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芙王妃

第27章


您向我澄清,可又太迟了;不过,带着您无
愧于我对您敬重的念头走了,这对我总还是一种欣慰。我请求您再给我一种安慰,让我
相信您会怀念我的,让我相信如果取决于您的话,您会对我怀有您对另外一个人那样的
感情。”
    他还想说下去,可是一阵虚脱打断了他的话。德·克莱芙夫人赶紧派人请来医生,
他们来诊断时患者几乎断气了。然而,他还弥留了几天,临终时非常从容自若。
    德·克莱芙夫人悲痛欲绝,几乎失去理智了。王后关切地来看她,把她带进一所修
道院,她都不晓得到了什么地方。她的姑嫂把她带回巴黎,她还是处于麻木状态,不能
清晰地感到痛苦。等到渐渐有了气力面对痛苦,看到自己失去了多好的丈夫,而自己就
是他的死因,自己对另一个人产生的倾慕导致他死亡。她一意识到这些,便痛恨起自己,
痛恨起德·内穆尔先生来,激烈的程度简直难以描摹。
    开始阶段,这位王子除了必要的礼节,不敢多表示几分关怀。他相当了解德·克莱
芙夫人,知道态度过分殷勤,反而惹她讨厌;而且,从他随后了解的情况来看,他这种
态度要持续很长时间。
    他的一名侍从是德·克莱芙先生的那个心腹的密友,这名侍从对德·内穆尔先生说,
那个心腹痛失主人后曾告诉他,德·内穆尔先生的库洛米埃之行,是德·克莱芙先生的
死因。德·内穆尔先生听了这种话,感到万分诧异;不过,这情况他考虑一下之后,倒
觉得一部分属实。他能判断出来,刚一出事德·克莱芙夫人的情绪如何,假如她认为丈
夫的病是由妒恨引起的,她会多么远远避开他。他甚至认为,最好不要急于在她面前提
起自己的名字;他觉得这样做不管多难,也要勉力为之。
    他回巴黎一趟,还是忍不住去府上探望德·克莱芙夫人。仆人告诉他,谁也见不到
她,来了客人,她甚至不准下人禀报。这种十分明确的指令,也许是针对这位王子而发
的,免得听人提起他。德·内穆尔先生爱得太深挚,完全见不到德·克莱芙夫人的面就
无法生活。这种局面绝难忍受,不管有多大困难,他也决意要设法摆脱。
    德·克莱芙王妃的悲痛超出了理智的限度。丈夫对她一片深情,却因她而死,丈夫
临终的形象始终不离她的脑海。她总是回顾欠丈夫的各种思情,认为自己对他爱得不深
是一种罪过,就好像感情的事儿她能把握似的。她的惟一安慰,就是想到她怀念一位值
得怀念的丈夫,而她的余生也只做丈夫活着会高兴见到的事情。
    她多次思索,丈夫是如何知道德·内穆尔先生去过库洛米埃的,无疑是这位王子自
己讲出去的,现在她觉得,是不是他讲的已无所谓了,自己完全克服并摈弃了原先对他
的爱恋。然而,她一想像是他导致丈夫的死亡,就感到一阵剧痛,难过地想起丈夫临终
时对她表示的担心,怕她嫁给他;不过,这种种痛苦都汇人丧夫之痛里,她就以为没有
别种痛苦了。
    过了几个月,她走出了极痛深悲的状态,转为忧伤而消沉了。德·马尔蒂格夫人旅
行到巴黎,在逗留期间关切地来看望,对她谈了朝廷以及朝廷里发生的各种事情;尽管
德·克莱芙夫人对此似乎不感兴趣,德·马尔蒂格夫人还是讲下去,以便给她解解闷儿。
    她谈到主教代理、德·吉兹先生的情况,还谈到其他所有人品或才智出众者的情况。
    “至于德·内穆尔先生嘛,”她说道,“我不知道在他的内心,事业是否取代了男
女私情的位置;不过,他的确不如往常那么快活了,仿佛抽身,不同女子打交道了。他
常来巴黎,我甚至想,眼下他就在巴黎。”
    听到德·内穆尔先生的名字,德·克莱芙夫人心里一惊,不觉脸红了,当即岔开话
题。德·马尔蒂格夫人丝毫也没有觉察她的慌乱。
    次日,这位王妃想找点适于自己心境的事儿来做,就去附近一名特殊丝织品的工匠
那里,看看自己能不能照样做一做。工匠给她看了织物,她见还有一间屋子,以为里面
也放着织物,就让主人打开房门。主人回答说没有钥匙,那屋租给一个男子,那人有时
白天来,要画窗外所见的美丽房舍和花园。
    “那是个上等人,长得非常英俊,”工匠接着说道,“看样子他不是为生活操劳的
人。每次他来这里,我看见他总望着那些房舍和花园,但从未见他动手绘画。”
    这些话德·克莱芙夫人听得非常认真。德·马尔蒂格夫人对她说过,德·内穆尔先
生有时来巴黎,这话在她的想像中,和那个来到她家附近的美男子联系起来,她便想到
