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暖暖

第二天一大早，颜暖匆匆扒了几口母亲准备的早饭便着急出了门，父母都没来得及问她上班背这么个大包干什么。
    半个小时之后，正准备前往公司的南风打开家门，迎进来的却是一个急匆匆、气冲冲的身影。不等南风开口表示惊讶，颜暖已经冲进他的家，把背包往地上一甩，一屁股陷进沙发里，双手抱臂、一脸官司地大声说：“就这么定了！”
    南风关上门，既意外又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什么定了？”
    “我搬回来住，就现在！”
    南风愕然，“怎么回事？你父母……”
    “有个词叫‘离家出走’听过没有？”颜暖翻翻眼睛。
    南风愣在那里，好半天才走到她面前站定。“怎么……吵架了？”
    颜暖摇头，“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想用直接一点的方法。”其实是想借用一下韩剧爱情片里惯用的下三滥手段。
    “我以为你要打持久战……”
    “……我做了两手准备！”
    南风不说话了，只站在那儿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向她伸出手。颜暖握住他的手——掌心感受到他独有的那种温暖的凉意——但这一次不是她将他拉倒。她被他拽了起来，身体顺着他的手臂滑入他的怀抱。
    “……对不起，害你们吵架……”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颜暖摇了摇头，“……有没有想我？”见他微笑，她一嘟嘴，“我可是想你了……”
    南风笑着点头。自从颜暖的父母来了以后，他们唯有上班时才能名正言顺地见面，午休时间就是他们的约会时间。偶尔有几次颜暖会找个理由不回家吃晚饭，但她不喜欢总这么偷偷摸摸的。
    “让我住这儿吧，好不好？”
    南风却没有回答，只与她额头相抵。
    “……我觉得他们不会同意了，我也不想老跟他们吵，吵架伤感情……”颜暖抬头看他，“干脆，先斩后奏算了！”
    南风皱一皱眉，还没回答，却听颜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提起了抗议。南风一愣，忍不住笑起来。颜暖顿时红了脸，一下从他怀里溜出来。“早上太着急了，只喝了两口粥……”
    南风笑着看她，“我给你做点吃的。”
    颜暖也笑着点头，“麦糊烧！”
    看着他走进厨房，颜暖收起了笑容，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也进了厨房。南风刚拿出碗筷，忽然她温热的身体从背后靠了上来。颜暖贴着他的背，安静地听他的心跳。
    “南风……你会说，‘不行’，是吧？”
    南风停了下来，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颜暖没有看到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变得黯然，可她仿佛只从他的心跳中就能听懂他的心意。她转身跑出厨房。南风在原地呆站了好一会儿，跟着她来到自己的房间。
    她正在窗边，拿着她在超市花了两元钱买来的袖珍小花铲，不停地给她那盆仙人球松土，偶尔也在送给他的那盆里面戳几下。
    南风走到她身后，“暖暖……别把根戳坏了，会死的……”
    “谁说会死！才不会！”颜暖生气地打断他。南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颜暖忽然将手中的花铲往窗台上一丢，回身紧紧地搂住南风的脖子，咬住他的唇，带了一点恶狠狠的决心与信念。南风并没有拒绝，两人跌倒在床上。她听见心脏急跳的声音，如此狂乱而又惊慌。但她很快意识到那并不是南风的心跳声，那是她自己。她茫然地停了下来，趴在他的肩头轻喘。他将她拥在怀里，除此之外却再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漠然地盯着天花板，有如一尊沉思的雕像。
    “为什么……”颜暖喃喃自语，“不可以吗……”
    南风沉默了好久。“不是不可以……你爸妈会伤心……”
    “是他们伤我的心！也伤了你……”颜暖不服气地说着，又觉得难过，不由得将他抱得更紧。
