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千秋

第54章


    李晞将她和高得禄安置在客房,原本李钦另外有住处,可这孩子离开柯绿华就狂哭不止,李晞没办法,只好让她三人一块儿住着。府中岁月,平淡漫长,三个人日长无事,把李晞府上转了个遍,见他内府的姬丫环比苍龙的多出三倍不止,想来是因为李晞常年在家,而苍龙自成年起就游历天下的缘故。
    这位四王子果然是酒徒一个,天下事、府中事,全都不闻不问,每日带着府中食客醉饮酣歌,每每半还能听见前院的喧哗。
    “这燕王爷的儿子里,还真就三郎一个像样点。看看这四王子,废物一个,我要是他老子,两个耳光打醒他,看他还成器不成器!”高得禄没事可做,每天跟着柯绿华闲磕牙,最爱磕的就是这个酒鬼王子。
    柯绿华也因为闲着无事,让高得禄从外书房拿了一些大字儿,正在看着李钦描,这时听了道:“真炕出来大哥这幂。”
    “我是炕惯这些老爷们。”因为饮食好,这高得禄越来越壮,穿着大棉袍子,看起来五大三粗地。“我以前贩马,从草原上买了马一路带回汁来,辛辛苦苦几个月,也就赚个几十两银子。昨天我看四王子的一个仆人被打,不过就是因为那人打碎了一瓶酒,一瓶酒——就要十数两银子!这些老爷们天天晚上这萌,多少银子添了他们那草包肚子啊!唉!”
    天天跟这个高大哥闲话,柯绿华知道他一骂起这些老爷们,就没完没了,当此之时,无论如何不能鼓舞之,也不好返之,只能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大哥贩马?我以前在北边家乡的时候,也养过马,好像有六十七匹,哦不对,加上我的坐骑,有六十八匹……”
    “真的?”高得禄眼睛里冒出亮光,秘冲上来,用力过猛,一下子把李钦的砚台打翻。李钦本就竖着耳朵听得起劲,这时顺势把笔放下,对柯绿华大声道:“山菊,你带我到你家吧?我要看大马,我还想要一匹小马骑,行么山菊?”
    “对啊,对极啦!咱们三个在这里闲着吃饱饭等死,有什么意思?”高得禄粗人一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给三郎留封信,让他打完了仗,再去找咱们就行了!左右是等他,在这里是等,到你家乡一边养马一边等,又有啥不行?”
    这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满脸希冀地望着柯绿华,柯绿华想到黑河堡子那极大极敞亮的马厩,想到过世的父亲,她叹息着道:“我是逃出来的。现在要是能回去,当初我又何必逃出来呢?”
    高得禄听了,满肚子的劲头一下子消了,倒是李钦还小,他拉着柯绿华的手说:“等爹回来了,我让他给我一匹小马。山菊,你想要什么,我跟我爹说,让他找给你?”望着柯绿华的小脸上满是孺慕的神。
    柯绿华低着头不答,只把大字儿摆正,让他接着练字,看着他稚气的笔画,心里出着神,也不停地想着:我想要什么?
    接下来那些天,这个问题一直在她脑海里盘绕。有时候想起当初跟李昶两个人生死相许,永不分离的誓言,似乎她想要的很清晰。她天乐观坚定,打定了主意从不轻易放弃,自生死场上逃出命来,如今寄人篱下,心中对苍龙的爱意然曾真地动摇过,当初给蕙“一心一意,白头到老”的临别赠语,其实正是她内心想要的东西吧!
     
