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你,温暖我

16 第 16 章 毁灭你温暖我


秋老虎肆虐,比盛夏还要嚣张,我的心情越发不好了,倒不是因为这燥热的天气,而是因为高璟在连连战败之后,又失两城。
    他的江山像腐果一样,一点点散发着败味,啃食它的是秦域的北方铁骑,十万雄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南国人生性孱弱,好文不尚武,还是高璟的专长不在战争,而在诡秘的政治斗争与不动声色的筹谋。他的出身与经历,并不足以应付这场兵灾,而秦域的长处恰恰是擅攻与不留余地的制敌于死地,总兵元帅的认命从现在看来,更是有些看走眼的意味。全局不利于高璟,如果说前十多年他总是一帆风顺,得到了上天眷顾,皇位与稳定都是赠予的礼物,那么此时的上天恐怕是出尔反尔,意在收回这耀目的荣光。
    还有件事令我不快,不知怎的,我的碎玉不翼而飞。
    “玳玳,看到我的红色小木盒了吗?”到处都找了,还是不见踪影,急得满头汗。
    她淡淡地:“没看见。”
    “是不是你收拾的时候给扔了?”我比划着:“就是这么大,里头装这高璟送我的玉佩,碎成好几块。”
    “没看见。”
    我郁闷:“好好的怎么不见了……”高璟留下的唯一的痕迹,就这么消失了。
    玳玳也不答话,转身整理着梳妆台,突然“咦”一了声,回头看向我空荡荡的脖子:“怎么不戴?”
    “不想戴。”远远扫视着秦域送的凤凰挂饰,发着金灿灿的猥琐的光,除了恶心没别的感觉,戴,戴个头哇,这和奴隶印记有什么区别?
    “他看见会不高兴的,上次你没戴,当时脸就沉下来,好可怕,像要杀人。”玳玳拿在手里看了看,笑道:“挺好看的嘛,雕工多细,而且合了你的名字。”
    “怕什么,他走了我才拿下来,来了再戴回去,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见玳玳羡慕而神往的样子,我嗤之以鼻:“喜欢就送你吧。”
    玳玳强行为我戴上,又皱鼻子又耸肩:“你敢送,我也不敢要啊,除非我活腻了。”
    什么世道啊,是个人都这么忌惮秦域,一臭屁孩有什么可怕的,我就不怕。
    晚上秦域过来,一脚进门,一脚还没沾地,就被我劈头问道:“我的东西呢?”
    他若无其事地坐下,享受了玳玳奉上的香茗,吹了吹,品了品,半晌方漫不经心地看我一眼:“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你心里清楚。”我逼视他,气鼓鼓地:“还我。”
    他挥手,让玳玳退下,摸着下巴上短短的胡茬,吹了声口哨,眼珠快粘上屋顶:“没了。”
    就知道是他,我的直觉何其准确,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不必问他缘由:“还我,那是我的东西!”
    “扔了。”他摊手:“当然了,你要去找,我也不反对。”
    我冷笑:“去就去。”
    转身没走几步,就被他拉住了,拉就拉吧,还往回拖,一点儿不知道自己手有多重,我怒斥他,不管用,尖叫撒泼,他同样不予理会,手臂一甩,想挣脱他的钳制,反被他甩到床上,弄了个眼冒金星,耳鸣口苦。
    “还闹不闹了?”那么一番折腾,他气都不喘,笑吟吟地看着我:“近来没怎么活动,出点汗是不是特别舒服?”
    简直太舒服了,我坐在床上,欲哭无泪:“你胜之不武,对我胜之不武,对高璟也胜之不武……”
    他面色一寒:“你说什么?”
