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暖暖

故事越接近尾声，感觉越难驾驭。
    其实要在此处结尾也可以，但心里还有一些情节，想来想去舍不得丢掉，还是很想全部写出来。
    请大家原谅我的磨叽和啰嗦吧，我还是想慢慢慢慢地写下去……
    凌晨时分，颜暖根据从沈佳琦那里得来的信息，蹑手蹑脚地摸进南风的病房。一共四张病床，每张床上都住了病人，还有他们的亲属，在一旁的躺椅上胡乱睡着。
    唯有南风是孤伶伶一个人。
    床头柜上放着一些吃的，可能是徐放买来的。徐放和他很亲，是他的朋友、兄弟——可终究不是亲人。在你病痛的时候，只有亲人才会一直陪着你、守着你，就像她自己，有父母在身边，什么都不用担心。
    可南风……没有人在他身边，他一个人得操心多少事啊……
    颜暖轻轻地在他床前坐下，静静地看他的睡相。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依然轮廓鲜明。他安静地睡着，这会儿可能正在水底下呆得舒坦。可颜暖还是希望他尽快浮上来。
    他果然很给她面子，像是心灵感应般睁开了眼。紧接着便是习惯性的发呆。在黑暗中，他花了几秒钟才认出了她，可刚动了动唇，就被她制止了。
    她凑到他枕边耳语：“天还没亮哪，别吵着人家。”
    南风低低应了一声，目光一瞬也不离她。颜暖微微一愣，忽然别开脑袋，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红肿的双眼，可再仔细一想，屋里这么黑，他应该看不清。于是又转回头，伸手抚一抚他的额头，还好，不怎么热。
    “浮上来了么？”颜暖轻声问。
    她看见他勾一下嘴角，摸到她的手，捉紧了，握在胸前。
    “……对不起。”他轻声说，“你爸妈……他们说的那些话……我没法反驳……”他苦笑一下，“本来还以为自己会有点长进……结果，又是跟以前一样了……”
    颜暖在他眼前挥挥拳头做一个警告的手势。“说过了，不许跟以前的相提并论！还有……不许念三字经！”
    嘴角的弧线更大了，但很快又消失。他伸出手来抚上她的脸，拇指尖轻轻抚过红肿的眼圈。颜暖这才意识到他已经看见了她那两只大桃子似的眼睛。
    他还从未见她掉过泪呢。
    南风默然半晌，低声道：“暖暖……要是撑不下去了，一定告诉我。”
    颜暖心里一酸，撇着嘴，一副别扭的样子，不过到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南风，我……”
    邻床的病人咳嗽一声，翻了个身，颜暖忙闭口不语。等人家没了动静，她摸上病床，蜷在南风身旁，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更小声地说道：“我今天中午就出院。”
    南风将她揽在怀里，“嗯……以后要注意点，别再生病了。”
    颜暖在他怀里躺了一会儿，眼看着天一点点变亮。她忽然悄声说了一句：“……算我吃亏，当你的救生圈好了。要真漏气了就沉在一块儿……不过都一齐游这么远了，沉了太不划算……”
    南风一愣，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好。他愣怔半晌，忽然在她腰上揪了一把。“果然有救生圈……”
    颜暖立马作势一拳往他下巴砸去，南风咧了咧嘴。颜暖泥鳅似的滑下病床，溜出病房。
    他还有心开玩笑——尽管知道他只是为了安慰自己，但她还是觉得安心多了。
    天色微微发亮，父母已经在病房里等她。奇怪的是他们对她的去向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哭湿的枕头之前已被她翻了过来，湿的那头朝下，可她肿得厉害的双眼却没法藏起来，但他们像是根本没注意到。
    看来他们打算采取彻底无视的态度了。不过颜暖并不是很介意。他们不提，她也就不提，冷处理本来就是她的拿手绝活。昨晚那一哭，发泄出不少负面情绪，这会儿她的心又跟明镜似的，通透彻亮、绝无他想。
    父母帮她收拾好东西，颜暖便老老实实地出了院，这期间她以平时的态度和父母说笑，并没有半个字提及南风。回到家后母亲便开始准备午饭，想要慰劳一下被医院的饭菜倒了胃口的女儿，给她好好养养胃。父亲也钻进厨房帮忙，他的老本行就是厨师，颜暖毫不怀疑今天的午饭会是一场盛宴。她也挤进狭小的厨房，但完全搭不上手，很快就被赶了出来。她笑嘻嘻地看着父母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觉得自己很幸福；又忽然想到，能像他们这样两个人一起站在厨房里做午饭，不知是几世才能修来的缘分，的确值得珍惜……的确，值得羡慕。
