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纱窗晓

第179章


讲之前,你先应承我不许激动。”
    我蓦然一僵,点头静待其言。
    “崔嬷嬷前几日去世,因你在病中,故拖至今日…”
    手中碗碟再托不住,直坠往地面。
    叮叮当当敲击着尖利刺耳的喧嚣。
    
 
梦转纱窗晓 正文 第107章 水蓼残花寂寞红
章节字数:7528 更新时间:07-11-24 08:09
    香山后麓,荒草萋萋处。
    一座无碑孤坟,半抹如血残阳,形影相吊。
    缁衣尼袍女子缓缓转身,“采薇?”
    我微欠身:“莲姑姑。”
    初次会面,却仿若熟络。虽年近六旬,却依稀可见当年楚楚风姿,尤其齐及腰间一瀑青丝,突兀地墨黑柔亮,不杂一缕银丝,若华贵黑绸缎般光可鉴人。
    她淡淡瞧向新坟,“我将二姐与大哥合葬一处。生不同寝死同穴,是二姐遗愿。”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我吟着这首诗,难辨悲喜的眼泪漫延模糊。
    嬷嬷与师傅,终于不须害怕被人轻裁剪。纵然骨肉化泥尘,他们水乳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不能离。
    莲儿微微颔首,“你知此诗?大哥与二姐原彼此有情,家乡天灾连年,大哥上京讨生活未果,竟然入宫为宦官。二姐与我寻至京城,得此消息,遂也入宫追随相伴。大哥为我们误了终生,二姐原打算待他出宫就与他结为夫妻。却不曾想…”
    她泪落涟涟,“若非我年轻孟浪,招来横祸,大哥就不必为救我甘当死士。或许,命运是另一番光景。”
    悲苦纠集着惊愕袭至心头。我欲劝但无言。
    她且泣且诉:“二姐不肯见你,并非对你心生怨恨。只是不愿再与皇宫任何人有瓜葛。其实他二人心中当你子侄一般看待,大哥的心愿想必你是知道的?墓碑未立,你可愿了他余愿?”
    我忙不迭点头,“我明白,以义女之名立碑,回头请人雕了送来。”
    她叹道:“难得你今日名位尊贵尚肯屈就。”
    我摇头苦笑,“若非师傅与嬷嬷多次救助,恐怕我早已是冤鬼一只。”
    “我想请你观礼。”她望着我,神情恳切:“观我正式剃度之礼。这世上我已无亲友,只好烦你。”
    我一惊,“姑姑,您不必出家,回家乡不好么?可是担心日后用度?我可以帮您。”
    她幽幽道:“当年他极喜我这一头长发,问我:三千青丝为谁留?教我回答:三千青丝为君留。送我出宫前,他允诺一得空闲便来看我。每日每夜,但凡院中稍有响动,我就以为是他…我信以为真等了他三十五年,他却没来过一回。这青丝还留着何用?”
    我心下恻然,康熙怕是早已将这个苦命痴心的女人丢在脑后了。
    她望向远方,“都道:君无戏言,看来也是鬼话。这些年我常在想,人人都在努力地过活,拼尽全力活下来,到头来却不知为何要活下去?你可知道么?”
    为什么要活?我心中一震。
    她携着我往观内走去。我任她拖着,一时间迷迷茫茫。
    刀起,发落。
    寸寸青丝,碎洒一地,兀自泛着阴幽不甘的光。
    住持老尼唱颂:“从此世上再无倪莲,你今后法号绝尘。”
    礼毕。尘缘了绝。了断一个薄幸帝王,负情男人以谎言铸就的情缘。
    绝尘送我出观,“回去罢。绫罗肴食日后不必送来,用不上了。”
    “姑姑保重。”
    一路快步下山。莲儿的叹问犹回响耳边,我却无法作答。
    心似被掏空般虚虚荡荡,生出无处落实的难过感觉。
    山脚下,夕阳染红了天际。
    十三坐于草丛中,依阳斜靠着他,指着天际流云飞霞喁喁细语。霞光若水彩般的晕染,依阳与十三涂抹上一层精致细腻暖色。
    我忽然就心定,答案呼之欲出。
    在这金戈铁马你死我活的时代,我们似是而非为自己而活,却又似水流年为他人而活,纵然有许多无可奈何,又如何?他们原就是生命中最重要的组成,为他就是为己,不分彼此。正如眼前二人之于我,如师傅嬷嬷与莲儿。
    依阳回头看见我,“妈妈!”
