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暖暖

37 回家


说走就走,说回就回;走的时候惊天动地,回来的时候若无其事。
    几天后的某个工作日,颜暖出现在公司。
    “嗨!我回来了!”她进门,挥手和大家问好,又把一大袋简易包装的海味特产往桌上一扔,“带得不多,自己挑啊!”
    徐放没在公司,可能又出去忙工作了;南风似乎也没在,他上班时间晚,大概还没到。剩下的同事都用讶异的眼光盯着她,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自己回来了。可颜暖却神态自若,还和几个女同事开始说笑,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好像先前在大庭广众之下乱发脾气的人不是她。
    这调整心态的本领,的确不一般。八卦公司的众人正互递眼色之际,忽而又把目光转向门口。
    八卦故事的男主角走了进来。
    南风见到颜暖,明显愣住了,而后的表情和其他人基本一致,略带惊讶的眼神,一直看着颜暖。
    颜暖扭头斜了他一眼。气色还算不错——依然是那样苍白的脸色,以及血色淡漠的双唇——至少没有比先前更糟。然后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南风在原地怔了半晌,眼神渐渐黯淡下去,也慢慢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八卦公司的员工们虽然很是好奇,但都很识相地没敢多问,只是擅自将男主角的表情理解为黯然神伤,于是越发不理解女主角为何能如此拿得起放得下如此没心没肺。
    此时的女主角却正忙着敲击键盘在□□上接收好友连续发过来的哀怨表情。由于自己在海边发泄情绪忘了时间,结果没有给聂瑞瑞打电话将她从相亲对象的魔爪中救出来,以致遭其报复性痛扁,至今还在被其碎碎念;又因为忽然回家又忽然说要走,如此缺乏计划性导致父母反应不及,只好不停埋怨女儿,却因为女儿的顶嘴差点升级为暴力事件……
    除此之外,回家还是有一些好处。至少心情轻松了不少,好像把所有烦恼和苦闷都抛进了大海,面对这个星球上最美丽最宽广的蔚蓝,要是再憋闷再矫情再自己跟自己过不去,那真是世上最傻的事。
    “颜暖。”
    颜暖一怔,望向门外。南风站在设计部办公室的门边,只喊了她一声,也不往里走,像是有话要说。颜暖不禁愕然,设计部的同事们也是同样的表情,不知出了什么状况让这个死不吭气儿的男主角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跑过来找女主角。
    颜暖询问地望着他,他却并不说话,看样子是要她出来。
    颜暖想了想,也罢,做人要大方一点,便起身走到门边,没多大表情地看着他。“什么事?”她尽量保持平常的语气,但听上去还是多了点冰雪女王式的冷淡。
    “你的‘刺猬’……”
    颜暖一愕,“啊?”
    “开花了。”
    颜暖瞪眼瞧着他,等着他往下说,他却没了下文,好像过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特地向她汇报这件事。颜暖便点了点头,四平八稳地回答:“知道了,谢谢你帮我养着,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去拿吧……要不就今天好了,下班以后……可以吧?”
    南风一愣,看着颜暖,想要开口说什么,心里却是一阵发紧,哽住了喉咙。最后他只是点了点头。
    颜暖转身走回自己桌前,眼角余光瞄见他的身影在门外逗留了几秒钟,然后消失。
    ……这算什么呢?切断最后的联系,做最后的告别吗?
    同事都在以或好奇或担忧的表情看她,她却是一脸的平静无事,手握鼠标在电脑上左右划拉,心无旁骛地干起活来。
    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设计里,连身边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要将请假几天落下的工作赶紧补上。日子总得照旧过下去,任你有再多烦恼也只能暂时搁置,根本就没那么多时间给你发泄给你缓冲给你调整情绪。
    她一心多用地干着活儿,隐约听到外头办公室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但她并没有太在意,办公室的同事们都朝外头探头探脑地张望,然后陆续走出办公室,想要看看出了什么事。唯有她,仍是全神贯注地用画笔在设计好的封面上涂涂抹抹修改线条。
    直到张默跑了进来。“暖暖……南风摔倒了!”