    笑容不知不觉间淡去，她转身在沙发上坐下，从果盘里挑出几只苹果开始削皮——那是南风给她买的苹果，没吃完，就从医院带了回来。
    她一心一意地准备着饭前水果，可中途却走了神。她想起南风削的苹果皮，又薄又透、连成一条……他灵巧的双手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事实上他削皮的技术她只见过一次。
    那时她好像提起了这样一个说法：谁能把苹果皮削得连续不断，将来就能得到幸福……
    但他笑着说，这怎么可能。只是他的笑，有些忧伤。
    她当然也觉得不可能，于是坏笑着，扯断了他手中的苹果皮……
    ——哎呀不好意思，毁了你的幸福！
    颜暖心中猛地一惊，手下一颤。苹果皮便断了，倏地落在垃圾桶里。她只觉得身上什么地方一阵刺痛……
    “暖暖！你的手……”母亲的惊呼提醒了她，她愣愣地看到自己的手指被水果刀割开一个口子，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原来刺痛感是来自这里。她颇为冷静地审视一下伤口，搁下苹果和小刀，走进洗手间用冷水冲洗手指。一眼看见手背上的创可贴，心中不免自怜自艾了一番，可怜的左手啊，真正是五劳七伤……
    母亲跟了进来，捉起她的手仔细检视。流血很快就止住了，这说明血小板什么的很正常，颜暖心想。
    “怎么这么不当心……痛吧？”颜母心疼地埋怨。
    十指连心，怎能不痛？可奇怪的是，还真不怎么痛。
    “不痛。”颜暖没事人似的回答，像是忘了自己以前哪怕是擦破点皮都喜欢大呼小叫在母亲面前撒撒娇的人。她走出洗手间，找出创可贴，也不要母亲帮忙，自己把伤口包好了。
    “小心点，毛手毛脚的……”母亲还是埋怨。父亲也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
    身体毛发，授之父母，她虽然不痛，但想必他们是痛的。颜暖心中忽然一阵愧疚。但她什么也没说，只重新在沙发上坐下，低头继续削起了苹果。
    父母也重新回到厨房忙碌，可却不再像刚才那样一边做饭一边闲聊。屋里忽然变得安静了许多，只偶尔传来他们的轻声低语。
    可颜暖并没有多加注意，这一次她很专心，没让她的手再受罪。
    父母端上香喷喷的菜，摆满了一桌子。一家三口坐下来准备吃团圆饭。
    可颜暖却一点都不饿……不，不是不饿，只是不想吃，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即使面对一桌子美食，也丝毫没有享用的欲望。
    “爸爸、妈妈……我有话说。”
    父母刚想动筷，听到她的话便停了下来。
    颜暖神情严肃地看着他们，“现在说这些恐怕会影响你们的食欲。可要是不先说出来我吃不下饭……”
    “要说什么，吃完饭再说！”颜母答道。
    可颜暖假装没听见，她已经做好了再和他们大吵一架的准备。“我要搬到南风家去。”
    母亲顿时瞪起了眼盯着她看，父亲也皱起了眉。可颜暖还是不管不顾地说了下去。
    “过几天等烧退了他会先出院，然后就等手术了，这种时候他身边得有人……”她停顿一下，“他倒是想一个人应付，可我觉得还是我过去比较好。我这几天就搬，你们继续住这边好了……我也不会老是呆在他那里，主要是手术那段时间……其它时候只要他没什么事，我都会回来住，你们用不着担心。”
    说完这些，等于是将堵在胃里的东西倒了出来，她端起碗筷开始狂吃。虽然味同嚼蜡，好歹能填饱肚子。
    她没想到她的父母什么也没说，只和她一样开始吃饭，却不知他们是否也和她一样食不知味。最后母亲忽然冒出一句让她大感意外的话。
    “你爱搬哪儿搬哪儿，我们管不着。”
    颜暖差点被嘴里的一口饭给噎死，她忙停了下来，吃惊地望着母亲。
    “你不是一向自己拿主意，跟我们汇报干什么。”父亲说。
    这下轮到颜暖瞪起了眼，还顺便张大了口。
    母亲立刻教训：“吃饭张个嘴像什么样子！”
    颜暖忙闭上嘴咽下饭，“你们……”
    话没出口又遭父亲教训：“吃饭的时候不要那么多话，吃完再说。不许剩。”
    颜暖赶紧几口将碗里的饭扒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们……你们同意了？”
    “谁说同意了？”颜母哼了一声，一脸不高兴。
    颜暖觉得有些糊涂。
    颜母又说：“我们不同意有用么？你又不听我们的话……想管住你，除非把你关起来，锁屋里！”