    “你觉得自己不是高璟的对手,你怕比不过他,你怕输,所以你要毁了他留下的一切。你卑鄙,所以做的再多,也永远赢不了他!”刚说完,眼前一花,心中顿时清明,他这是要打我,瞬间的恐惧后是硬起来的心肠,打吧,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再也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好感,折磨自身。
    他的手停留在半空,粗重地呼吸笼罩着我。我们都有没动,我有点懵,而他面无表情,不知道琢磨什么呢,于是乎就这样,不知凝望了多久。
    “在你心中,我对你再好,也比不上高璟半分?”良久,他缓缓道。
    “你只用你认为好的方式。”
    他不说话,满脸的戾气竟渐渐淡化,如果可以算做伤感的话……好吧,我承认这是伤感,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我觉得我忍得够久了:“你从不把我当人。”他怔了怔,仍是默然,伤感墨迹一样混开,布满整个脸颊。我想我们完了,虽然我无比希望他不再纠缠,但想到永不想见,永远陌路,心不是没有感觉。会很快过去的,时间是仙丹。
    “玳玳。”他忽而唤道。
    我一愣,玳玳已推门进来,看我们的架势,有些不明所以,呆呆地不敢上前。
    “告诉她,她的高璟是个什么样的人。”秦域说着,声音忽然阴狠无比,夜枭一般:“将你那天同我说的,一字不落,再向你的皇后娘娘重复一遍。”
    重复什么?我正纳闷,只见玳玳骤然跪倒,一个劲给秦域磕头:“求皇上绕过娘娘吧,她已经够可怜的了……求皇上开恩!”
    这二人唱什么双簧,看得我好是迷惑,玳玳的样子,似乎有什么把柄落在秦域手上,还与高璟有关?会是什么?
    “你以为你不说,她就不会知道?高璟身边那么多女人,随便抓一个来,不愁不真相大白。说吧,今儿不是我要你说,而是你的娘娘要你说,她刚才还吵着闹着要听,你不说,怎么对得起主仆一场?”秦域边说边去桌边坐下,言毕冷冷瞧着我,嘴角含讽。
    脑袋轰然一声,女人?什么女人?什么叫那么多女人?本能地怒视他:“你胡说!”
    玳玳看了看我,又看向秦域,突然呜呜哭泣,捂着脸,全身都要抽散了,指缝中透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娘娘我对不起你……我不想说的……”
    乌烟瘴气,是周围也是我的身心,真想对着天空大吼,烦透了老子烦透了!吼完呢?只怕还要面对现实。身正不怕影斜,高璟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却不得不压制着满心不适,对付秦域这幅丑恶嘴脸:“到底是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秦域,玳玳,你们说清楚,觉得自己所说属实,那怕什么,聊一聊高璟的真面目也无妨。”
    秦域在耸肩,玳玳转头看向他,又转回来,垂了头:“娘娘,我说我放心不下你,才留下来与你同生共死,其实是骗你的,我是怕回去后,皇上不会放过我。”
    听了笑话,怎能不笑,我笑得朗然:“继续。”
    “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奴婢只问娘娘,您从前有串紫晶挂珠,自从皇上送了玉佩,换下了您的家传之物,您欢欢喜喜贴身戴着之后,还找得着那串珠链么?”
    “是遗失了,那又怎样。”
    玳玳咬了咬唇,樱桃般的小嘴一抖一抖地,泣道:“娘娘,你把宝藏拱手让人了啊!”
    听得一头雾水,这时,只见秦域站了起来,摇着折扇,不紧不慢地道:“你父亲是江南巨贾,还有一个身份,想必你不知道。当年他与南国珲帝一同打下江山,功不可没,敌国一国之财力,悉数归于珲帝,也就是高璟之父。他未雨绸缪,于偏僻之地安置这笔巨资,只为将来南国遭遇变故,可用之复国。你父亲全权负责这笔财富的安置,我想,他也是因为这个获罪,累其全家。”
    真会编故事,有板有眼,这些人应该去写戏文,而不是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我摇头:“你们太无聊。”
    “我想这笔宝藏应该在苗疆,也就是你的高璟现在呆的地方,而开启宝藏的钥匙,十有八九是你家传的珠链。”秦域旁若无人地踱着步,若有所思:“至于他屑于骗你这么久,且封你为皇后,也许因为你父亲未出事前,布了太多迷阵,或许你对此一无所知,反倒引起了高璟的怀疑,认定你故作懵懂,与你斗起法来,不信他对你那么好,你还会瞒着他,又或许,他早就知道珠链是钥匙,却找不到使用他的秘诀……总之他有很多女人,连儿子都有好几个,只有你傻兮兮地顶着凤冠,对此一无所知。”
    太可笑了,我该相信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丈夫,还是眼前这一干人等?答案很明显:“大晚上的,说这些离奇的故事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睡觉。”
    玳玳大声地抽泣一声,断气也似,膝行至我跟前,抱住我的腿,泪流满面:“娘娘啊,奴婢对不起您,皇上派奴婢去您身边监视您,您救我过,可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他是皇上,我怕呀!”
