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芙王妃

第26章


    “我也是不久前才去过,”德·内穆尔先生目光注视她,应声说道,“您在那里见
过我,还居然忘了,真不知道我该不该生气。”
    德·梅尔克尔夫人在观赏花园的美景,没有注意听她弟弟说什么。德·克莱芙夫人
脸红了,垂下眼睛,不再看德·内穆尔先生。
    “我可不记得在那里见过您,”她对德·内穆尔先生说,“您即使去过,也没有让
我知道。”
    “不错,夫人,”德·内穆尔先生答道,“我没有您的命令就去了,在那里度过了
我一生最甜美又最惨痛的时刻。”
    德·克莱芙夫人完全明白这位王子的话,但是她一声也不回答,只是想如何阻止德
·梅尔克尔夫人进那房间,不愿意让这位夫人看见摆在那儿的德·内穆尔先生的画像。
她十分巧妙地周旋,不知不觉中将时间消磨过去,德·梅尔克尔夫人提出要回去了。可
是,德·克莱芙夫人一看德·内穆尔先生不同他姐姐一起走,心下就明白自己要面临什
么危险,又要陷入在巴黎有过的难堪处境,于是就采取了同样的对策。她下这样的决心,
还有一层重要原因,就是德·内穆尔先生这次来访,又会加深她丈夫的怀疑;为了避免
德·内穆尔先生单独留下,她就对德·梅尔克尔夫人说,要把她一直送到树林边上,随
即吩咐下人套车送行。这位王子见德·克莱芙夫人对他一直采取冷峻的态度,不禁心如
刀绞,面失血色。德·梅尔克尔夫人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却瞥了德·克莱芙夫人一眼,
但没让任何人看见,他用眼神向她表明,他无非是痛苦绝望。他无可奈何,眼看她们出
发,自己却不敢跟随,他有话在先,就不能和姐姐一道回去了,只好返回巴黎,次日又
从巴黎上路。
    德·克莱芙先生的心腹一直监视他的行动,他也回到巴黎,又见德·内穆尔先生启
程去香堡;他就乘驿车,要赶在前头到达,好去汇报这趟旅行的情况。他的主人正等他
返回,就好像等待决定他终生不幸的事情。
    德·克莱芙先生一看见他,便从他的脸色和沉默上断定,他要告诉自己的只是些坏
消息。这位王子悲痛万分,垂下头半晌未说话,最后才摆摆手,示意他离去:
    “好啦,”他对心腹说道,“我看出您要对我说什么,可是,我没有勇气听您讲
了。”
    “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禀报的,”世家子弟回答,“无法做出明确的判断。不错,接
连两个夜晚,德·内穆尔先生进入树林边的花园,第三天,他还同德·梅尔克尔夫人去
了库洛米埃。”
    “这就够了,够了,”德·克莱芙先生截口说道,“用不着进一步说明了。”
    这位世家子弟见主人悲痛欲绝,爱莫能助,只好离去。也许世间从未有过更为惨苦
的绝望,而像德·克莱芙先生这样英勇无畏而又多情的男子,同时感到情妇的不忠和妻
子的背叛的双重痛苦者,恐怕寥寥无几。
    德·克莱芙先生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当天夜里就发烧了,而且病势来得凶猛,一
开始就危及生命。德·克莱芙夫人得到信,就火速赶来。她到达的时候,他的病情又恶
化了,她觉得丈夫对她的态度冷冰冰的,感到极其惊讶和伤心。她甚至看出,丈夫接受
她的服侍也十分勉强,不过她想到,也许这是他患病的缘故。
    当时朝廷的人都在布鲁瓦,德·克莱芙夫人刚到那里,德·内穆尔先生就知道了,
知道她和自己同在一地,不禁喜出望外。他总想见她,便借口探病,每天往德·克莱芙
先生那里跑,可是枉费心机。德·克莱芙夫人根本不出丈夫的房间,她看到丈夫病成这
样,真是心如刀绞。德·内穆尔先生见她如此伤心,又大失所望:不难判断,这种伤心
会大大唤起她对德·克莱芙先生的友谊,而这种友谊又多么危险,会大大钳制她心中强
烈的爱。这种想法,在一段时间使他黯然销魂;不过,德·克莱芙先生命在旦夕,又为
他展现新的希望。在他看来,德·克莱芙夫人也许会自由地顺随内心的倾慕,而他在将
来可能得到一连串幸福和欢乐。他不能照这样想下去了,一想就极度慌乱,又极度冲动;
他要把这种想法从头脑里赶走,只怕一旦希望破灭,他就太不幸了。
    这期间,医生差不多都认为,德·克莱芙先生无法医治了。在病危期间,他熬过了
一个病痛之夜,到了清晨,说是想休息一下。德·克莱芙夫人独自留在身边,她看出丈