    南风也是拥紧了她，“至少……我得先去见见他们吧。”
    “……没用的。”颜暖一下子挣开他的怀抱坐了起来，“我自己的爸妈我知道，他们根本不会见你！”
    南风默然片刻，也坐起身来，却又垂了头闭上眼，神色黯淡。颜暖心里一乱，忙扶了他，替他揉揉胸口。“这两天没忘了按时吃药吧？”
    南风没有回答，只握住她的手按在胸前，睁眼看她，表情淡定。
    “暖暖，先吃东西，然后回家。”
    于是颜暖老老实实地坐在饭桌旁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这世上能让抓狂的颜暖从头脑不清恢复到若无其事的人，大概也只有他了吧。
    南风从厨房端出香喷喷的蛋饼和紫菜汤，颜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怀疑自己在他脸上看到了淡淡的笑意。“败给你了……”她喃喃道。
    南风询问地望着她。
    “你就这么放心？就这么不当回事儿？”要知道连她这个天塌下来有别人顶着的家伙这回都有点泄气了，可他……“你就一点不紧张？”
    谁知南风却微微笑一下，“紧张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
    颜暖瞪眼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心中百味陈杂。最后她佯怒道：“不许啊！不许把我开明通达的老爸老妈和某些人的家长相提并论！”
    南风笑起来，看颜暖恢复了常态，他感觉自己的精神也好了不少。“吃完就回家吧。”
    颜暖白他一眼，“你在鼓励我跷班啊？”
    “我帮你请假……多陪陪你爸妈。”
    颜暖哼了一声，“这么好心，人家可不领情……”
    “做小辈的总要尽心……别跟他们吵。爸妈疼你爱护你是好事……我都觉得羡慕。”
    一句话又把她的嘴给堵住了，颜暖支吾一下，想说点安慰他的话，可他却笑笑的，看着也不像需要安慰。颜暖只好抓起一块蛋饼塞进嘴里。
    “闹半天我是跑你这儿来蹭早饭了……”临走时颜暖忍不住抱怨，又故作哀怨地看着他，“你真赶我走啊？不留我啊？”
    南风将她送到门口，把背包递给她。“这么个包就是你的全部家当了？我看你也不像是真要搬过来……”
    颜暖伸手打他一下，南风呵呵笑着。看着他的笑颜，颜暖觉得真不想跟他分开，仿佛他一旦离开她身边，她又会失去信心、头脑发热。“南风……要不你也别去上班了！咱们出去玩吧！难得的机会……”颜暖开始怂恿他，还自以为出了个好主意。
    谁知南风却一口回绝，“今天得去趟公司，找徐放有事。”
    颜暖做出一脸不悦的样子，人却是赖在门边期期艾艾地不愿意离开。
    “走吧，回了家不要想我，我会去找你的。”
    “谁……谁想你啦？谁啊谁啊？”颜暖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矢口否认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背上背包，拉开大门，甩开大步，一溜烟往楼下跑去。
    走在回家的路上，觉得脑子里昏昏的，颜暖有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心慌意乱。原本她的计划是先顺着父母的意思，慢慢软化他们的态度。可昨天那一番谈话却让她心里没了底，他们那样讲理、那样疼爱她、那样怕她吃苦希望她幸福，让她忽然觉得自己一个人可能会坚持不下去。面对这样的父母，她怎么忍心去伤害他们……
    所以去找南风，可能是想汲取力量，也可能是希望南风能够替她做个决定——下决心变得残忍、变得狠心、做个不孝女——但她也知道南风不可能同意这么做。
    他太善良了。可在这件事上，人真的不能太善良、不能不自私……她忽然心中一凛——否则，可能真的会失去。
    正胡思乱想时，手机响了起来。她下意识以为是他，来不及细看就接了起来。可耳边响起的却是一个甜甜的女声。
    “暖暖啊，是我！跟你说哦，我终于把我们那个混蛋老板给炒了！”聂瑞瑞在电话那头得意地哈哈笑着，“我不干了，去他的！我也不想在这儿呆了……我去找你好不好？到你那边找份工作，以后就跟你在一起了，好不好？暖暖……喂？你怎么啦？”
    听到好友兴奋过度的声音，她心里却是无比的辛酸，眼眶也不由得湿了。“瑞瑞……瑞瑞……瑞瑞……”她重复叫着好友的名字，忍了好久才没有在大马路上嚎啕大哭。
