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白马指天下

第48章


  “嗯,他的样貌变了,脾气变很多,也不像过去那样与我亲近。原来我大哥在位时,他几乎足不出户。但在我大哥那样做之后,他缺突然走出了家门,插手朝廷大大小小的事务。也许他是不满大哥;也许,他是不满我来做这个皇帝,也许他觉得我们两人都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也许他有其他的想法,但我是君,我不得不制止。”
  “你的大哥,到底是因为什么退位的?”
  “他没有退位。连一纸退位的诏书都没有,连向自小伴他长大的司马正秀也不说一声,就忽然离开了。他什么也没带走,只带走了国之栋梁,除了他朝中唯一可以主持大局的丞相!”
  “啊……为什么?”
  “为什么”皌连景袤有些伤痛地说道“因为他们是一对爱人。他们就这样不负责任地远走高飞,丢下一团无法收拾的混乱。我原本以为,这混乱怎么也沾不到我身上,因为我还有二哥呀……”
  “你还有个哥哥?”
  “嗯,母后就生养了我们三兄弟,我是最小的。大哥走了之后,宫中无奈对外宣称他暴毙,匆匆忙忙地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将一副空棺埋进了皇陵。原本,该是由我二哥继承大统,可这个时候九叔却站出来了。他暗中指责当时的卫尉晁前影护主不利、渎职疏忽,联合众议将他驱逐出京,镇守漠海。晁前一氏,是皇朝最忠诚的守护人,拥有比萧家更骁勇善战的部队,世代保持着“皇朝第一勇士”的称号。影是二哥的心上人,他比萧允要年长一些,是前朝老将晁前启的独子。他这一走,二哥急怒之下,也抛下一切不管了。”
  “然后,就只剩下你,可以继任帝位了?”
  “不,你忘了还有一个人了。”
  “你九叔?”
  “是。晁前一走,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宫中所有知道大哥出走的大臣与奴婢全部害死,又迅速笼络了一批拥立他称帝的人。眼看着群臣联名上奏的折子就要被递上,当时的母后,拘禁了太史关,不顾众议,匆匆将我放上了龙位。而她的条件,就是要我迎娶几位近臣的女儿。
  我当时若是再年长一些,也许可以像兄长一样有自己的主见。但在那时,我只能听人的摆布而已。可是从那以后,九叔就不再是我的九叔了。他变得深沉阴险、狡猾难测。他与我争争斗斗了这些年,朝中可用的棋子也快要用完,彼此的耐心也几乎消磨殆尽,我们之间赤裸得连一块遮羞的布斗不需要了。”
  “呃……”这个比喻让夏轻尘不纯洁地红了红脸,皌连景袤也立即反应过来,急忙解释道: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跟九叔不是那个关系,我只是说,比如说,就好比……”
  “我知道……”夏轻尘闭上眼偏过头去,脸红得像擦了胭脂一般。
  “轻尘,我身边已经没有几个可以信任的人了。别在这个时候离我而去好吗?”皌连景袤将他的手握在掌中,紧紧包裹起来“轻尘,我原本早已不想做这个皇帝了,可最终还是回来了。也许我不能成为父皇那样的明君,可我现在却不想放弃龙位。因为一旦九叔即位,我便会失去你,你可明白?”
  “我明白,我都明白,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像萧允和敏之那样有用,能够帮上你的忙。”
  “轻尘……”皌连景袤一把将他拉进怀里“我可以当着先祖的面起誓,在位之日将不负一个君王的全部的使命与责任,去守护这片江山和你的周全。”
  “阿袤……”夏轻尘慢慢抬起胳膊,搂住他宽阔的脊背。
  “我想做个称职的君王,终生不负这个尊贵的姓氏。轻尘,帮我好吗?我想要你在身边,与我一同看着四海归一那一天。好吗?”
  “好,我答应你……你等着我,等着我走到你的身边的那一天,我们一起努力。”
  “轻尘……”奉先殿里,皌连景袤双手将他环进怀里,锦衣华服之中,是少年相贴的鬓。
  夏轻尘靠在他肩上,看着那些陌生的神位,朦胧地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也许与这个皇族从此系在一起了。是福是祸,谁也不知道。
  第四十八章
  红若送来苹果报平安之后,夏轻尘一如既往地在太常寺下属的各个衙门里打杂。同时接受各种“公务员培训”。终于,当差的机会来了。
  “轻尘,你见过阮洵了吧?”
  “嗯。”
  这一天,皌连景袤带着他乘坐软轿往北宫门走去。轿后跟着萧允和一干侍卫。萧允在皌连景袤面前总是非常庄重,他不近不远地跟随着,神情肃穆,手按着宝剑,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
  “他那天还在我面前称赞你很聪明,听说你以前是一名巧匠。”
  “不是吧……”
  “他说你曾经造除了不用人力和牲口的磨。”
  “呃……算是吧……”
  “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这样我就可以早些委你一个差事了。”
  “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既是匠人出身,就先去铸造间吧。”
  “我什么时候又成了匠人了……”夏轻尘小声嘀咕着,抬头问道“铸造间是做什么的?”
