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双眼睛里的战争-南疆集团军在1979---1987

第36章


我抄录了几个人讲述的故事,目的就是希望有更多人理解“理解万岁”!
 
家乡为我举行庆功火把节
---金古阿格(指导员,彝族)
打完“7.12”那一仗,军区授予我英雄称号,报上也登了我的事迹,写清楚了我是云南宁蒗彝族自治县的人,县武装部、丽江军分区立刻到我家去报喜,还放了鞭炮。
我父亲金古尔石认识汉字,接过喜报一看,连忙把喜报塞回报喜人手里:莫忙,莫忙!我儿叫金古阿各,不是金古阿格!再说,他当英雄除非山鸡变凤凰!
不怪我父亲主观。我过去在家的确是个捣蛋鬼,给他添了好多乱子。
1979年我高中毕业,考大学没“眼”,成天到处跑。父亲怕我和不三不四的人伙在一起学坏,就给我找了个临时工,给邮局往各山寨送报纸。有时我十几天也不送一回,还和人家打架。次年父亲又托人送我去“考”兵,验上了,我很高兴。
当兵的通知发下来,父亲要我把亲事定下再走。我们那地方有订娃娃亲的习惯,我小时和表姐订了亲,她比我大两岁,我本不愿意,怕父亲不让我走,不敢说,由随父亲杀了猪宰了羊给表姐家送去。我想订亲又不是结婚,走了我就不认帐。谁知表姐也不愿意,还和我家的人吵了起来,说她根本不喜欢我,骂我是“野鬼”。
我当时很“牛”心想我不喜欢你可以,你怎敢不喜欢我,还骂人!我找到她家,要回骂她一顿,把猪羊肉扛回来。表姐躲了,不敢见我。父亲说算了算了,其实没“算”,送了猪羊就是“定”了。
到部队后,我开始和班长也搞不好。排长找我谈话,我说:“为啥每次评好都没有我?”后来,我考上了特等射手,拉练是全连第一,我入了团,当了班长。但在搞生产时又和指导员吵了一架,他给了我个行政警告处分,我的情绪落下去了。临打仗前,各班争尖刀班,比谁训练好、体力好、团结好、纪律好……连里决定我们班当尖刀,我的情绪又起来了。
收复老山的战斗结束后,连里叫我代三排长,很不巧,关键时刻我病了,两条腿肿得又亮又粗,还流黄水,腿打不了弯,裤子也脱不下,连长指导员强迫我去住院,送我下山,把好吃的放在我担架上,我是一路哭着走的。
在医院,我听说连队打了一场大仗,击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疯狂反扑,光8班就毙敌50多名。我病未全好,但再住不下去了,坚决要求出院回连。大家见了我高兴得一个个抱住转圈。
7月12日,敌向我老山地区大规模反扑,团命令我连增援7连,到达后,连又命我带一个排增援7连2排阵地。中途,我们遇到敌人各种火器拼命拦阻射击,我排8个同志负伤倒下了。7班又走错了方向,只我带了八个人上来。这时,二排阵地到处是浓烟弹坑。堑壕被炸成一段一段的,他们排伤亡很大,只剩下五个战斗员了。排长王尚荣见我们上来了,紧紧握住我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2排阵地前七八十米处是169高地,敌人刚从我们手里夺去的。这高地控制着通向我方防线几道山梁,敌人多次想从这里突破,付出过很大代价,只这次它终于得手了,猖狂得在那上面又敲打又喊叫:“中国兵完蛋了,快投降吧!”
团里命令我连必须迅速夺回169,我向连长指导员要求:“我带我排剩下的六个同志打头阵,打不下169我不回来!”
我在阵地上掏通一个洞观察169,看清了敌人穿的马裤,正在加修工事,压子弹。
连长指导员又交给我几个人,说这十二个人交给你了,怎么打你决定。我说行!
下午5时,我们强大炮群开始向169袭击,正当炮弹呼呼从我们头上飞过,轰轰在敌阵地上爆炸时,我们已前进到离敌前沿30米处,清楚地看到敌人在我炮火下鼠窜嚎叫。炮火一停,我们只用几秒钟就冲上了高地。敌人作梦也没想到我们来得这么快,一团团抱头往石缝、堑壕里钻。我们端起冲锋枪猛扫,边打边冲,仅用五分钟,我们夺回了169高地,击溃敌一个加强连,毙敌45名。
后来我听说,这天指挥全线抗击越军大反扑的一位师首长,听到我们夺回了169,掐熄了他连续抽了一天的最后一根烟,跳起来喊:“投入预备队,全线出击!”
这位指挥员对笔者说:“敌人丢了169,暴露出它后劲不大了,我一下子放心了……并说:“金古阿格,真是好样的!”
7.12!这是我们师光辉的节日,它叫敌人在我们阵地前留下了几千具尸体,至今我们师无论上下,提起它都眉飞色舞的。
回头再说我父亲,他嘴上说:“我高矮不信!”但对我叔说:“八成是那小子!龟儿犟,从小屁股打烂了也不叫一声,你去打听打听!”
我叔跑到县武装部翻名册,全县参加的只有一个金古阿格。我叔还带回一份报纸,对我父亲说:“看,这上写的是翱翔在老山之巅的凉山雄鹰,是他,没错!亲戚们开始牵线地来我家道贺了。我父亲说:“莫忙哆,是不是,只有等和他本人照了面才算巴实。”
1984年底,我回去了。我的乡亲、母校老师和同学,排了两公里的长队,敲锣打鼓迎接我,地方领导还早早把我父母接了来,给我,也给我父母带红花,感动得我父母直掉泪。县委书记县长还讲了话,说我为家乡争了光,为我们彝族争了光,奖励了我父母五百元钱。
晚上,又在我家所在的战河区坝子上为我举行庆功联欢火把节。我们家乡一年一度的火把节早在阴历五月二十四日举行过了,专为庆贺一人一家的喜事另举行火把节,这在过去是没有的。
远近来了几千人,当然这就不都是我家的亲戚朋友了,彝族居多,也有汉族,机关干部,学生……乡亲们抬来了甜米酒,拉来了羊,烧起大火,烤沱沱肉下酒。一坝子燎眼的火把,一坝子欢歌狂舞的人群,闹了几个晚上!
表姐没来,我姑也没来。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她们家,故意装腔拿调问我表姐,别人都为我贺喜庆功,你为啥不来?表姐低着头不敢看我,我姑先也愣了,后来过来劝解,说她女儿过去不懂事,求我谅解。我大笑,对表姐说:“表姐,我是来谢你的哩!”她抬起头,似信不信。我又说:“我在部队当英雄,半靠你呐!部队有规矩,当英雄,不光要看打仗,还得是没有违法乱纪行为的。你想,我如真和你订了婚,那可就违犯了婚姻法,那上边规定表姊妹是近亲……”表姐跳起,拉着我的手说:“金古阿各,你现在长大了,懂事了。这规矩我早知道,怕和两家人说不通,只好说我不喜欢你,还说你是头‘野牛’。”
跟着,表姐,我姑来到我家贺喜,还带来了一个小伙子,是运输站一个会计,我已听说表姐和这会计好,就叫了他一声姐夫,表姐好高兴!他们给我家送来了羊子,鸡和酒作贺礼,其实也算退还了“彩礼”!
但还是出了一个事,第二天火把节上,我姑喝醉了,又闹着要把她小女许配我。她小女才十一岁。我父亲这时“开通”了,说“这不行,不合法”。姑妈说:“不是不合法,是你儿子出了大名,你门第高了,我攀不上了。”
归队前,父亲再次叮咛我:“记住乡亲们的厚望,可不要让几晚上的米酒灌迷糊了。牛皮鼓经不经得起敲打,要过三伏三冬才知道!”临离家,父亲把我抱住了,久久不放,我们两父子还从来没有这么亲热过。
 