    聂瑞瑞的电话激起了颜暖倾诉的欲望，她边打电话边在街上到处乱走，最后在一处城市花园的僻静角落坐定，和充当精神垃圾桶的好友聊了一个多钟头。即使是最要好的知己，瑞瑞也无法真正理解她的选择，可她说她一定会站在她身边永远支持她，顺便还给她出了不少对付家长的主意，虽然没什么实际用处，却让颜暖心里松快多了。
    一直聊到手机快要没电，她才挂断电话，此时才发现在她通话期间有三条短信，她甚至没听见提示音。
    “到家了吗？”
    “到哪儿了？到家了给我来个信。”
    “还没到？我要报警了！”
    心里一下揪起来，既觉得高兴又感觉不安。她想了想，给他回了一条长信。
    “正在回家的路上。外头很热但是万里晴空。柏油马路闻着很臭走着烫脚。路边花坛里的小野花开得好漂亮。我生命中最重要的NO.2刚刚打来电话。总的来说世界太平一切都好。”
    等了一会儿，回信来了：
    “很不错的现代打油诗，替我向作者表达一下敬意。”
    颜暖一下笑出声来。
    磨磨蹭蹭地回到家，父母都觉得惊讶，问她怎么又从公司回来了。
    “南风帮我请假，叫我回来多陪陪你们。”
    一听见她提起南风的名字，二老果然露出不悦的表情，父亲皱起眉，母亲则一脸不满。可两人都忍着没说什么。
    就知道他们不会领情，颜暖冷静地看着他们。“我叫他来吧，你们见见他。”
    父亲还没说什么，母亲已经快言快语地说道：“我们干吗要见他？”
    “见一面嘛，跟他聊聊……又不要紧！”
    颜母却只是摇头，“你别叫他来啊，我不要见他。”
    “为什么？”
    “没为什么，不喜欢他。”
    “你们……都没跟他接触过就不喜欢他了？”颜暖急道，“再说了也不用你们多喜欢，我喜欢就好了呀！”
    颜母也有些着急，“他究竟哪里好？你就这么喜欢他！”
    “你们都不肯去了解他，怎么知道他不好？就因为有点小毛病他就不好了？”
    “对了，就是这个毛病不好！”颜母说道，“我们也没什么其它要求，最少身体要健康吧！这点是最基本的，怎么就算要求高了？”
    “我说了他在治病嘛……就是见一面，有什么不行的？至少让他安心动手术啊！”颜暖求救似的望向父亲，颜父却也是摇头。
    “算了暖暖，到时候反而闹得不愉快……”
    颜母也说：“就是，反正以后也是要分手……”
    “谁说要分手了？你们嫌弃他就是嫌弃我！你们……怎么这么势利！”
    一句话惹恼了颜父，“颜暖！怎么说话的！我们是你爹妈，就是势利也轮不到你来评价！”
    许久不见父亲对自己发怒，颜暖在原地怔了几秒，扭头冲进自己房间，大力摔上门，又将门反锁了，一头扑到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气得哇哇乱叫。
    失策，完全失策！原先的持久战略彻底泡汤，先斩后奏的计划又被南风否定，现在看来只能启动第三套预备方案了。
    正思忖间，听见外头传来不易察觉的动静，似乎是妈妈在哭。
    颜暖愣在那里，心里有什么东西裂开来，像是被那哭声辟成了两半。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南风说的话——爸妈疼你爱护你是好事，别跟他们吵……
    ……可这种心疼与爱护，真的太伤人了。
    颜暖呆呆地坐在床上，直到父亲来敲门。“暖暖，还没吃中饭吧？”
    她犹豫一下，还是应了：“不饿。”
    父亲“嗯”了一声，没再来敲门。
    颜暖倒在床上，忽然之间觉得很孤单，又后悔为何没有硬逼着南风收留自己。她很想给他打电话，听听他的声音，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真是很累，非常累。以前从做编辑的聂瑞瑞那里听她讲过不少情感故事，当时的自己常常很不屑，总觉得那些感情失败的人只是因为自己不懂得坚持太容易放弃。可如今亲身经历，才真正体会到那种难以言说的痛苦滋味。
    这是她从来不曾有过的体验，奇怪的是，对于这种新冒出来的情绪，她除了厌烦和憎恶之外，竟还有一丝新鲜感与自豪感，仿佛只有经历了这一切，才能证明她的确是在爱着、努力着、坚持着。
    于是她怀着一种夹杂了痛与快的矛盾情绪，在纠结中昏昏入睡。她做了很多梦，梦见很多人，唯独没有南风。正在她着急寻觅他时，母亲的敲门声将她从梦中惊醒。
    “暖暖，吃饭了。”
