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伎回忆录

第63章


我不请你去,"他说完就打开茶馆的大门。
  我一听他说这话,立刻叹了一口大气;我叫它"大气"因为其中包含了许多"小气"--一是由于失望,一是难为情,一是哀伤……还有别的我自己也说不清。
  "噢,伸江先生,"我说,"有些时候想理解您真难啊!"
  "我这个人很容易理解,小百合,"他说,"我不喜欢我还没有准备好的事情,搁在我面前让我去做。"
  不等我再说一句话,他就进了茶馆,把身后的大门关上了。
第27章
  1939年的夏天,我的约会忙得不行,除了偶尔同将军会面外,还有舞蹈演出等等,清晨我挣扎着起床,觉得就像是一个木桶装满钉子,沉重得不行。通常我要在中午休息一下以恢复疲劳。我常在思索,我这么努力,究竟嫌了多少钱了?然而,我也从不想去查一查。一天下午,妈妈把我找到她房间里去告诉我,这半年来,我赚的钱比初桃同南瓜两个人合起来还多。
  "那就是说,"她说,"称该同她们两个换房间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会像你想象中那么高兴。初桃同我这几年来睡在相邻的房间,但我尽量离她远些。我把她当作是一只熟睡的老虎而不是一只被击败的老虎。初桃当然想不到妈妈有换房间的计划,她只会认为是她的房间被我占了去。
  那天晚上我见到真美羽,把妈妈说的话告诉给她,我提到我担心初桃心内的怒火要再次爆发。
  "啊,好啊,这是好事。"真美羽说。"那个女人挨一次打好不了的,要等到见血才行。现在我们还没有见血呢。我们给她一点机会,看她这次会闹成什么样子。"
  第二天一早,姑姑卜楼来告诉我们怎么搬自己的东西。她先把我带进初桃的房间,说这一块地方可以放我的物品,别人不许碰。然后她把初桃和南瓜带到我从前睡的那个较小的房间,也为她俩指定好地方。一旦我们各人搬好各人的物品,换房便完成了。
  当天下午,我一直在过道上来回搬东西。我想我可以说,我积累起来的东西也许和真美羽在我这样的岁数所积累起来的东西一样多。但国家的情况不同了。近来,化妆品已成为奢侈品而为军事当局所禁用。当然,我们这些在祗园的人是权势人物的玩物,还或多或少地拥有一些。然而,贵重的礼品几乎很难见到了,所以近几年来,我只积累了一些卷轴、砚台、大酒杯等物,还有一套立体投影风景片,带有一只精美的纯银镜头,那是著名歌舞伎演员尾内十六郎送给我的。我把这些东西连同化妆品。内衣、书籍杂志等搬进来放在屋角。但直到第二天傍晚,初桃和南瓜才开始把她们的东西往外搬。第三天中午我从学校回来,我想起初桃的那些瓶子和油膏还都堆在我的梳妆台上呢,我打算清姑姑帮我去清理一下。
  当我走到楼梯顶,惊讶地见到初桃的房门和我的房门都大开着。过道上一只油膏瓶打碎在地板上。看来什么地方出了岔了。我一踏进我的房间,就明白了。初桃坐在我的小桌上,啜饮着一杯水,正在阅读我的一个日记本!
  艺妓同男人的来往是彼此保密的。几年前,我还是艺妓学徒的时候,就买回来一个日记本开始记录我的生活。我当然不致于蠢到把不该暴露的事情都写下来。我只写我的想法和我的感受。我要提到一个男人时,便用一个假名。例如,伸江就写作"津先生",因为他有时从鼻子里发出一种讥笑的声音,就同"津(tsu)"的音差不多。提到主席时,用"哈先生"来替代,因为他有一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发出"哈"的声音。我从未想到有人会看到我写的这些东西。
  "喂,小百合,我见到你真高兴!"初桃说,"我一直在等着你,我多爱看你的日记呀!有些段落特别有趣……说实在的,你的写作手法很可爱!你的书法倒不怎么样……"
  "你注意到我在首页写的有趣的话了吗?"