卷四(结束卷) 笑千秋 第三十三章
    李昶独坐在大帐之内,听外面北风狂啸,战旗猎猎作响,即使身穿重裘他仍感到阵阵寒意侵体,想到大江之上单棉褐衣,顶兜披甲操演的士兵,他坐立不住,起身走到帐外。
    “将军,王爷请你去商议事情。”一个传令兵正好下马,看见他站在大帐外,一路小跑奔过来道。
    李昶满肚子的话要找他父王说道,自草原回到大营,已经忽忽两个月,同样的话他说了不知道多少遍,可惜全如秋风过马耳,燕王终究不肯回师。
    带着朱角七人和自己随身卫队,他快马奔向燕王所在的虎帐,在帐前翻身下马,大步冲进去。大帐之内暖气袭人,他父亲燕王犹豹靴翠裘,身拥貂皮坐在熊褥上,几十个文武侍立两牛李晏看见李昶进来,招呼道:“三弟又来晚了!”
    李昶眯细了眼睛,晏右边坐着他的乃老二姜翎和老三姜翔,老四姜诩和老七姜翊因远在枝江训练水师,并没回来。当初险些丧命草原之事,除了朱角七人外,李昶未曾对任何人说起,此时对着晏,他脸上不动声,只扑倒身子见过父王,起身坐在晏旁边。
    “水师操练四月有余,如今战船已妥,只待王爷一声令下,就可以直取江南。王爷,南朝不仁,此时不取,更等何时?”姜翎统领燕王中军,和老三姜翔由北自南,沿东路一直杀到江畔,战功赫赫,深得燕王器重。
    燕王望着底下一班文武,众武将除李昶和大将顾英外,人人颔首。李昶失踪三月,回来之后独排众议,力主班师,这燕王早就知晓,这时候看着这个自己最器重的儿子道:“三郎,你觉得怎样?”
    李昶起身,看着姜翎道:“二姜将军说水师准备已妥,在我看来,非但不妥,还差得远呢。父王大军久戍北方,不习水战,如今天寒地冻,士兵单衣革履,操冷兵于寒风之中,南部朝廷以逸待劳,屡次击败王师。现在再提轻取南朝,不是自欺欺人么?”
    他此话已说过十次有余,都因为燕王急于速取南部江山,而弃之不取,这时候对着一意撺掇燕王速战的姜氏兄弟,不免大动肝火,口气十分冷硬。
    “三王子,我二哥带着人马自北向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四弟七弟日操练水军,颇得水战三昧。如今隆冬已至,若依了三王子的话大军班师回去,给南朝以喘息之机,只怕明年再来之时,不那么容易了。”三姜姜翔城府不若二姜深,跟李昶势同水火,连面子功夫都省了。
    “二姜将军确实攻无不克,在龙津渡把舒大胡子打垫子无光,我冒死跑到南朝去刺杀舒渊,现在想想还真是多此一举!”
    李昶一席话说得姜翎脸上通红,姜翎当初在龙津渡被舒渊打得落流水,损兵几万余,若非因为姜翎的这几场败仗,燕王早已登上龙庭了。军中真称得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八个字评语的,只有这位外号苍龙的上军统领三王子李昶。以往苍龙带着上军护着燕王自中路冲杀,跟姜氏兄弟虽然不合,但大家互不统属,倒也相安无事。此时聚在一处渡江,姜氏力主速战,李昶和下军大将顾英一意班师,主张明年麦子收割军粮完足,回来再战。两下里牵扯,最后的主意正等燕王定。
    燕王对李昶道:“三郎,不要无礼。二姜将军劳苦功高,我们父子得人如此,乃是天助。”
    “父王,你听了姜将军的话,若一鼓作气拿下南朝,自然万事大吉;可是万一王师不利,这些刚刚臣服的府郡将领不免心怀贰心;况且咱们起事一年多来,北方各州的指挥使难保不持观望之心,若大军一直打胜仗,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可一旦咱们受挫,我们南北受敌,那时候首尾难顾,如何是好?此时陇西剑南的将领都在按兵不动,天下之争,一触即发,人人都在看咱们渡江这一仗,此役一失,天下事可就难说了!”李昶说道痛心处,跪倒在燕王身前,“父王,天下大事,速则不达。渡江之举,还望父王三思。”
    燕王将他扶起,听李昶说得大有道理,心中微微动摇。那二姜三姜鉴貌观,同时跪倒道:“王爷,此时万事齐备,若班师回去,只怕事逝时移,渡江之举,何年何月才能成功?”
    李昶钢牙暗咬,大事尚未抵定,姜氏就已争功邀宠了么?他所望者大,若一时的委屈能换来父王得了锦绣江山,有什没能忍的?此时见姜家人不但于自家的千秋大业无补,反而要倾覆在他们手里,心中登时起了杀心。
    他心中杀机隐现,脸上神反而平和,看着跪在地上的二姜三姜道:“两位将军既然如此笃定,可愿立下军令状?若渡江成了,父王自然论功行赏,头功归将军;一旦不成,两位将军可愿拿自己的脑袋谢罪?”
    姜翎姜翔一愣,上座的燕王已道:“兵家胜负,一半在人,一半在天,何必拿大将的脑袋作保?列座的各位高贤,此事如何决断,本王也想听听各位的高见?”
    一般文士纷纷开口,有说渡的,有说不渡的,七嘴八舌,燕王神更是踌躇不决。当众谋士各逞口舌之时,李昶见末座一位七旬上下的老者始终闭口不言,嘴角边噙着一抹冷笑,心中不由得微微纳罕。
    少时燕王令各人散去,独独叫李昶留下。李昶侍立在父亲身边,听父亲对自己开门见山地道:“你坚持不让渡江,除了担心西南和北部的将军造反,是否还因我把水师的大权统统给了姜翎?你跟姜家不睦,我早就知道,你十八岁那年,为了让你跟姜家修好,我特意赐你姜翎的公子做你的正室,想不到你竟然一怒之下,离家出走!这些年过去,就算有什么恩怨,难道不能等到天下平定了再说?”
    李昶眉头一皱,躬身道:“孩子固然跟姜家各位将军不甚熟络,但从不敢因私废公。父王,南朝向来富庶,又有大江天险,若想速取,不啻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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