    她一惊醒来，愕然发现天色已黑，而自己的脑子则是一片清明。
    “暖暖？”母亲又在敲门。
    “不吃了！”
    “怎么不吃了？哪里不舒服吗？”
    母亲充满关切的语气差点让她动摇，而且一整天只吃了一块蛋饼的确有些饿了，可她还是铁了心准备实施第三套方案。“不吃了！今天不吃！明天也不吃！后天大后天都不吃！我——绝食！”
    颜母显然被她吓到，在外头拼命拍门，“暖暖，快开门……死丫头！不是说好了不闹的嘛！你又搞什么鬼？”
    颜暖却险些为自己的气势鼓掌叫好。“不好意思啊，我反悔了，我想闹了……我绝食抗议！”又是韩剧的套路，不过这回的灵感是来源于生活轻喜剧。
    颜母又在门外劝了一大堆，颜父也加入进来。可颜暖听都不听，她大喊一声：“绝食绝食绝食绝食！”一边喊着一边拉开抽屉，从一大堆零食里挑出一包薯片，偷偷摸摸地大嚼起来。
    正自僵持不下，门铃有如救场般响起。屋里屋外一家三口均是一愣，不知这个钟点会是谁来访。颜暖听见母亲跑去开门，然后便发出惊喜之声。她听见沈佳琦的声音。
    颜暖不禁一愣。从前读大学的时候，父母曾在学校里见过她这位师姐，还一起吃过饭，又常听女儿提起师姐对她的照顾和帮助，因此对沈佳琦一直很有好感。却不知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时又听见父亲也去迎接客人，紧接着响起徐放的声音。她不由得更是纳闷，不知这两人怎么会不请自来。
    她想开门出去看看，却又想起自己如今的立场，于是只好在屋里憋着忍着。
    正自疑惑间，忽然又听见一个声音，彬彬有礼地和她的父母打了招呼。
    “叔叔、阿姨，你们好。”
    颜暖从床上跳起来，一下子打开房门。
    是南风！
    她猛地想起他今早跟她说的话——我会去找你的。
    他真的来了……真的来找她了！
    南风走进门来。要不是父母在侧，颜暖肯定已经跑上前去扑进他怀里了。好容易克制住这股冲动，她忽然发现他和今早见面时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他剪短了头发，看上去精神了许多；白色的短袖衬衫，版型笔挺的牛仔裤，一双刷洗得发白的运动鞋，看上去既清爽又朴素；他的眼里始终漾着淡淡的笑，一双眸子黑得发亮，好像一口深井中的地下水在蓝天下泛出的清色水光；他的脸色稍显苍白，唇色也略微淡了些，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勾起的嘴角，诉说着某种坚定。
    颜暖看得有些发呆，好像以前从未注意到自己的男友竟是个这么好看这么迷人的家伙。而更令人着迷的则是他的神情，一如平日的淡定从容，仿佛暮冬洒在肩头的和煦阳光，又如初夏拂过树梢的阵阵微风。他安静地对着她微笑。
    颜暖事后回想，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傻很呆很花痴，因为后来一旁的母亲向她投来责备的目光。但在此时此刻，他迷住的人显然不止她一个，他们一家三口都为他的突然到访感到意外和惊讶，以至于在最初的十几秒时间里，没人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徐放和沈佳琦将什么东西递到颜暖和她父母的手中，三人才回过神来。
    “叔叔、阿姨，听颜暖说你们来了，早就想过来看你们，可一直抽不出空……这会儿不请自来，也没事先说一声……没打扰你们吧？”沈佳琦笑着说。
    颜暖的父母忙说不会。
    “不知该买什么，就买了点水果……”徐放说。
    颜父颜母忙说这么客气干吗。
    “应该的！”徐放笑着说，又指指身后的南风，“一多半是这小子孝敬你们的！”
    颜暖的父母顿时一愕，刚才挂着笑的表情立刻垮了一半。但南风仍是冲他们淡淡微笑着，颜父颜母也只好愣在那里不知如何表示。
    一旁的颜暖却差点笑出声来。不是不愿见他吗，那好啊，他自己跑来见你们了！请不动你们，自己送上门来还不成么！
    颜暖高兴得几乎想唱歌，尽管她也觉得很意外，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她努力憋着不让自己的兴奋之情表露得太明显。此时沈佳琦也开始打岔：“叔叔阿姨，这是我老公徐放……”她一把揪过徐放给二老介绍了。
    “也是我的老板！”颜暖紧跟着介绍。
    徐放嘿嘿笑着接口：“也是南风的老板……”