德·内穆尔先生,准是他执意要看她,这样一想,心里就不禁一阵慌乱,连她自己也莫
名其妙。她走向窗户,看看朝向什么地方,发现从窗口能望见她的整个花园和她那住宅
的正面。她回家到自己的房间,也不难看到她刚听说那男子时常去的房间的窗户。一想
到那人准是德·内穆尔先生,她的整个思想境界就完全变了,刚开始体味的一点可怜的
安宁消失了,又感到不安和烦躁起来。不能再这样形影相吊,她于是出门,去市郊花园
散散步,心想去那儿就没人打扰了,到那儿一看,自己的想法不错,没有发现有人的迹
象,便独自散步,走了好长一段时间。
    她穿过一小片树林,望见路径尽头最幽静之处有一个凉亭,便信步走去,到了近前
发现一个男子躺在长椅上,似乎陷入沉思。她认出那是德·内穆尔先生,就猛地停下脚
步,而跟在后面的仆人便发出些声响,把德·内穆尔先生从沉思中惊醒。他听见声响,
却看也不看是什么人弄出来的,从长椅上起身,要回避朝他走来的一群人,深深地鞠了
一躬,甚至没有看见自己向谁致意,就转身走上另一条路径。
    他若是知晓自己躲避的是什么人,会怀着多大的热忱返身回来啊!然而,他沿着小
径走远,德·克莱芙夫人看见他从后门出去,他的马车在门外等候。这匆匆一见,在德
·克莱芙夫人心中产生多大反响啊!她心中沉睡的激情又多么猛烈地燃起来!她走过去,
坐到德·内穆尔刚刚离开的位置,仿佛疲惫不堪似的呆在那里。这位王子的形象又浮现
在她脑海,比世上什么都更可爱,很久以来他就爱她,对她满怀敬意和忠诚,为了她而
蔑视一切,甚至尊重她的痛苦,只想见她而不求相见,离开了他带去极大欢乐的宫廷,
来看幽闭她的高墙,到这种不能指望遇见她的地方来沉思冥想;总而言之,这是个爱情
专一面值得爱的男人,她对他万分倾慕,纵使他不爱她,她也会爱上他的;不仅如此,
他还是个品德高尚、与她的人品般配的男人。现在,阻碍她感情的义务和德操都已不复
存在,一切障碍都已清除,他们过去的状况,就只剩下德·内穆尔先生对她的爱,以及
她对德·内穆尔先生的爱了。
    所有这些念头,对这位王妃来说都是新的。对德·克莱芙先生的哀悼,一直占据她
的心,不容她把目光投向这类念头。随着德·内穆尔先生的出现,这种念头在她头脑里
大量涌现了。然而,就在满脑子这类念头的时候,她也想起,她认为能以身相许的这个
男人,正是她在丈夫生前就爱过、又导致她丈夫夭亡的人;而且,丈夫甚至在临终的时
候还向她表示,担心她会嫁给德·内穆尔先生。想到这种情景,她的高洁的操守受到极
大的伤害,觉得现在嫁给他,就跟在丈夫生前爱上他的罪过不相上下。她陷入了同自己
的幸福背道而驰的思索中,她还找出不少理由来强化这种想法,预感到自己一旦嫁给这
位王子,非但没了安宁,还要遭受种种不幸。她在原地呆了两小时,才终于返回府上,
心下决定自己必须躲避他,把同他见面视为完全违背妇道的事情。
    不过,这种信念,只是理智和德操所产生的效果,并没有带动她的心。她仍心系德
·内穆尔先生,强烈的感情将她置于不得安宁、值得同情的境地。
    她度过了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夜;到了次日清晨,她本能的头一个举动,就是去瞧
瞧对面窗口是否有人。她走过去,果然望见德·内穆尔先生,心里一惊,急忙抽身闪开。
从急速闪躲的动作,这位王子判断出他被对方认出来了。他怀着一片痴情,自从找到这
种得见德·克莱芙夫人的办法之后,就时常渴望能让她看见;在无望得到这种乐趣时,
他就去不意让德·克莱芙夫人碰见他的那座花园冥思遐想。
    这种痛苦异常、前途未卜的境况,他终于厌腻了,决意去探探路子,弄清自己的命
运。
    “我还等什么呢?”他自言自语,“很久以来我就知道她爱我,现在她已是自由之
身,再也没有回绝我的义务了。我何必只局限于望望她,而不同她见面交谈呢?爱情怎
么可能将我的理智和胆量剥夺殆尽,把我变成与从前情场上的我如此不同呢?我固然应
当尊重德·克莱芙夫人的悲痛,不过,这种尊重持续的时间太久,给她充分的闲暇止熄
她对我的爱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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