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锁金丝笼

    都是些一般时候不说，赶在临走前才适合说的话。
    两天大概也是客套，成有德八成连两天都不想再让夭桃待下去。
    但是为什么呢？富贵亲戚家的小少爷下凡历练着玩，他对着哭穷卖惨都合适，反正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也看不太明白——而且夭桃确实什么都没有明白。
    前几天成有德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获取她的信任、待她和善甚至演戏骗她，为的是让京中成家尽多免租，甚至是给他接济。虽然就燕朝目前的政策和政策执行力度来看，大量屯粮是划不来的买卖，夭桃并不能明白成有德为什么要满谷满坑屯粮，却也不妨碍了解到这就是成有德的最终目标。
    目的明明没有达到，怎么他忽然开始赶人走了？
    显而易见的是，夭桃与村民们见惯的大人物相比行事有异。有村民们察觉异样也不足为奇，但不代表他们有这份闲心跟祥庙成家的主人嚼舌根。
    比较可能成为成有德消息来源的，是和夭桃接触时间长的两家。张大不像爱背后说人的性子，三娘起码碍着拿人手短，他老娘又不方便行走，这一家人告状的可能性不大。姜家却不是，无论是姜老爷子还是姜贵武，就差把“我们跟你不对付”写到脸上了。
    跟姜贵武绕弯子的时候，夭桃也不是没考虑过姜家有告密的可能。但按理来说姜贵武不能直接面见成有德，夭桃就没有进行过多的掩饰。
    除此之外，纯粹出于报复，夭桃在宁忠等人争论姜大妞的身价时，顺便插了一嘴，两三句就把姜贵武拿钱办事的消息告诉了姜老爷子。姜木匠那么穷又那么会耍无赖，一个闺女才卖几两，得知儿子私藏数十两甚至更多的银子，不心动是不合理的。按姜贵武拿不出钱来的状况，现在大部分空闲时间应该被他老爹绊住了才对。
    总不能是姜贵武放任自己家活活穷死是真的有正当理由（而且姜老爷子也认同）的吧。
    夭桃一低头，避开了成有德的目光，只当不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德叔，你别夸我了，我父亲和兄长有大才干，我却只是沾了家里的光。我蒙陛下赐婚，如今要娶妻了，却身无寸功，实在无颜面对陛下，也羞对我未过门的妻子。”
    “别这么说，贤侄你年纪尚轻，又的陛下赏识，自然前途无量……”
    “不敢辜负德叔信任，所以，”夭桃猛地抓住了成有德的手，表情非常真诚，“德叔，小侄此次出京恰逢灾情，我不能只让侯府暂停收租。陛下仁爱，以民为重，若得知灾民受苦，一定会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小侄也算有了点用处，才能不辜负陛下信任。”
    “呃，陛下恩德我等草民……”
    “但是我不能对陛下讲述得这样简略。德叔可有历年收成的记录？我回侯府整理后便禀报陛下。此外我还需要在村子里进行询问，还需要到地里去，务必把方方面面都做的完美无缺。也是小侄急于立业，求叔叔相助。”
    成有德脸色僵了一秒，随即掩饰地捋了一下胡子：“只是些微小事恐怕不必惊动陛下，贤侄倒不如面见父母官，以侯府之势，请他出面不难。只要能让此地豪绅大户收粮之时减少抽成，按例施行三二年，百姓之困自然可解。”
    看着成有德一副诚心诚意为百姓谋福利的样子，夭桃只好更加诚意地给他怼回去：“此处有灾，彼处必然有灾，此处有豪绅，彼处也有豪绅，父母官只管辖一地，管不来的。陛下旨意传天下，才能真正解百姓苦难。”
    成有德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说这小郎不接地气呢，他还有去实地调查的心思，还知道整改一地没有用；要说他明白世故呢，他居然还认为皇帝的一纸圣旨能号令天下。
    “即便如此，亲访佃户也是大可不必。贤侄前日回来，衣袍散乱，跟着的人甚至脸带青淤，好不可怜。可知此地多刁民，贤侄可不能将身置于险地。”
    “这……”成有德似乎刻意在混淆视听，夭桃觉得大概率是查账的问题，试探着露出几分犹豫退缩的神色，“算了，请德叔托几位与佃户熟悉的管事，查问了再告诉我吧。”
    成有德哈哈一笑，拍了拍夭桃的背。夭桃顺势扯住他的袖子，一脸央求。
    “只是这田间我必要去的，德叔也知道，我都没见过长在地里的庄稼，若陛下着司农问我，我总不好一概不知。除此之外……德叔，我……可有些没底，还要向德叔求个种地的好手讲解。”
    总算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成有德满口答应：“咱们家使唤的人也多是庄户出身，我命管事王山陪你去看地头。他种过地不说，这些年收租也多指望着他和那些刁民磨，又识字，嘴不粗，不至于污你的耳朵。”
    无论生前死后，夭桃都没有种过地，最多是在田垄上远远看过一眼。在她完全不了解的一切全靠人力的年代，把地种成这副说稀不稀说密不密的样子是好是坏夭桃也不知道。
    根据季节和地里位置，夭桃只能猜测地里大概是麦苗，至少这片地里是？它们和夭桃记忆里的麦苗相比——她这份记忆似乎来自某本课本的封面——不太像。虽然都是细细长长的叶子，但眼前的麦苗显然要瘦弱得多。
    管事王山很会说话，不着痕迹地捧着夭桃的同时，言谈里透露出几分亲密，几乎让人忽视了两人才刚刚认识的事实，下意识觉得他可亲可信。看成有德对他的态度，估计他也很会办事，否则不会让他负责粮食这一大进项。
    这个人挺有意思，按理来说他和成有德是一道通过气的。他倒也没有公然跟成有德唱反调，一路上只是感慨农户耕作不易，辛劳困苦之类。
    乍一听好像跟成有德说的是一个意思，却从头到尾没有说过半句天灾旱情的话。如果露馅，他完全可以推说自己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