    南风接道：“也是我的师兄。”
    颜暖的父母这才想起来要请他们进来坐，又忙着倒茶端水果，气氛似乎稍微轻松了些。但颜暖的父母看上去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尤其看到颜暖一副欢欣鼓舞的模样，一双眼睛又老盯着南风不放，不免更加生气。颜母当时就拉着脸说：“暖暖，既然出来了就先吃饭吧。”
    “我……不饿……”其实是吃薯片吃饱了。
    “还以为你要把自己关一个月不出门，结果十分钟就出来了。”颜父面无表情地说，听那意思好像是在说有本事就真的绝食别出门啊。
    颜暖一听也沉下了脸，二话不说，当时就转身跑回屋去锁上了门。将南风和她的父母留在一起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她也管不了许多，不能让他们以为自己只说不做，不蒸馒头争口气嘛！
    在屋里生了好一会儿闷气，沈佳琦敲门说要进来。颜暖以为她是来劝她吃饭，立刻大声应道：“不吃！”
    “没东西给你吃！放我进去，你吃我！”
    听师姐的语气倒不像是来当说客劝降的，颜暖眼珠子一转，便开门放沈佳琦进来。
    “闹什么哪？绝食？亏你想得出……”沈佳琦一进门就埋怨，一眼看见她桌上的零食，又忍不住笑，“早留了一手？”
    “那是……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颜暖一噘嘴，又问，“师姐，你们搞什么鬼？怎么不说一声就突然来了？”
    “咳，我也是被临时拉来的。学校放学前徐放突然给我打电话，叫我晚上一定要抽空陪他来看你父母……我还纳闷呢，他也不认识你爸妈干吗这么积极，见了面一问才知道是南风请他帮忙……”
    颜暖有些不解，“南风想干吗呀？带上大师兄大师嫂跟我爸妈谈判？”
    “你这么聪明怎么这会儿变笨了？这都想不到？”沈佳琦嘻嘻一笑，“他是上门求亲来啦！”
    颜暖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半天合不上。
    “我跟你爸妈认识，就是起个媒人的作用吧……徐放也算他半个家长了，相当于亲家见面嘛。”
    “他他他……”颜暖舌头打结，咽一下口水才把话说溜了，“他怎么想的？还这么这么这么……隆重？！”
    沈佳琦哈哈笑道：“你当谁都跟你似的，什么都不当回事儿？他可是很上心，好像跟徐放商量了老半天呢……”
    颜暖这才想起他说过今天一定要去公司，因为找徐放有事。
    “我也没想到他会找我们帮忙……我们又不一定帮得上忙，搞不好反而会把事情搞砸……万一你爸妈觉得我们多管闲事，那不是反而帮倒忙了？可他说请我们出面也就是过个场面，意思到了就行了，其它事他自己会想办法处理。”沈佳琦呵呵一笑，“说实话，他这回真让人刮目相看……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坚持。那表情笃定得，好像没有他搞不定的事……”
    颜暖呆坐在床上，无意识地抓个枕头抱在怀里，看上去有点痴愣愣的。傻傻地呆了半晌，双颊泛起红晕。
    沈佳琦笑着感叹：“感动吧？这小孩也真规矩，做事这么慎重……不过也好，你爸妈那么老派的人，估计喜欢传统点的吧？”
    颜暖有些哀怨地看了师姐一眼，“只怕没这么容易……”她又看一眼屋门，“……他们说什么呢？”
    沈佳琦耸耸肩，这时徐放也来敲门，沈佳琦放他进来。
    “借我避一下难啊……”徐放一进门就连连叹气，“累死我了，简直比谈生意还辛苦……”
    看一眼门外，南风坐在沙发上，独自面对着颜暖的父母。沈佳琦掩上门，“你怎么跑进来了？怎么样了？说了点什么？”
    “他们单独谈，我回避。”徐放在桌前坐下，对颜暖说，“我说我是不是有点亏？这才第一次见你父母，就让他们恨我了……”
    颜暖瞪眼看他，“他们说难听话了？”
    徐放摇头，“那倒没有，就是表情吓人，看着就是不高兴……我跟他们讲了点南风的情况，他们好像没什么耐心听，不过好歹没让我闭嘴走人。幸好有我这谈判高手，感谢我吧！”徐放说着哈哈一笑。
    “他呢？说什么了？”颜暖不安地开口。
    “他没说什么……怎么啦？慌了？别担心嘛……”徐放笑道，虽然那笑容也有些担忧，“接下来就该他说了，有的是时间给他充分发挥！”
    沈佳琦也说：“别心急，看他的表现吧。”