    一笔下去画歪,线条直接出了边框。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张默的语气和表情显然夸大了事情的严重性。
    实际情况是,刚才南风去楼下的仓库寻找一些老早以前的资料,整理出一堆文件以后捧着往楼上走。可完全是由于他自己的过错——整个就是心不在焉、心神不宁、心猿意马——结果不小心绊倒在楼梯上,怀里的资料洒了一地,右手下意识地在台阶上撑了一下,手掌蹭掉了一块皮。
    本来这只是小事,他甚至没怎么觉得痛,只忙着在那里弯腰捡拾散落一地的资料,可正好被听见动静的前台小杨给看见了。见他摔倒,自然而然产生某些不好的联想,小杨慌忙跑过去查看他的情况。南风连说没事,可小杨却紧张兮兮地不让他再跑上跑下地捡那些资料,而是自己代劳。又见他手掌上殷红的一块擦破了皮还带着血迹,更是催着他赶紧去冲洗伤口。
    听见小杨在那里一惊一乍,又听说南风摔倒了,几乎所有同事都产生了不好的联想。于是当南风回到办公室时,立时有一帮人呼啦围了上来,半簇拥着他在椅子上坐下,神情紧张地向他表示慰问和关心。
    惟有颜暖不在其中。她跟着张默从办公室里出来,却只站在其他人的身后,远远地看着苦笑的南风。他正有些无奈地向众人解释自己一切安好。
    “没事,就是绊了一跤……捧着东西没看清脚下……”
    小谢皱着眉头表示不放心,“真的没事?不是头晕?”
    南风摇头,挤一下伤口,混着自来水的血水由浅变浓地冒了出来,引得几个女同事又开始大惊小怪。南风皱一下眉,不怎么在意地用餐巾纸将血拭去。
    “去医院处理一下吧。”有同事建议。
    “不用,小伤。”
    “你这得消毒吧,谁有碘酒?创可贴?”张默问。结果身边的同事都摇头。
    “家里有吗?要不你还是回家?”袁杰新建议。
    “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小谢也说。
    于是同事们纷纷表示赞同,都劝南风回家去。
    知道大家是关心自己,可南风的心里却觉得不是滋味,只得继续声明:“我没事……真的不要紧……”说到后来他的脸色不免有些发沉,最后只淡淡说一句:“我自己有数。”便闭口不做声了。
    一向好脾气的人此刻却是一脸不快,同事们似乎意识到不妥,也不好再说什么,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此时却听众人身后传来一句:
    “我送他回去。”
    大家一愣扭头,却见颜暖已经背好了包,看上去一副早已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出发的样子。大家都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只愣愣地看着她,南风也是一样,只是神色间多了些复杂。
    颜暖却像没事人一样神态自若,仿佛并不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什么问题。这情形,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他们出双入对的时候。
    “走吧。”颜暖说。
    于是南风在某种恍惚的情绪中站起了身。
    一起下楼出了公司大门,两人始终没说一句话。颜暖好像根本没打算开口,南风也只有沉默。颜暖走到路边,挥手招了一辆出租,替南风打开后座的门,南风便上了后座,没想到颜暖也跟着钻了进来。南风一愣,颜暖见他发怔,用胳膊肘撞他一下让他往里点儿,然后和他挤在了一处。
    车子一走,颜暖开口了。“还流血吗?”
    南风怔怔地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回答,颜暖已经径自抓过他的手抱怨道:“这样都能摔,走路不看的啊?眼睛长脚底板上……”说着帮他吹一吹伤口。
    南风看她半晌,眼里终于流露出一点笑意。“……回家去干了点儿什么?”
    他忽然问一句和眼下的情况不太相干的话,颜暖却也接得顺溜:“有个动漫展,小地方办的,没什么意思,不过看看也好……还和亲朋好友聚了聚,唉,朋友太多,才这么几天都来不及一一接见……”
    “……好玩吗?”
