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千秋

第55章


当年曹孟德赤壁败北,天下从此三分,还请……”
    “曹孟德是上了周郎的当!哈哈哈,现今南朝哪里还有周郎那样的人才?”燕王不等李昶说完,大笑着阻道:“我意已决,腊月之前渡江,咱们父子到南朝的皇宫过年!在这之前,你跟姜家的恩怨必须解决——我听说姜诩的二儿才貌俱全,贤良温顺,你跟她先定亲,待渡过大江,你们立即成婚。这次你若是再逃,我定然饶不了你,堂堂大丈夫,忘小怨成大事,姜家人才鼎盛,我们父子用人之际,须尽力笼络人心!”
    李昶想不到父王说出这样一番话,他自小钦慕英明神武的父亲,行事作风,尽力摹仿之。这时抬头望着父亲,心底深处极为失望,心中尚存最后一丝劝服其班师的希望,遂沉声道:“自古帝王,莫不忌惮臣子功高震主。如今父王手下大军,过半归姜家人指挥,一旦他们反噬,试问咱们父子将以何制衡?若制衡不了,这江山最终姓甚名谁,岂非尚难逆料?”
    燕王等李昶说完,叹道:“你若如此猜忌,想来让你接应姜家哥儿四个,也是不可能的了?”
    李昶听父亲语气中微有不悦之意,心中一凛,恭声道:“昶不敢!父王有命,我自会接应他们兄弟。”
    “那就好。我会跟姜老四说,你跟他家二儿先把亲事定了,大伙成了一家人,戮力同心,这天下唾手可得。”燕王见李昶答应了,心中大喜,走下来抚着他肩膀道:“姜家跟我三十多年,满门忠勇,你将来坐了天下,有他们扶持你,事事自然功倍。你答应了这门亲事,我才好放心让你统领大军策应,不然我只好让晏代替你了,你懂么?”
    李昶脸上不动声,只微微点头,告辞父亲走出大帐。朱角等人在外面牵着马等了好久,见李昶阴沉着脸走出来,翻身上马,一直到了自家的营帐,他仍然一言不发,七人全都心中骇异。
    李昶进去后,不一会儿帐内就传来哐啷一声,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个不绝。朱角听得眼皮直跳,其他六人对他示意,朱角无奈,硬着头皮掀开帘子走进去,只见屋内就如狂风扫过,碗盏灯台,统统砸在地上!三王子坐在桌子前,握剑一般握着一管毛笔写字,写得用力,竟然荧笔把托墨的纸张戳破!
    朱角跟这位王子十来年,从未见他如此狂怒,此时不敢高声,只轻轻问:“三王子,战事不顺?”
    李昶半天才点点头,一声不吭专心写信。写几个字他眉头就皱一皱,皱到后来,他突地掷下笔,起身一脚蹬翻桌子,大骂道:“我说什么狗屁都没用,她根本就不懂这些!”
    朱角也不知道三王子嘴里的这个她或他指的是谁,立在一边,非常识相地保持沉默。李昶咬着牙怒了良久,后来对朱角道:“我要回北方一趟,亲口跟她解释。”
    还没等朱角问是什么事,只听外面的王亢高声道;“三王子,有位王爷的参事谭昕谭公求见!”
    李昶正在气头上,管什么谭公碗公,就算天公这时候来了,他也无心接见,大声道:“让他滚——”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帘子一掀,一个古稀老头已经进来了。李昶见这老头正是先前在父王大帐议事之时,一言不发,嘴角噙笑的老儿,心中一动,大声道:“谭昕?就是父王手下卖豆浆出身的老参事么?”
    谭昕听了,不但不以为忤,反而嘿嘿笑道:“老儿卖了十年豆浆,给王爷作了三十年参事,想不到至今为王子称道的,竟然还是老本行,呵呵。”
    李昶见他这般说话,心里反倒起了敬意,伸脚把自己先前踢翻的椅子踹起来,对谭公道:“老丈此来,莫非有什么见教?昶年幼识浅,豆浆都没喝过几碗,公但有所见,不妨说说。”他对着朱角示意,朱角领会,把李昶踹起来的椅子搬到谭公身前,那谭公等李昶坐定,才看着一旁的朱角道:“老儿要说的话,只能出我之口,入王子之耳。”
    李昶看了一眼谭昕,点点头,对朱角道:“跟其他几位兄弟守在我营帐四周,不管是谁来,都说我头疼不见。”朱角低声答应,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老丈可以说了么?”李昶问道。
    谭公方道:“老儿此来,不为别的事,只想在王子跟前献上一计!王子若听了,江山社稷唾手可得;若不听,小老儿黄土埋半截的人,只怕黄泉路上,还能跟王子你做个伴儿呢!”