    可颜暖却更加哀怨了，她看一眼徐放，又看一眼沈佳琦，抱着枕头缩到床脚发起呆来。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默默地陪着她。
    客厅里，二老一小也是演了半天哑剧，颜父终于开口道：“你的情况我听颜暖说了，虽然知道得不多，但也足够了。其实你用不着这样，找人来撑场面……”语气不善，话里透着明显的不愉快。
    南风笑一下，“我的父母都不在了，身边也没有其他长辈。徐放就像我哥哥一样，所以……”
    颜父挥一下手，“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好说你今天是白来了。”他毫不客气地说道，“至于原因……你总应该清楚吧。”
    南风没有回答，此时颜母开口道：“我们跟你不熟，也不知道你这人究竟怎么样……既然暖暖说你好，那你总是好的。可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们总是希望她以后的日子能过得舒舒服服，不用吃苦……”
    颜父接道：“我们肯定要从我们的立场考虑问题。你不要觉得我们太□□，或是刻意刁难你们……或者你们要说我们势利也行，可我们是她父母，现在你们可能不理解，等将来你们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小孩，就会知道这是做父母的必须做的事情。哪怕现在会伤害颜暖会让她难过，我们还是会这么做……”
    南风安静地听着，此时才开口：“这些……只是因为我的病是吗？因为我这个毛病会拖累她，让她吃苦……或者哪天会突然丢下她一个人。”
    没想到他说得这么直接，颜暖的父母对视一眼。“既然你提起了……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能给她什么呢？”颜父说，“先不讲家庭条件经济条件，连个最起码的健康都没有……还怎么谈得上照顾她？”
    南风垂着眼不做声，颜父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停了一下又接着说：“我知道生病的感觉，我自己以前也生过一场病，成天只能躺着，确实不好受……不光是身体难受，主要是心里……一个男人不能养家，还要家人服侍，好像自己是个累赘是个负担，有时候真是想死的心都有……可最难受的就是看着家里人跟着受苦。你要是不能保证将来颜暖跟着你不会吃苦，我们怎么放心把她交给你？”
    颜母也说：“我们暖暖长这么大，还没有什么事要她操心的，她现在一时头脑发热选错了路，等将来吃了苦头，懊悔都来不及……难道你愿意看她将来懊悔？”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位家长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于是停下不再开口。
    南风沉默了片刻。
    “……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跟他一起去……医生也以为我会撑不下去，可我活下来了。”他缓缓说起来，声音不大，但是清晰有力，“最近这半年我已经好了很多，虽然也有几次情况比较严重……有一阵我也以为会继续恶化……”他抬眼看着他们，目光坚毅，“可认识颜暖以后我却不这么想了。虽然可能要动手术，可我觉得我还有希望，甚至能恢复到比以前更好。而且这一次医生也说我有希望……百分之五十的希望也是希望。”
    颜父皱起了眉，“你这么说的意思……如果我们要你跟颜暖分开，就是夺走你的希望，就是在害你了？”
    南风微微笑起来，“不是，我是想说……我条件有限，没什么钱，家里的状况也很一般，又有这个毛病……你们说得对，我大概没法给她安稳舒适的生活，让她不用操心、不用吃苦……我没办法保证什么，将来可能是会伤她的心……但至少，我有现在可以做到的事——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在我能够做到的时候，陪着她，给她我能给她的。”
    颜暖的父母都盯着他看，颜母问：“你能给她什么呢？”
    “……我有的太少，没办法给她太多……我没办法给她很多别人能给她的东西……可我会给她我所有的一切，只要我有的。没有的，我也可以努力争取。我有工作，我能挣钱，我可以让她过得好起来——也许需要一点时间——但我肯定可以，因为我有这个能力，我会努力去做。”南风一字一句地说着，满眼自信。
