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你,温暖我

20 第 20 章 谁的美好转瞬即逝


马车里的一觉睡得不好,翻来覆去,全是家败时的种种画面,一会儿是父亲披枷带锁被官兵推出府门,一会儿是同样遭遇的自己。
    记忆永恒,那个清晨如此美好,阳光早早地播种温暖,柳叶轻舞,透过我的窗,海棠花初吐芬芳,廊下鹦鹉梳理羽毛,麻雀竟不输给它,跳落院中,也认真地打扮起来。春深似海,令人迷醉,我坐在镜前,为双眉补上最后一笔青黛,惨叫和哭号就在这时候传入耳中,随之闯入的是大批官兵……
    “娘娘,你又做噩梦了。”
    猛地一挣,冷汗像是瞬间涌出来的,睁开眼时凉嗖嗖,竟是浑身湿透,我松了握紧的拳头,颇感劫后余生:“呵,可不是。”
    “刚才皇上找你,见你熟睡,又回到自己的车上去了。”玳玳掩嘴笑:“你这招真管用,越不理他,他就越心虚,这一路心里肯定不安宁。”
    呷了口茶,才觉灵魂回归体内,连瞪视都很无力:“谁要晾他了?自己喜怒无常,别人不敢靠近才是真。”
    “快到了。”玳玳撩起车帘,惊呼一声:“好美啊——”
    吴江在不远处,水连天,天接水,茫茫然一望无际,正值余晖洒金之时,点点波光跳跃起伏,耀目而深沉。因是皇家行宫所在,四周除了侍卫,空荡荡全无行人,就连江上也无甚船只,水鸟数只,倚水而栖。正伸出脖子瞭望,马车突然停了,秦域打马出现在眼前,笑意盎然:“睡好了?”
    “不好。”我放下车帘。
    车帘又被撩起来,刚才那张脸明显笑得更灿烂:“你说你不舒服,不愿与我同乘一车,可现在也有单独的马车了,还是不开心,可见不是车的问题,更不是我的问题。”
    “是我的问题。”我实话实说:“今天不知怎么地,总觉得哪儿别扭,高兴不起来。”
    秦域立即点头:“我知道。”
    “知道什么?”
    “每个月总有几天……”
    “死去吧!”我白他一眼,愤愤地坐回去。
    一肚子恶气基本消散的时候,也到了地方,先是听外边山呼万岁,过了一会儿,车帘挑起,被几个宫女搀扶下地,那些恭立于秦域身侧的人见了我,都愣了愣,想是不知如何称呼,秦域示意宫娥,于是被直接搀去安排好的住处。说的不好听,那感觉真像捡来的狗,还是没来得及取名那种。
    聆波宫华丽不亚都城禁宫,又似多了份闲适,坐在塌上小憩片刻,仿佛能听见风吹上水面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幻觉。等了半晌,秦域还没过来,天却已经擦黑,许是一路上耽搁,现在忙着处理政务罢。这样想着,半个晚上过去了,结果是白等,这家伙大概累死在奏折中了,后半个晚上就只有我痛快地霸占一张床,爽矣。
    臭屁孩半夜回来的时候,我惊醒了。
    “对不起。”他的身子从我摊开的手掌上起开,见我张着嘴喊叫不出,又帮我揉了揉:“我可没压到你的嘴呀。”
    “不关你的事,只是又做到那个梦。谢谢你,不然还得魇着。”我对着身旁的黑影苦笑。
    他叹了口气,搂过我,缓慢而轻柔地,从颈到腰,将我摸了个遍:“可怜的小凤凰,倘若我在南国,会比高璟更快的救你,这样你就彻底是我的了……要是那样,该有多好。”
    正伤心着呢,居然又说起争风吃醋一较高下的话,真是无聊且自私,我推开他:“我又不是奖品,谁跑得快谁拿。”
    他沉默半晌,涩声道:“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还是在你心中,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高璟什么都对,因为他比我快了一步,就一步。”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不跟人比会死吗,有什么可比的,我只是个女人,又不是万里江山。秦域我有时挺看不起你,什么都跟人比,跟人争,是不是认为只有这样才算成功?那你的内心呢?你成功的定义又是什么?你的认知有问题,而且……”
    他的声音听不出波澜:“而且什么?”
    反正都脱口而出了,索性有始有终,我轻声:“我觉得你的争抢,来源于自卑。”
    “实在不想对你发火,离宫前的一个晚上,迁怒于你,到现在都有些后悔。”他拉过被子,尽数裹于自己身上,冲着屋顶打一个哈哈:“什么都没听见,困了,睡!”