    李昶听这老头说话无礼之至,嘿嘿冷笑几声,站起来,也不端茶送客,直接请道:“我见多了说大话的,老丈不比他们高明,胆子倒是大得多!我还有事,不多留老参事了。”
    谭昕正容道:“老夫在王爷帐下做了三十年食客,第一年恃才自傲,第二年浑浑噩噩,第三年心如死灰,唉,二十多年眨眼过,人云亦云混吃喝。我本以为满肚子的才华再也碰不到恩主,不想此次南征,亲眼目睹三王子攻城略地,雄才大略,古来英雄豪杰不过如是,倒激起了老儿的一番雄心壮志。今日王爷大帐之上,王子所说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可惜珠玉当前,碰上不识货的,也当作残瓦断砾,小老儿跟王子一般灰心。说句不知道高的话,王爷贪功冒进,一旦渡江,贱必然休矣!”
    李昶听这一番话大有道理,心中一凛,对这老儿轻视之心顿去,屈身为礼道:“老丈既然如此说,又不嫌小王愚陋,不知道何以教我?”
    谭昕不敢受李昶礼拜,忙站起身回礼道:“不敢。这就是三王子跟王爷的不同,王爷对老儿这样贱民出身的幕僚,自阑曾多看一眼。其实草野大泽之中,不乏能人,古圣先贤拔将相于垄野,世家庶民之分,在上者不能太拘泥。”
    李昶听这老头口气激动,心中不由得想起当年初识柯绿华时,听她大言炎炎地嚷“仆人就不是人么?”想起她,乱成一团的心底微微平静,低身扶起谭昕道:“过誉了。老丈若有教诲,但说不妨。”
    “我先前说有一计献给殿下,若听了江山社稷唾手可得;若不听,只怕殿下命危矣,并非老儿危言耸听。殿下失踪三个月,这三个月之内,王爷大病一场,兵权十之归了姜氏四虎,常言道臣强则主弱,此消彼长,王爷若玉体安康,则一切顺遂;若王爷一朝不虞,三王子内无强援,外有虎狼环伺,那时候殿下怎么办?小老儿一介草民,天下乱套了还有个茅草窝棚豆浆铺子存身,三王子你能躲到哪里去呢?”
    一席话说殿昶冷汗涔涔而下,想到自己被二哥手下人追杀,一路狂奔到草原,差点死在那里;又想到今日在大帐之上,室内暖气袭人,他父王犹羽被翠裘遮身——莫非父王就是因为害怕命不久长,才急着渡江坐上龙庭么?若真地这样,这天下事还真地不可测了!
    想到这里,他真心实意地给谭昕鞠了一躬,低声道:“谭公必然有策教我。”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三王子,与其让他们渡江失败伤了大军元气,不如挟天子以令诸侯,矫诏召集姜家四虎,送做堆灭了他们。那时候殿下大权在握,王爷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李昶听了,上下扫视谭昕几眼道:“你这个计策固然快,可惜北方都城里还有我大哥和姜王,南部未定,北部已失,总不是个万全的法子。何况我父王对姜家人十分倚重,我若行此叛乱之事,只怕立时送了我父亲的命,老丈可知比没娘的人更可怜的是啥?就是又没爹又没娘的!”说到这里,李昶长叹一声,“我本来以为老丈教我天下大事,不想听到这番言语,难道是我走眼了么?”
    那谭公不以为忤,手捻着白胡子笑道:“这是一个最快的法子,既然殿下不肯,小老儿还有一计,虽然不能立时铲除姜氏四虎,但能阻止王爷渡江。殿下可以趁此良机,整肃姜氏,削了他们兵权,这样一旦王爷驾鹤西归,这天下再也无人能与王座了。”
    “老丈说来听听。”李昶见这老头果然智计百出,心中暗暗佩服的同时,又暗叹他父王枉称一世英明,如此人才在鼻子底下三十年,竟然不知道利用。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是一动,心底深处隐隐地意识到,若自己得了这天下作皇帝,恐怕比他父王作得好!
    这个念头把他吓了一跳,他自小崇拜父亲,燕王在他眼里就如十全十的天神一样。一朝发现这个天神不过是个凡人,连自己都能轻易将之击败,心底之震撼,简直难以形容。
    “殿下派人到军中散播谣言,就说西北蛮子和北方各州的指挥使要趁乱进攻汁。王爷再怎么急于速进,也不敢冒着两面受敌的危险,必然班师。”
    一席话洞彻李昶肺腑,想到义兄铁勒和自己外公靺鞨头领祚荣,一拍大腿道:“老丈一句话,真是让人茅塞顿开!”他可以分别送信给大哥铁勒和外公祚荣,让这二人虚张声势在边塞集结军队,父王不知底细,自然回师。
    李昶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对谭昕更为赏识,大笑道:“谭公如此人才,屈居幕僚,委屈你了。若老丈不嫌小王愚陋,我跟父王说,老丈从今以后在我帐下可好?”这谭昕求之不得,忙屈身拜谢。
    李昶跟谭昕一直畅谈到掌灯时分,心中于天下大势更加了然。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