    颜父仍是皱着眉，“你有这个能力去做，但有没有这个身体去做？这种承诺实在是……”他摇摇头。
    “所以我会做这个手术。”
    颜暖的父母俱是一愣。
    “我一定会做这个手术。”南风表情严肃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这可不可以算作我的承诺。”
    颜父与颜母对视一眼，思虑半晌，缓缓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手术失败……”
    谁知南风却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个手术对我来说，不存在所谓的成功或者失败……要么继续活下去；要么就……”他没再往下说。
    颜暖的父母却愣了，颜母似乎有些不忍，低声道：“别讲这种话啊……”
    南风却似并不在意，“如果这两种情况都不是……我想我会有其它的选择。”他停顿一下，“我可能没资格这么说，可我并不想拖累颜暖，我不会直到她懊悔了才放手，我……不会妨碍她的幸福。”他停了下来。
    一阵长久的沉默，他们好像都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盯着他看了很久，而他只是平静地迎接他们的眼神。
    最后颜父长叹一声：“就是说，你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这场手术上了。”
    南风点头，“目前看来只能这样。”
    她的父母对视一眼，又是短暂的沉默。
    “你说得很好，确实很好……可物质的问题好解决，身体的问题就……”颜父摇了摇头，“谁也做不了准，只能听天由命。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就摆在你们眼前……我们也只能很现实地考虑……我们不可能轻易点头。”他很肯定地说。
    南风的眼神黯了下去，但他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表情。预料之中，情理之中，本就没什么可奇怪的。却听颜母忽然问道：
    “你什么时候动手术？时间定了么？”
    南风微微一愣，“还没有……应该会很快。”
    “等时间定了就告诉我们……你现在身边也没个人照应，我们硬要暖暖不去见你好像也不太可能……”
    颜父皱眉道：“有什么不可能？”
    颜母白他一眼，“难道你还不回家了？留在这儿盯着她？还是把她拽回家去？”
    颜父皱着眉不回答，颜母又转向南风，“我们可以把她带回家，可我不想这么做。暖暖虽然老是不听话，可她一向很懂事，从来不跟我们吵架。这次为了你的事吵了两次，虽然没哭没闹，可却喊着要绝食……”
    南风一愣，没想到喜欢冷处理的颜暖这次会这么不冷静。
    “说实话我觉得这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我们暖暖这么听话，怎么可能做这种傻事？要是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你们马上就分手，一刀两断，再也不要见面，我们也好省心……”
    南风仍是愣着，没想到颜暖的母亲看着像是温和，其实脾性却和女儿这么像，说话直来直去。
    颜母又说：“可暖暖这么懂事，我也不想做得太过分让她难过……既然我们的话你们也听不进，那就先等你做完手术再说……我只要求你们别做太过分的事，我们不是同意你们在一起，只是想给你们时间去慢慢处理。说实话要不是怕你的身体吃不消，我也不会这么客气在这里跟你说这些话……”
    南风怔了半晌，忽然微微笑起来。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明白……手术的事，我不准备跟她说。”
    这下轮到颜母一怔，仿佛没想到他有这样的打算。“那你……”
    “我自己能应付。”南风微微一笑，从沙发上站起来。
    颜暖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徐放和沈佳琦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她也就心不在焉地应付几句。他们等的时间不算久，但对颜暖来说却漫长得没了尽头。