  “那是专门为皇家铸造神兵利器的锻冶坊,就在宫城不远处。”
  “啊?你要我去当铁匠铺的学徒啊?”
  “是铸造协办。”
  “哎,那是几品的官儿啊?”
  “从九品。”
  “阿袤,你好意思。那天才说要重用我,现在就给我当这么个小官儿当。芝麻官儿还有九品呢,我比芝麻还小!我不做了,我还不如回家种田去呢。”
  “没出息”皌连景袤哭笑不得地拉住他“不是让你去打铁,我是带你去拜师。”
  “拜什么师?”
  “你前几天不是说要练武强身吗?我思来想去,才想到了这位可以教你剑法的老师。”
  “不是说让萧教我吗?”
  “萧允平日要巡视宫城,随驾左右,哪能每日教你。再说,萧家武学以枪棒见长,剑术倒在其次。朝中武将之中,善战者虽多,但能为人师者甚少;军中教头又非是顶尖之人,没资格做你的师傅。我在想,只有最好的剑师,才配得上教你习剑。”
  “呃……我只是想锻炼一下,不要搞得那么正式、那么严格啦……”
  “轻尘,皇朝尚武,凡士族男子,八岁以上必须习武,战争时方能负起保家卫国的职责。即使你将来不用出征,但像司马、甄颖这样的文官,也各自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你一点不懂,秋末围猎时要如何是好?”
  “知道了。都听你的,你说怎样就怎样,谨遵圣旨……”
  “轻尘……”
  “你给我请了个什么样的师傅啊?”
  “凌依依。”
  “啊……”夏轻尘失笑“011?那我做了他的徒弟,是不是要改名叫012,013?”
  “是壮志凌云的‘凌’,小鸟依人的‘依’,凌——依——依——”
  “他是什么人啊?”
  “他是天下排名第一的铸剑师。我的佩剑‘敛波’就是出自他的神手。”皌连景袤抚摸着腰间佩剑“这剑原本是一双,另一把名叫‘含滟’。原本是我大哥所有。后来,他将‘敛波’送给了我,将‘含滟’送给了丞相。这两口剑是世上最好的剑,传说当年铸造间的炉火整整烧了三年,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个皇城的天空。宝剑铸成那天,恰好是立春。剑师站在雍河码头之上,手使双剑,划破十里冰河,以越冬寒水,洗去剑身火气,为双剑开光。一时间,银光四射,如同极地寒流,清冷冷掩去了日月的光辉。这件旧事,亚相当年曾亲眼目睹,他至今仍时常叨念。可惜我当时还在母后的膝下,什么也不懂,无幸亲眼一观当时的奇景。”
  “我总算知道你当初干吗这么宝贝这把剑了,原来它真的是宝贝。还好我当初没骗你说弄丢了,不然它现在还不知道埋在哪个坑里呢。”夏轻尘抚摸着他剑穗上的那块玉,当日让他典当了换银子花的美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赎回来挂在它该在的位置上了。听说那个当铺老板还因此被封了一个小官。
  “自古铸剑的能手同时也是一流的剑客,你现在该相信,我为你请了一个好老师了吧?我大哥的剑法,也受过他的指点,曾打败过武魁出身的丞相。请他来教你,再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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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轻尘对“凌依依”这个名字的短暂妄想在他见到凌依依之后被彻底毁灭了。
  锻冶坊原本是极易沾染尘污之地。但御用的冶坊,怎么能看起来肮脏呢?那些来回走动的地面,经常被火熏烤的墙壁也是时时有人打扫的。每一个工匠都穿着干净的围裙,做完一段铸工之后,就要改换上干净的,以免仪容污秽。
  皌连景袤一驾到,铸造间的人全都吓得伏在了地上。谁也没想到主上会亲来此地,因此接驾接得无比匆忙。但皌连景袤也不在意,指指夏轻尘告诉大家这是新来的协办,然后就让众人磕过头散了,带着夏轻尘绕过院子,来到屋后一所闷热的石头房前。
  这间房子与外面不同,里外墙壁被烟火熏得黝黑,空气中远远飘散着热热的铁腥味和酒香味。
  “来了就进来,站在门口做啥?”一个十足粗犷的声音从石室中传出。
  夏轻尘跟着皌连景袤进去,迎面扑来一阵浓烈的酒味。炉火通红的锻冶房内,一名披头散发,满脸汗水与胡茬的大叔正坐在炉边的板凳上,手捧着酒坛子,一口接一口不停地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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