    “玳玳你收了秦域什么好处,跑到这里来造谣生事?!”我很心痛,一向待她不薄,偏偏是个白眼狼,如此不遗余力地诋毁主人:“高璟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妄我视你为姐妹!”
    “娘娘,奴婢所言一切属实,若有虚言天打雷劈!为什么您家在先帝驾崩时会获罪株连?!为什么好好的,您突然小产?!为什么眼看城破,他不派兵来救?!您都还蒙在鼓里么?!都是皇上一手策划的呀……”玳玳的嗓子哑了,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这些不都是偶然吗?我父亲参与皇储之争,所以全家获罪。我被高璟所救,远离那水深火热的人间地狱,然后他经过一番谋划,力敌几位兄长,坐上了皇位,他封我为皇后,是因为他爱我……我流产,因为太医说我生来血气亏损,不宜怀胎。城破,他不是不救,是秦域下手太快。
    就是这样,一切合乎常理,我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不是别人的嘴。
    “笨蛋小凤凰,人把你玩得团团转,你还千恩万谢,投怀送抱让人玩,怎么说你才好。”秦域过来,拍了拍我的头:“好啦好啦,真相大白,以后乖乖的,别想那些不该想的了。”
    下意识地,我用最快的速度甩脱他的手,这样的迅猛也令自己吃惊。
    “怎么啦,还想不通?也是,毕竟被骗了五年,即使是养狗,也——”他笑,继续摸弄着我的头发,忽地,一声惨叫,面容扭曲,表情痛苦,因为我狠狠地咬着他的胳膊,狠狠地咬,在他另一只手蒲扇一样扇过来的瞬间,松口并跑出去:“我不信我不信!”
    那些声音都在我的背后,我听到他们说:“你回来。娘娘快回来。来人,截住她,别让他乱跑。娘娘你先冷静一下。”当然了,这些对我不重要,我的嘴里还残留着血腥味,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舒解我心头的重压,我坚定地认为我是不信他们的话的,可是为何喘不过气来?是跑的,跑的,可是,我为什么要跑?
    洞庭湖畔,波光粼粼,高璟抱着我,轻轻说道,殷凰,你让人爱不释手。
    泰山之上,烈风卷大旗,他用宽厚的披风将我裹进胸膛,默默无言,身侧唯有只有大风刮过,就像现在。
    云城离别,他吻着我的额头,沉沉地道,等着我,我来接你……
    可是为什么有那么充足的时间,守城官的求援信去了一件又一件,他却未派一兵一卒,眼看着我束手无策,被秦域所擒?当时他在做什么,派兵来救,真的那么难吗?
    暖流一样的日子里,他在我们相处得正融洽时,为何有意无意地问及我的家事,提出总令我一无所知的问题?
    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血气亏损的病症,太医却在我失去孩子后才突然提出?
    以往从不思考的问题,猛地涌向脑中,惊涛骇浪,委实经不住冲击。我觉得世界在转,越转越快,很快连我自己也在转了。我被追上来的宫娥太监按在地上,并且看见自己的手脚拼命挣动,嘴里发出让自己很陌生的怪声,最后一根绳子缠在了我身上,像一条怪蛇,我与这怪蛇一起被放回刚刚跑出来的地方。
    脸上冰凉,倒不觉得湿,有些像冬日的水,结了冰,干冷干冷的,冷到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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