    十三微微笑着,眉梢眼角尽是关切暖意,“原以为会见着一眼泪哗啦好哭鬼,竟是小瞧了你。心情还好么?”
    “一见你们就好了。我不喜欢“无齿之徒”,你们日后常把牙齿拎出来晒晒太阳才好。”
    依阳与十三同声连气指责我,“满嘴胡吣!”
    “就是让你俩多笑给我看!”我笑,“今儿咱不回家吃饭,咱下馆子去!我做东!”
    清静雅致的包房,眼前各色山奇海珍散发的人间烟火味令人食指大动。
    依阳东瞧西瞅,小脸写满好奇。
    我笑叹:“这可是咱们仨儿头一回一道下馆子呢!”
    十三挟一筷子海蛰正往嘴里送,闻言懒懒横我一眼:“出息了啊!埋怨人都不带一丝苦味儿!可是怨我没功夫陪你么?”
    “没那意思!”我借坡下驴,“就是想着我个大酒鬼白白陪着你戒酒多年,今儿这洋荤就让我开个够,如何?”
    他冲门外扬声一喊:“店小二,上酒!”
    小二满脸堆笑:“小店花雕、女儿红、状元红俱是二十年佳酿,客官,您要哪种?”
    十三睨我一眼,“女儿红罢!我媳妇儿好这一口!”
    他一换便装就实足一北京地痞腔调。
    斟满三碗酒,“你二人不许喝,我替你们。”我自说自话。
    酒入愁肠,浇透许多沉甸心事。
    想起故去亲人,无缘的孩子……
    隐忍的难过潜伏而至,终有咸涩液体混入酒中,一落腹便辣辣地灼烤着心肝脾肺。
    “喝这许多?”依阳管家婆不依了,“下回再陪您来就是了!”
    十三极贴心一笑:“随她去!横竖有我呢,最多就扛一死猪回府呗!”
    酒量虽好终须练。许久不饮,退步不少,只半坛子下去就两眼发直。
    人语声渐弱,人影渐模糊,终是酣醉了去。
    似乎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
    惟一记得始终温暖有力的怀抱,那一瞬间的清醒只为耳畔响遏行云的两个字:永远。
    再问他却矢口否认:“永远?”
    “我说了什么?”我疑疑惑惑。
    他一副你不可救药的鄙夷,“能说什么?胡天海地信口开河呗!说自个儿是天仙下凡,知古通今,各人命数你悉数知晓。”
    我唬了一大跳,细观他神色,似浑不在意。
    小心翼翼问他:“你信么?”
    他晒笑:“鬼扯的话,鬼才信你!”
    不信最好。谁会愿意知道自己的死期而安然坐以待毙?或许只有我独自承受,只能是我。
    生命果然不永远。
    五月二十二日德妃病重,十三连夜进宫,二十三日凌晨传来崩逝消息。皇帝下旨:王公大臣命妇福晋皆按例成服进宫举哀。
    生前未享一日太后尊荣的德妃甫一咽气,就被移至宁寿宫奉安梓宫。
    两母子纯粹是你绝?我比你更绝!看谁狠!死在前头的显然输了。
    皇帝在三十米外苍震门内设倚庐缟素居丧,晨午昏各进祭食三次,齐集举哀。正点一到,哭声便震天儿地响。
    福晋命妇们留在梓宫前也没闲着,那边一哭,这边就嚎,遥相呼应。
    哭法也大相径庭。寻常人等一般是干嚎;十四家的哭得情真意切,哀感天地,一面是亲情一面担心靠山没了;十三家的默默流泪,幸汇是实诚人不哗众取宠,我流的是生姜辣泪;皇帝家的多半是鳄鱼的眼泪假慈悲,德妃没少为难自个儿的皇帝儿子。
    却有一人例外,年氏,跪于我斜前方,恰能瞧见她五官拧在一处的伤心欲绝,只有苍白。
    正自奇怪,却见她软软歪向一侧,正倒在李氏肩上。李氏猛力一把推开她,她向前撞到四福晋,四福晋回头,一脸嫌恶:“又矫情什么?仗着万岁爷恩宠,太后亦不放在眼里么?”
    耿氏扶住年氏,低声惊叫:“血!血!”
    正值炎炎夏日,孝衣单薄,清晰可见年氏裙摆处洇染大朵血花,顷刻间膝下蒲垫便湿透了去。
    李氏声音不高,却在一片哭声中极为刺耳。“谁没死过孩子不成?哼!整日价扮得一派娇弱无力狐骚样,不知什么居心!”
    年氏被推来搡去这么一折腾,许是清醒了,忙陪着小心对四福晋道:“妹妹并非有心,姐姐莫怪!”
    我也就明白,她伤心是为十日前难产夭折的皇九子福沛。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