    我甚欣慰,臭屁孩成长日记可记下这重大一笔,学会和稀泥,但是……不要每次都把被子裹去好不好。
    第二天狩猎,一听就没了兴致,本想窝在屋里或者去江边吹吹小风,却被他硬拉着去残害生灵,这厮还理所当然地道:“带着你就是用来陪我,不然搁在哪儿不成啊?以后我做什么你都得在场。”然后我得到了属于自己的马和一身短打的戎装,草草吃了早饭,不伦不类地跟着大部队往密林中行去。
    马儿还算听话,技艺也还娴熟,一路上倒没出什么丑,到了地方,就是男人们的主场,一个个跨坐骏马之上,摩拳擦掌,试弓绷弦,脸上带着酷杀与快意,仿佛即将享受一场无与伦比的盛宴。杀戮果然能给人带来难言的亢奋,我看向秦域,他也是一样的神色,甚至比别人更加粗重浓烈。
    一声呼哨,原本聚拢的人四散而去,各凭本事掠夺生命。马踢激踏,尘烟四起,落叶的碎屑扬起又迅速飘落,呼喊声与利箭离弦的声音在昏黄的尘沙中此起彼伏,不知何时,阳光竟有些灼烈,渐渐同这浊黄的世界融为一体,散发柔和而诡秘的光晕,无声地吞噬着清晨独有的寒雾的气味。
    秦域打马转了一圈,来到我的跟前,笑道:“发什么呆。”
    “你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记性真差,早上我还说做什么都在一起。”他拉过我的缰绳:“到我的马上来。”
    我摇头:“耽误你尽兴多不好……”
    他看了我一眼,悻悻下马,然后踩着我的马蹬,跃上马背,稳稳地坐在我身后。好吧,随你怎么玩,我靠在他身上闭目养神,任由他打马狂奔。约摸一刻钟,耳边的风突然停止呼啸,睁眼一看,前方一只獐子,还是只小獐子,正撅着屁股舔枯草上的露水,丝毫没有察觉身后利箭的觊觎。我心中不忍,回头哀求秦域:“算了吧,它还小。”
    “也是,胜之不武。”他收了箭,继续前行。
    枯叶厚如冬日积雪,马蹄踩在上头,发出类似于踏雪之声,舒缓之意还没占据身心,目标又出现了,这次是一只毛色火红的狐狸,只听秦域道:“打下来给你做披肩。”
    “我不要披肩!”反手按住他的弓,强调:“不要!”
    他弓交左手,霎时,一支浸了寒光的利箭直射而出,发出破空之声,再看狐狸,已歪倒于地,身子一挣一挣地,仿佛对突如其来的死亡很不甘心,颈上插着的箭尾兀自摇颤。
    太残忍了,我别过头,恨恨地:“我说不要来,你非拉着,原来是为了让我难受。”
    “一只畜生,至于么。”他淡淡地:“人死了也和这些东西一样。”
    不是没经历过狩猎,在南国时,宫里也时兴这玩意儿,每每和高璟一起,权当郊游,全无这□□裸的血腥与直接到苍白的杀戮。记得高璟每次射杀一只生灵,都会捂住我的眼睛,或者干脆把我塞进怀里,生怕我受不了血淋淋的惨状,晚上又添一桩噩梦。这样回忆着的时候,秦域催马向前,俯身拎起火狐颈上的箭尾,欣赏完它华丽的毛皮,将它拴于马腹之下。
    人从伤害他人的过程中获得快乐,征服与满足,然后创造出一套弱肉强食的理论,一切残忍就变得顺理成章。
    “你的马还在原地吧?”我拂了拂吹乱的碎发。
    “你要回去?”
    “说了有我在会败兴。找来你的马吧,我回去好一些。”
    他不吭声,过一会儿:“也行,实在不喜欢就去营地等着我。”说着,手指放入口中,嘹亮而尖锐的呼哨声很快招来了他的黑玉宝马。
    心情不大好,从昨天开始就没明朗过,也知玩得好好的,半途闹着要回去多少有些扫兴,可现在也顾不得了,匆匆上马,就要挥鞭,却听秦域道:“要不要送你回去?”那样岂非更扫兴,我笑笑:“你的马认路,再说,我也认路。”他点头,掉转马头,马上又掉了回来:“你确定一个人可以?”我嗤笑:“你怎地变成个老婆婆。”他立即翻一个白眼,掉头往树林深处奔去。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大概就是这样子,两个人去,一个人回,或多或少有点儿凄凉,我信马走了一段,正想加快速度,一鼓作气回营,突见身侧的树干后头什么东西晃了晃,好像还不小,心说不会是猛兽吧?这个时候遇到老虎什么的,可真是有点儿命中注定的意味。
    那个黑影又晃了晃,离了树干的掩护,竟走出来:“皇后娘娘。”
    顿时倒抽冷气,见鬼了!在这个地方见到南国故人,而且还是高璟的贴身侍卫,是这个世界太奇妙,还是我的眼睛太奇妙?我结结巴巴地,确定眼前纯属幻象:“陆,陆柯啊……”
    “小人一直在等娘娘前来,娘娘无须惊慌,您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娘娘随我来,陛下在等您。”
    再抽我就成冷库了:“陛下……他,他来了?”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觉得虚妄。
    “娘娘快些,这里到处是敌国的人马,一旦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身不由己,我下了马,随他往岩石密布的方向走去,尽管这一些都显得那样不真实。高璟,高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可是偏偏出现了,不管是真是假,我要见到他,一定要见到他!如此多的苦涩的时光,每天想的就是何时与他重逢,继续我们的爱与温暖,抚平所有崎岖与不幸,每个萌生死意的日子里,都用对他的挂念与眷恋去化解,与他有关的回忆,是调和所有苦水的蜜汁。他是我生命中的一切,五年前是,今后也是。
    当重逢的喜悦从天而降的时候,所有流言飞语,是非真假,已经轻如鸿毛,而重于泰山的,是我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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