夫焦躁不安,并没有休息,于是上前跪到病榻边,已是泪流满面了。德·克莱芙先生决
意不向她表露内心的悲愤;然而,妻子对他精心护理,她的哀痛有时显得是真挚的,有
时又似矫饰和伪诈的表象,这引起他极为痛苦、极其矛盾的心理,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了。
    “为了您造成的死亡,夫人,”他对妻子说道,“您流了多少眼泪,其实,要命之
人并不能引起您所表现的痛苦。我已经无力责备您了,”他继续说道,因病痛和哀痛而
声音异常微弱,“不过要知道,我的死因,正是您给我造成的惨苦。您在库洛米埃向我
做的表白,是一种非凡之举,但是怎么不能贯彻始终呢?如果您的品德抵御不住的话,
您又何必向我披露您对德·内穆尔先生的倾慕呢?我爱您到了不惜受骗的程度,我承认
这点实在感到羞愧。我真遗憾,您不该把我从虚假的安宁中拉出来,您怎么不让我呆在
许多丈夫都享受的盲目的安宁中呢?那样的话,也许我终生都不知晓您爱上了德·内穆
尔先生。”
    他接着又说道:
    “我就要死了,不过要知道,由于您的缘故,死对我才是一种解脱,正是您打消了
我对您的尊重和深情之后,生活对我才是可怕的。我怎么打发生活呢?”他继续说道:
“难道就同我深深爱着的。又被她残忍欺骗的人生活吗?难道要违背我的性情和我对您
的深情,大吵大闹,最后分居吗?夫人,我对您的爱,远远超过您所见到的,我向您掩
饰了大部分,怕自己的行为不像个做丈夫的,惹您发烦,或者多少丧失一点您的尊重。
总而言之,我配得上您这颗心,再说一次,我死而无憾,既然我未能得到这颗心,就不
可能再有什么期望了。永别了,夫人,终有一天,您会痛惜丧失一个既真心又合法爱您
的男人;您会感到理智的人在恋爱方面所产生的忧伤,也会认识到我对您的爱和别人对
您的爱的差异,须知别人向您表示爱情,仅仅为了追求令您迷恋的虚荣。”
    他补充说道:
    “不过,我一死,您就自由了,可以让德·内穆尔先生幸福,还不算是罪过。等到
我人都不在了,还管他发生什么事情!难道我就那么脆弱,非得顾念吗?”
    德·克莱芙夫人万万没有想到,丈夫对她怀疑到这种程度,她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只能想到丈夫是指责她对德·内穆尔先生的倾慕;她终于从茫然中醒悟过来:
    “我,罪过!”她高声说道,“我连个念头都没有。最烙守妇道的人,也不过跟我
的行为一样。我从来没有做您不希望看到的事。”
    “难道您希望我看到,您同德·内穆尔先生一起过夜吗?”德·克莱芙先生轻蔑地
注视她,反驳道。“噢!夫人,我说一个女人同一个男人过夜,指的是您吗?”
    “不是,先生,”她也反驳道,“您指的当然不是我。我和德·内穆尔先生从未一
起过夜,也从未在一起呆过。他从来没有单独会见我;我也绝不容许单独见面,听他谈
话,对什么我都敢起誓。”
    “不要说下去了,”德·克莱芙先生截口说道,“假誓言和真承认,也许同样令我
难过。”
    德·克莱芙夫人痛苦极了,泣不成声,一时答不上话来,她终于振作一下,又说道:
    “您至少看我一眼,听我说两句。假如只牵涉我本人,我可以容忍这种责备;然而,
这关系到您的性命啊。您就为了自爱吧,也要听我说一说:有这么多事实证明我是清白
的,我就不可能说服不了您。”
    “但愿您能说服我相信您是清白的!”德·克莱芙先生高声说道。“然而,您能对
我说什么呢?德·内穆尔先生没有同他姐姐去库洛米埃吗?在那之前两个夜晚,他不是
同您在树林边上的花园里度过的吗?”
    “如果说这就是我的罪过,”她回答说,“我倒不难为自己辩白了。我绝不要求您
相信我的话,但是,您总得相信您的所有仆人,问问他们就知道了,在德·内穆尔先生
到库洛米埃拜访的前一天晚上,我是否去了树林边上的花园,我是不是比平常早离开两
小时。”
    接着,她向丈夫讲述她如何觉得花园里有人。她向他承认,她认为那人就是德·内
穆尔先生。她讲得十分坦然肯定,而且,事实,哪怕有些不可思议,也极容易令人信服,
因此,德·克莱芙先生基本上相信她是清白的了。
    “我不知道是否就此应当相信您,”德·克莱芙先生对她说道,“我觉得命不保夕
了,不愿意再看到任何令我留恋人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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