    直到有人敲门，推门而入。是南风。
    “走了。”他平静地对徐放夫妇说。
    颜暖直勾勾地看着他，他却没有看她。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并没有多问，相继走出颜暖的房间。就在南风像要转身走开时，颜暖的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两人的眼神还来不及交汇，她已经将他一把扯进自己屋里。扭头看一眼站在客厅里的父母，他们看到这一切，却没有任何表示。于是颜暖理直气壮地撞上门又上了锁。
    “暖……”
    她的名字尚未出口，颜暖已经扑进他怀里。南风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搂着她跌倒在床上。
    “暖暖……注意影响。”他尽力用玩笑的语气说道。
    “别吵！”颜暖躺在他身上，紧紧地抱住他。
    “……衬衫压皱了……”
    “闭嘴！”抱着他的人丝毫不肯放手。
    “……我……你压着我了……这样很难受……”
    颜暖这才从他身上翻下，躺在他的身侧，但双手仍是牢牢地搂住他。“对不起……”
    他没有说话。颜暖侧头看他，却见他一手覆在眼上，脸色苍白得吓人。颜暖有些心慌，忙坐了起来，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他放下手，睁眼看她。
    “暖暖……我们最近先不要见面了。”
    颜暖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她吃惊地瞪大了眼，“什么？为什么……他们说什么难听话了？”
    “没有……你父母很客气，也很讲理……”
    “你……到底跟他们谈了什么？究竟怎么个意思？”
    “不是……”南风也坐起来，握住她的手，“我就是觉得我们应该低调一点……既然你父母还是不同意……我也不希望你跟他们闹得不愉快……”
    颜暖心一沉，果然还是不行……“他们……不答应？那你……答应他们了？你……你是来跟我告别？来跟我说从此以后分道扬镳互不相干各找各的主？”颜暖显然是慌了。
    南风笑起来，他摇摇头，“他们不答应我们，可我们答应了自己……持久战不就是这样，得有长性，磨着耗着……你怎么又着急了。”
    “……那你怎么说得像要分手一样？”颜暖急道。
    南风笑一下，握紧她的手，“我想……不如等他们走了以后再说，你觉得呢？他们总得回家吧？总不能一直在这儿监督你吧……”
    颜暖愣了几秒，忽然笑出声来。“原来是这意思！吓我一跳……你居然打这种主意，太坏了啊……”
    “没办法，逼出来的……”
    颜暖笑着搂住他的脖子，“也好，那我们先低调，等他们走了再高调！”
    南风勉强笑一下，掰开她的胳膊。“我走了，别让你爸妈多想……”他站起来，一眼看见桌上的薯片，“暖暖，听说你要绝食？”
    颜暖一愣，嘿嘿笑道：“没有啊……我吓吓他们的，有一抽屉吃的呢，饿不着！”
    “那也不能不吃饭，听到么？”
    看他那么认真的表情，颜暖也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好！我一定吃好喝好，首长放心！”
    南风笑一笑，转身要走，却又突然回过身来把她拉进自己怀里，低头深深地吻了她。
    颜暖有些痴了。她好不容易才下决心和他的唇分开，又在他怀里低声说：“那我最近不去找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南风，谢谢你能来。”
    南风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松开她的腰，转身走出房间。
    颜暖愣在那里，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留给她的这个吻，预示着早已注定的未来；好像他的吻在多年以后将会填充自己的美好回忆——但也只是仅剩的一个失去温度的回忆而已。就像刮在黑暗中又消失了的风，在记忆中来来去去，终有一天不再回头……
    这种感觉如此强烈，甚至让她忘了出门去送送道别的客人。直到肚子开始叽咕乱叫，她回过神来跑到厨房去找剩饭吃，这感觉才逐渐远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