    “你们才不会呢……”颜暖嘀咕。她知道父母都是要面子的人，平时又以开明的家长自居，绝对干不出这种不讲理的事。
    颜父吃完饭，将碗筷一搁，“你都这么大人了，谁也不能强迫你干什么，一切在你自己。你自己决定的事，我们说再多也没用，反正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颜母补充道：“等我们一回家，就算想管也够不着你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别到我们这里来吐苦水，我是不会听的……”
    颜暖正想接他们的话茬，将聂瑞瑞那一套反正如何选择都会后悔的理论说一说，可仔细一想忽然觉得不对。“……啊？你们要回去了吗？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颜母说着起身收拾碗筷，颜父则从屋里拖出箱子行李。
    颜暖傻了，她没想到他们会在这时候离开。“这……这么快？你们……真要回去？”
    “总不能老不回去吧。你妈老担心家里会被小偷闯空门……”
    “还有你爸那一大堆花花草草葡萄丝瓜……他老想着，就怕好久没人浇水会渴死。”
    颜暖瞪大了眼，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那……车票呢？”
    “买好了。”父亲说。
    真不愧是她颜暖的爸爸妈妈，一家人的行为模式竟然这么像……她再也顾不得小心谨慎，脱口便问：“那你们不管我啦？那……我就搬去跟南风住咯！”
    颜父立刻一瞪眼，露出难得的凶相，“我们没说同意，等手术完了再谈这事……这你总等得住吧！”
    颜暖还想再往下问，可及时刹住了车，忙连连点头。总之能过一关是一关，他们这已经是明显的让步了，说不定以后会越来越顺利呢……
    颜母走出厨房说道：“等手术的日期定了就告诉我们，需要我们过来就给家里打电话……不过你这么能干，总不需要我们了吧？”
    颜暖傻愣着，不知该说是还是否。
    然后母亲又对她进行了一番苦心叮嘱：“你要觉得住过去方便你就去吧，好好照顾人家，女孩子别老这么咋咋呼呼的，谁受得了……等他病好了赶紧把他养胖，这么精干巴瘦的，怎么带出去见人？给人家笑话……自己身体也要注意，别总是毛手毛脚的，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又是生病又把手伤成这样，要等他动手术了你还不把你手指头剁下来……”听着像是训话，可说着说着却哽咽了。
    颜暖再也坚持不住，一下扑上去抱住妈妈哭了起来。颜母也流泪了，可她们母女俩一样的脾性，从来不肯在人前示弱，母亲推开女儿，匆匆走进洗手间。
    颜暖又想去老爸跟前煽一下情，可终究没好意思，于是坐在沙发上掏出餐巾纸来擦眼泪擤鼻涕。颜父则是一脸无奈加不耐。
    “哭什么……真这么难受就听我们的话……”
    颜暖立刻很坚决地摇头，却又失笑。她还从来没有过这样复杂的心情，又哭又笑，又高兴又难过。
    颜母从洗手间里出来，双眼和女儿一样红肿，用闷闷的声音训道：“还有，你给我听好……不许偷偷去领结婚证！”
    颜暖一愕，再次失笑。颜母却一脸严肃地怒视她，“笑什么笑，我不是说笑话……这事还得我们点头才行，你不许自说自话，听到没有……起码要带到回去给家里人看过，你几个表姐都是这样……”
    颜父对此却有不同看法，“你说那么多有什么用？到时候她领了证不告诉你你也不知道……”结果被颜母老大一个白眼瞪回去，于是打住话头进厨房洗碗去了。
    颜暖一听又想乐，好容易忍住了，连忙点头答应母亲。谁知颜母却又趁颜父不在，拉过女儿小声说道：“你个傻丫头，有你这样的女孩子吗，还一副恨不得主动贴上门的样子……我跟你说，你要是真的搬过去住……要是那什么了……女孩儿家要懂得保护自己，知不知道……”
    颜暖最初还听得莫名其妙，直到后来那几句，她一下明白过来，这回惊愕得下巴都快掉了。她傻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大笑，笑到一张脸涨得通红，一头扑进妈妈怀里撒起娇来。
    直到将父母送上了长途车，颜暖也始终没能将感激的话说出口。
    他们妥协了、让步了，为了他们疼爱的女儿做出了艰难的选择。或许瑞瑞说得没错，无论如何选择，将来都会后悔。他们或许也是一样，或许会后悔因为一时心软对女儿做出的让步。
    或许她也一样，有一天会后悔当初没有听父母的话，没有将那个人撇出自己的生活……
    可惜啊，已经来不及反悔了。看着汽车缓缓开远，颜暖仿佛松了口气。她觉得现在的自己能够为了南风做任何事——除了妥协退让。