    “家里当然好了,有人管饭……而且比这儿凉快多了,我都不想回来……”
    “……不行。”
    颜暖一愣,抬头看他。他近乎忧愁地凝视着她,眼里的那口深井,有光影在流动。他伸臂搂住她的腰,将她紧紧地拥住,没受伤的左手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
    ……瑞瑞,救我!无良的万年大坑啊!颜暖在心中象征性地呐喊了几句。听见司机有意无意地咳嗽,她忙掰开他的手,结果不小心触到他的伤处,只听他吸一口凉气。
    “对不起!”她忙道歉,又捧起他的手,宝贝一样护在掌中。“家里有碘酒或者双氧水吗?没有的话一会儿去药店买……”
    南风看她许久,点了点头。
    她挽过他的胳膊,像抱什么似的抱在自己怀里,又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默默地不说话。
    又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南风扭头看着车窗外,眼角有些泛潮。
    两人在路口下了车,去小区附近的药店买了药水。一路上他一直用完好的左手牵着她的手。回到家,两人坐在桌旁,颜暖开始帮他处理伤口。伤处沾上双氧水,冒出白沫,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怔怔地望着她。颜暖连冲他翻几个白眼,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在走神。
    颜暖一撇嘴,丢开他的手,跑进他的房间把她那盆仙人球拿了出来。凋谢的花朵还没有完全脱离球身,只是蔫着脑袋耷拉在一旁。
    南风此时才回过神来,“……只开了一天,第二天就谢了。”
    “哦,今年第一次开花呢,可惜没看着……”
    “抱歉……”
    颜暖白他一眼,“我这盆本来花期就短,特意拿给你见识见识的……你看这个。”她把花摆到桌上,将球体上几颗看上去黑乎乎的似乎已经被太阳烤焦了的小球指给他看,“这个也会开花!”
    南风一愣,“这个?我以为是死了的……”
    “哈哈!花不可貌相!”颜暖笑道,“过一阵就会长大了!”她兴致勃勃地低头摆弄着她的花,南风在一旁看了她好一会儿。
    “颜暖。”
    “啊?”
    “对不起。”
    颜暖没有看他,只用手指拨弄着球身上的小刺。“……医生说什么了?”
    南风的眼里黯了一下,沉默良久。“上次的检查,情况不太好。”
    颜暖只觉得心跳都快停止了。“……有多不好?”
    “可能,要动手术。”
    颜暖的心又落回原位——她设想过更糟的情况。“那……动了手术就能好吗?是不是很危险?”
    “手术总有危险,也不可能完全治愈……问题是……”南风略微踌躇,缓缓地说,“……我不想动手术。”
    颜暖愕然,扭头盯着他看,一颗心又被他提了起来。“为什么?”她忽然想到什么,“你担心手术费?”
    “这也是一条……而且……”南风沉默片刻,“要是做手术能好的话,早就做了……以前的医生就跟我说过,我这体质可能不适合开刀……”又是一阵短暂的停顿,“我怕,我会下不了手术台。”
    颜暖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他垂着眼,她看不见他眼里的神情。“不会的……怎么会呢……”她不知说什么好,只喃喃几声。
    “那天……对不起……”南风低声说。
    现在她知道了,为何他当时在面馆里会对她那样说。因为他一无所有,也没法给她承诺,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陪着她,又能陪她多久……
    “……那,我也该说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还乱发脾气……”她深吸一口气,“可我就算知道了还是一样会骂你。”
    南风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她。她冲他翻翻眼睛,“不好意思啊……骂的就是你!”
    南风愣了半晌,“你……真的不介意?你真觉得……可以?”
    颜暖一挑眉,“可以呀,为什么不行?”
    南风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有些讶异,有些欣喜,又有些忧伤。“可……万一我……”
    颜暖却打断他的话。“不管它!”
    南风一愣。却听颜暖叹了口气。
    “南风,你要是活到30,我就陪你到30;你要是活到50,我就陪你到50——这不是,挺简单的事吗。”
    南风怔怔地看她半晌,忽然扭开了头。颜暖一愣,看到他湿润的眼角,她走到他身前,轻轻地拥住他。
    “……干吗呀……我难得说点酸溜溜的话,就把你感动成这样?”
    南风闭着眼不说话,沉默片刻之后,把头靠进她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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