  "我倒没有看,让我们瞧瞧……"私人日记",噢,讲到你的书法,这里倒有个例外了。"
  "初桃,请把日记本放在桌上,请你出去。"
  "是吗!我真吃惊,小百合。我只想帮助你!你再听我说两句,你就明白了。举例说,你为什么给伸江利一起一个"津先生"这么一个名字?这对他完全不合适。我认为你应当叫他"水疤先生"或者叫"独臂先生",你同意不同意?你要是愿意的话,还可以改过来,你不必为此感谢我。"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初桃。我根本没有提到过伸江先生。"
  初桃叹了口气,似乎告诉我,我说的谎太不像了。接着她又翻我的日记。"如果你写的不是伸江先生,我要你告诉我,你在这里提到的男人是谁?让我们来看看……呃,就是这儿:"有时候我见到一位艺妓在呆看津先生的时候,津先生气得满脸通红。可是我想看他多久就可以看多久,他是高兴的。我想他所以喜欢我,是因为我不像别的许多女孩子那样,对他烧伤皮肤、缺一条胳膊那么大惊小怪。"那么,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别处还有一个人同伸江一模一样。你应当把这两人互相介绍一下吵!想想看,他们两人有多相像。"
  此刻我心中感到非常难受--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描述我此时的心情。一个人的秘密突然暴露了,也把我的愚蠢彻底暴露了……不能怪别人,只能怪自己没有把日记本存放妥当的地方。商店主出门不关窗户,就难怪大雨要从窗口潲进来毁了他的货物。
  我走到桌边去向初桃要回日记本,她把日记本紧抱在胸前不还我。她另一只手拿着一只玻璃杯,我原以为是水。我离她很近了,能闻出清酒的气味,才知道玻璃杯里是酒。她喝醉了。
  "小百合,你当然想把日记本拿回去,我当然要还给你的。"她这么说着,可又往门口走。"问题是,我还没有读完。所以我要拿回我的房间去,……除非你宁可让我交给妈妈。我敢肯定她一定对你描写她的几页很感兴趣的。"
  刚才提到有一个油膏瓶子打碎在过道上,这也是初桃于的,她弄得一团糟,甚至不通知女仆来打扫。这会儿她走到我的房间就遭报应了。大概她已忘记这只瓶子,因为酒喝多了;不管怎么说吧,她踩到了碎瓶子上,便尖叫起来。她看了着脚底,咕哝一声,又朝前走了。
  她进了她的房间,我倒觉得有点惊慌了。我想去她手中夺回我的日记本……此时我又想起真美羽从相扑比赛中取得的灵感。奔进初桃的房间去夺,这也可以,但更好的是等她松懈下来,认为她自己胜利了,然后乘她不兴奋时再去取回日记。看来这个主意比较好……但又想到要是她把日记藏到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呢?
  现在她已关上了门。我在门外轻声说:"初桃小姐,我发火不对,向您道歉。我能进来吗?"
  "不能进来,"她说。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把滑门拉开。房间里乱七八糟,东西放得哪儿都是。初桃正用一块毛巾在擦脚,日记本放在小桌上。我还没有想好怎样去分散她的注意力,但我决心不拿到日记不出房间。
  初桃大概有水老鼠的个性,但她不是蠢人。如果她是清醒的,我可以同她讲理,以智取胜。但她现在这种状况……我瞧瞧地上一堆堆的内衣裤,一瓶瓶香水,等等,所有东西部散乱在各处。壁橱的门打开着,她放珠宝的首饰箱半开着,有些首饰从箱子里掉出来,掉在了垫子上,似乎她早些时候曾在这里边饮酒边戴首饰,换换这个又换换那个。此时,一样东西进入我的眼帘,好像是夜空中一颗亮晶晶的星。
  这就是那只琥珀饰针,若干年前,初桃同男朋友幽会,反诬我偷窃的那只饰带上佩用的饰针。我从没有设想过还有机会见到它。我走到壁橱跟前去,从首饰堆里把这枚饰针拣了出来。
  "这主意真不错"!初桃说,"跑过去偷我一件珠宝。老实说,你拿去好了,我情愿让你付我现金。"
  "你不介意我拿走,我很高兴!"我对她说,"不过,这枚饰针要我付你多少钱?"
  我边说边朝她走去,把饰针举起来让她看。她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就在这一会儿,乘初桃发呆的时候,我轻而易举地用另一只手把我的日记从小桌上取走。
  我不理会初桃会有什么反应,大步走出房间,拉上了门。我想立刻去妈妈那里,拿这只饰针给她看,但手里还拿着日记不好去。我飞快地打开一个放置当季穿的和服柜子,把日记塞在两件袍子中间。这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但如果初桃拉开房门就会看见我在这里做的事。然后我赶紧回到我自己的房间,拉拉又关关梳妆台的这只抽屉那只抽屉,以造成假相,让初桃误认为我把日记本藏在梳妆台抽屉里。
  我走出房间到了过道,她在她房门口瞧着我,脸上还带着一点微笑,似乎觉得整个事件挺好玩的。我装出心事重重的样子--这并不难--拿着饰针走进妈妈房里,把饰针放在她面前的小桌上,她把正在阅读的杂志放到一边,拿起饰针来欣赏一番。
  "这枚饰针很可爱,"她说,"不过最近在黑市上也卖不出好价钱了。没有人肯为这样一件首饰出大价钱。"
  "我相信初桃肯出大价钱来买它的,妈妈,"我说,"您还记得几年前说这枚饰针是我偷的,让我赔出来,记到我帐上去了吗?就是这只饰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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