    离开长途汽车站，她直接去了医院。来到病房，一眼看见正在病床上看报的南风，她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险些就不顾病房里另有人在想要冲上去拥抱他了。
    她的出现让南风有些惊讶，还不等他发问，颜暖已经跑上前，一把将床边的塑料布帘拉了起来围住病床遮挡住其他人的视线，然后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
    她这样突如其来的情绪，又是这般难以自抑，倒让南风吓了一跳，他忙搂住她。“暖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颜暖陷在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不放，又发出一点闷闷的哽咽声。听见他焦急的询问，她想到不能让他着急担心，忙稳定一下情绪，抬头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出院？我来医院陪你吧……”
    “就明后天……你不用来，我已经好了。”
    颜暖却笑眯眯地看着他，“我要来。等你出院我就搬回去！”
    南风一愣，微笑一下，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没事，你还是陪着你爸妈……手怎么了？”话说一半，他忽然发现她的手指上又多了一块创可贴，忙握起她的手问道。
    “……他们回去了。”
    南风一怔，仍是抓着她的手，没反应过来。
    颜暖的笑容变得老大，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看。“我爸妈……他们回家去了！”
    这消息显然令南风很惊讶。“是吗……已经走了？这么快？”
    颜暖点点头，忽然傻呵呵地笑起来。南风还来不及多问，她已经轻声说道：“……我说要搬到你家，他们说随我……还要我把你养胖了，到时候带回去见家长……”
    南风愣住了，头几秒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同意了？”
    “没说同意……可也没说不同意……反正他们走了，不管我了……”颜暖做个鬼脸，“就这种状况，不是同意是什么！”
    她开心地望着南风，可他却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完全愣在那里，好像还是不能完全消化她带来的新消息。
    “南风……”她唤了他一声，有些担心地看到他面上的表情渐渐地变了，变得有些恍惚，仿佛疑心自己身在梦中。他忽然将她的手握得好紧，颜暖不由得“哎哟”了一声。
    他这才回过神来，忙松开她的手，像是想要对她露出一点歉意的微笑，却又笑得不成样子。然后他忽然向后一仰，倒在枕上，一手覆住双眼，就像那次他说暂时不要见面时一样。
    颜暖吓坏了，见他面色发白，以为他哪里难受，忙去扶他，又替他按摩心口。却再次被他捉住了手，她听见他的低喃。
    “暖暖……”
    他拉她入怀，吻上她的唇。颜暖蹬掉鞋子也躺上病床，和他紧紧地搂在一起。不知为何这样冲动，她也并不想弄清原因，只觉得身上发烫，却并不愿冷却，还想让彼此升温。
    正在此时，帘子却被人拉开了，一名护士神情错愕地盯着他们。床上的两个人当即石化。
    幸好他的病床最靠里，刚才护士又只拉开了一小半，所以没有被病房里的其他人看见。颜暖反应还算快，立刻动作迅速地跳下了床，还尽量装出不慌不忙的样子整整衣服理理头发。
    拉开帘子的护士只是错愕了几秒，然后便是一脸见怪不怪的神情，不冷不淡地说道：“四床，量体温了。”
    南风微微红了脸，但不仔细看也不算太明显，神态还算自若。颜暖看在眼里，忽然想起母亲之前跟她说的悄悄话，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护士斜了她一眼，量完体温便离开了。颜暖又拉上帘子，只是这一回不敢再怎么样，她和他躺在一起，两人紧紧地搂着对方。
    那一刻她真的很庆幸，没有向任何人任何事妥协……
    到头来，只是跟爱妥协。
    那之后再没有人来打扰，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听着彼此的心跳，回味长久以来发生的种种，以及此刻惊喜交加混乱恍惚的复杂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