还跟她说,我们绝不能迟到;我说我想在看台上得到一个好位子,好把下面看得清清楚楚。你瞧,要是我没有拦着她,让她打完那个电话,就不会恰好赶上那辆车;要是我不那么急不可耐,我们就可以安全到达,看完游泳比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干什么非要在车上打那些该死的电话,就不能等到第二天早上?本来就应该由我来开车——我开车技术比较好,这我俩都知道,她讨厌开车。她开车时,我更不应该跟她吵架。啊,差点忘了,还有这个呢,更绝——她本来想开那辆郊区越野车,结果我跟她说那个停车太麻烦了,坚持要她开轿车。要是开那辆越野车,安全性至少好一些,或许她就能躲过一劫。我列了长长的一个单子,这些只是开头而已。还有好多好多事,只要我做到一件,事情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她死后那一周的时间,我几乎成了这个命题的研究专家,脑子中全是密密麻麻的因果关系网和分析表格。早知道就应该上电视参加‘风险’智力抢答的:嘿,主持人好,我选那个一百美金的车祸题!”
  卡西面色苍白,手指插在头发中,无精打采。尼克怀疑她有没有在听。“脑内出血,”他接着说,“第二天就在医院去世了。”
  “你是个好人。”
  “不,”尼克说,“我希望我是。”
  “你永远在付出,永远替别人着想。”
  “卡西,你不明白,好不好?你都不知道我做过什么,我从别人手里拿走过什么,你根本不明白……”
  “你给了我一个家。”
  我也让你失去了家。尼克久久地凝视着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荒唐,竟然曾经怀疑她是故意接近他,想办法挖掘出她父亲之死的真相。
  可是话说回来,他现在发现,自己并不那么擅长品评一个人。在某些方面,他看错了威拉德,更看错了斯科特,至于托德——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人有几斤几两,所以出了这件事也不奇怪。艾迪呢?到了现在这种程度,却也没怎么出乎他的意料。他早就知道,一旦真的保不住,艾迪必然毫不犹豫地挖他墙角。
  那卡西呢?他还摸不清楚,尚不能下一定论,也许是还不太了解她,也许他超负荷的内疚牵制着他,也许被她种种动人之处蒙蔽了双眼,看不清楚。她确实有点情绪不稳定,能怪谁呢?本来就有抑郁症,再加上爸爸的死——放在谁身上,谁受得了?
  尼克猜度着,到了他跟她坦白一切的时候,她会作何反应?
  艾迪跟不跟警察作交易,到了现在他根本不在乎,就随便他自谋出路好了。
  等到他和孩子们从夏威夷度假回来,就会告诉卡西事情真相,然后跟奥黛丽侦探说明一切。
  他会被捕,他知道。不管检方是否判正当防卫,他毕竟是杀了人。
  在波士顿和威拉德见面之后,他拦了辆出租车,直奔波士顿著名的罗普斯格雷律师事务所。有个老朋友是那里的刑事犯罪辩护律师,很精明的家伙,尼克跟他说明了一切。
  那位律师一听,自然大吃一惊。他给尼克分析说,现在是泥足深陷,根本无路可走,最好的结果就是判个刑事过失杀人,要是再幸运一点,可能只判两三年监禁。当然,也有可能判的年头更多——五年,七年,甚至十年都有可能,因为尸体被移动过——擅自篡改物证。他说,如果尼克准备做到底,他会找个地方律师,尽量申请将这个案子提交密歇根州审判,不管以后怎么个办法,首先他会安排尼克自首,然后跟梵威克地方检察官协商一份辩诉协议,讨价还价一番,在这之前,要他作好准备,可能要花上一大笔钱。
不管最后他会怎么样,尼克都不在乎。他最心痛的,是两个孩子。不知道他们会怎样?艾比阿姨肯收留他们吗?
  这才是最糟糕、最可怕的事,也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
  但是,他知道这样做是对的。不管浪费了多少时间,走了多少弯路,他终于肯正视自己的内心,唤醒沉睡的理智。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像是他那场噩梦,因为尸体腐液流了出来,让地下室墙中所匿尸体再也隐藏不住。他现在就是这样,这个可怕的秘密时刻在内心啃噬,让他再也受不了煎熬,索性还大家一个真相大白吧。
  想到一周之后,和孩子度假回来,就要向卡西坦白,尼克就已经开始在脑中反复演练,怎么告诉卡西这一切。
  “怎么了?”卡西见他不说话,问道。
  “我最近想了很多,最后终于作了一个决定。”
  “关于公司的决定?”
  “不是公司,不,我的生活不只是公司。”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是不好的事?”
  “不是。”他摇了摇头。
  “那是这件事只是对我们来说不好?”
  “不,严格地说,不是我们之间的事。”
  “‘严格地说,不是我们之间的事’——这是什么意思?”
  “时机到了,我自然会跟你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把手放在他手心中,尼克轻轻握起她的手。她的小手,冰冷颤抖,他的大手,却平稳有力。
  这双杀死她父亲的手。
  “卡西,我们明天就出发,”他说,“去夏威夷待几天,我已经买好机票了。”
  “夏威夷?”
  “茂宜岛。劳拉最喜欢那里了,那是我们还没要孩子之前,一起发现的度假天堂。在那个岛上,我们有自己单独的别墅,就在沙滩附近,还有自己的游泳池——虽然根本不用——从那里望去,四面八方都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海水。”
  “一定很美。”
  “以前,我们每年都有一次,全家一同去那里度假,直到劳拉去世。那里是我们的奢侈,我们的天堂。这是劳拉的主意,每次都住同一栋别墅,这样那里就会成为我们独有的记忆。的确如此,现在它就成了快乐时光的代名词,一想到它,就无比的幸福。还记得上次在那儿的时候,我和劳拉刚睡下,她转过头,对我说她好想把这一整天都喷上固定剂,让这一切永不褪色,变成永恒。”
  “天啊,真是太美了,尼克。”卡西眼中闪烁着憧憬和希望,那一刻,她几乎如同圣洁的仙女,那样的一尘不染,那样美丽安详。
  “我给以前那家旅行社打了电话——简直像奇迹——他们说那栋别墅现在恰好空着。”
  “你确定要去这样一个他们一见到就会想到劳拉的地方吗?不如去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回忆。”
  “也许你说得对,我知道不会再回到从前,这样做,也许大家会很伤心。不过这也是个新的起点,是件好事——像一家人那样,相互陪伴,重新凝聚在一起,不用非得‘谈话’,不用处理这样那样‘问题’。只要在沙滩上一起玩耍,一起运动,一起吃菠萝,或者只是一起发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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