今晚我们举行婚礼
---杨正宏(伤残战士、新郎)
来到收复老山的英雄团队,刚落座,政委就说,可惜你们来晚了,打老山时的战士,走了几批,明天是最后一批了。我当即提议,我们今天就开一个老兵离队前的座谈会如何?政委说,他们今天都忙着在车场交运行李,如本人不在场,怕把行李搞错。我实在不愿和这批大多是有战功、部队想留又留不住的老兵失之交臂,决定到车场去看看他们,找他们交谈几句。在车场,最先见到就是这位杨正宏。
他的连长先介绍,他是二等功臣,二等甲级残废,战场上一直跟着已牺牲的全国著名战斗英雄,副连长张大权,在给各攻击点传达命令时,多少次往返于敌密集火力下……正说着,杨正宏远远地走过来了,一看就是一个乐观灵活,很有风度的小伙子。待他在我面前站定,我禁不住在暗中一声惊呼。他的鼻孔窄陷,色泽有些黑黄,一只眼睛上贴一块胶布,---后来他揭下了---那只眼球显大、浑浊、下斜。这副面目比之于他的潇洒身段,不能不使人惋惜!
我首先想到,这个昔日的漂亮小伙今后找对象麻烦了!
车场的阳光烤人。连长问明白杨正宏的行李已交运完,便邀请我们去他的连队坐坐,又对小杨说:“几位首长从军区来,专为参加你今晚的婚礼!”
杨正宏高兴得直搓手:“欢迎,欢迎!”
余连长告诉我们,他的未婚妻是他家乡人,来接他。但全连离队和留队的同志一致要求,一定要给他们热热闹闹办个婚礼。
同来的一个年轻干事消声问我:“你猜,会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我没有回答。事后他自己回答了:“我原以为是个黑瘦矮小、一头黄发、嫁一个正常人很困难的女娃子。”
我虽没作过这番猜想,但当见到杨正宏的新娘时,惊异之情丝毫不亚于我的年轻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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