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伎回忆录

第64章


我从初桃地上首饰盒旁边找到的。"
  "您知道吗,"初桃说,此时她已进门站在了我身后,"我相信小百合是对的。那正是我遗失的那枚饰针。喔,起码看起来像是那一枚。我从没想到还能见到它。"
  "是啊,你老在喝酒,怎么能找到东西呢?"我说,"你只要仔细在你的首饰盒里好好找一找就行了。"
  妈妈把饰针放到桌上,向初桃怒目而视。
  "我在她屋里找到的,"初桃说,"她把它藏在梳妆台里了。"
  "你为什么要去翻她的梳妆台?"妈妈说。
  "我不想告诉您,妈妈,是小百合落在桌上什么东西,我想帮她藏起来。我本该直接交给您的,……她存着一本日记,您瞧。她去年就让我看过。她写了不少要连累一些人的事情,还有……真的还有几页关于您的,妈妈。"
  我本想分辩几句,但已无关紧要。初桃已经有了麻烦,她再说什么也难以改变现在的局面。十年前,她是艺妓馆的台柱,她想怎么诬赖我就可以怎么诬赖我。她可以说我把她房里的榻榻米都吃掉了,妈妈也会要我赔偿的。可是现在,气候终于改变了,初桃的辉煌事业快要半路夭折了,而我的事业正在欣欣向荣。我是这家艺妓馆馆主的女儿、主要的艺妓。我相信妈妈根本不关心事情的真相的。
  "没有什么日记,妈妈,"我说。"是初桃编出来的。"
  "我编的?"初桃说,"我就去找出来,那时,妈妈读到了日记,你可以告诉她我是怎么编出来的。"
  初桃到我屋里去,妈妈也跟着。过道里还一塌糊涂。不仅有初桃打碎的瓶子,她还踩上了碎瓶子,因此把油膏同血迹印在了楼上的过道里满处都是--更糟的是,印在了她自己房间的榻榻米上,还有妈妈房内和我房内的榻榻米上。我见她跪在我的梳妆台前,慢腾腾地关上了抽屉,看起来有点垂头丧气。
  "初桃说的日记是怎么回事?"妈妈问我。
  "要是有日记,肯定初桃会找出来的。"我说。
  这会儿,初桃双手拍在大腿上,哈哈一笑,似乎整个事件只是一场游戏,而她是最聪明的策划者。
  "初桃,"妈妈对她说,"你要赔偿你诬赖小百合偷去的饰针。还有,我们艺妓馆里不能有沾了血的榻榻米,都要换新的,这些都要由你付钱。今天一天够你花销的,这还刚过中午呢。要我把总数算出来吗?你要是还没完呢?"
  我不知道初桃有没有听清妈妈的话。她只顾怒视着我,她脸上有那样一种表情,倒是我过去不大见到的。
  要是你问我,当我还是个年轻妇女的时候,什么是我同初桃关系的转折点,我要告诉你,就是我的"米朱埃奇"。但是,尽管"米朱埃奇"把我升到高台上去,初桃够不着我了,如果我们之间不发生问题的话,我们俩本来仍然可以各行其道、互不干扰,直到两人都衰老为止。因此,真正的转折点我后来明白到就是初桃读了我日记,我又发现那枚饰针的那个日子。
  为了解释清楚这一点,请允许我告诉你有关海军上将某次在一力茶馆晚宴上说的话。我不能说我同山本海军大将很熟,他通常被认为是日本皇家海军之父。但我有几次机会在宴会上伺候他。他是个小个于,但要想到,一根甘油炸药棍也不大。只要海军上将一到,宴会就热闹起来。那天晚上,他同另一位男客正在划最后一拳,两人同意,谁要是输了,谁就去附近药房里去买一只避孕套回来--目的只是寻寻开心,你知道,没有什么旁的目的。自然是海军上将赢了,于是一群人都鼓掌欢呼。
  "您没有输实在太好了,海军上将,"他的一位僚属说。"想想看,药房的店主要是看到了海军上将就在柜台旁边站着!"每个人都认为这的确很好笑。但海军上将说他从不怀疑他会赢的。
  "噢,得了,"一名艺妓说,"每个人都有输的时候!即使是您,海军上将!"
  "每个人有的时候要输的,这我相信,"他说,"不过我从来不输。"
  屋里有些人可能认为这种说法过于自负,但我不在其列。我认为海军上将是属于那种常胜的人。后来,有人向他请教获胜的秘密。
  "我从不去想如何打败对方,"他解释道,"我只是想法去击败他的自信心_一个人满脑子都是疑问的话,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去获胜。两个人只有在他们都有同样自信心的时候,才是相等的--真正的相等。"
  当时我对此还没有真正的理解,但在初桃同我因为日记争吵起来的时候,她的头脑--正如海军上将所说的--开始有了过多疑问的麻烦了。她明白了,在任何情况下,妈妈都不会站在她一边来反对我的;因为这个原故,她就像是从暖暖和和的衣橱里拿出来的一件衣服挂到了户外去任凭肃杀的冷气逐渐消磨光。
  要是真美羽听我这么解释,她一定会说她非常不同意。她对初桃的看法总同我的看法不一样。她认为初桃已经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走上自我毁灭道路上的女人,我们所要做的仅仅是哄她走进一条她必然要走进去的绝路。也许真美羽的看法是对的,我不清楚。事实上,自从我"米来埃奇"之后几年来,初桃的确逐渐显出她的性格缺陷。例如,她无法控制住酗酒,也无法控制住总要爆发出整人的念头。她的精神状态开始逐渐崩溃以前,她整人总是有一个目的的,正如一名武士抽出剑来不是无缘无故的,而是要砍向某个敌人的。可是初桃到了那种时候,已分不清谁是她的敌人,甚至有时把南瓜当成了敌人。甚至在某些宴会上,她对客人也很无礼,因此得罪了顾客。再有,她也不像从前那么漂亮了。她的皮肤就像是蜡色,她的体形也发虚发胖了。喔,也许在我看来是这个样子。一棵树也许可以同从前一样美,但如果你注意到有虫子经常钻进去,枝尖也逐渐枯黄,你就能判断树干内一定有了什么毛病了。
  谁都知道,一头受伤的老虎是一头危险的野兽。因此,在接下来的几周内,真美羽坚持我们应当跟踪初桃在祗园的踪迹。部分原因,真美羽想监视她,因为,她要是找到了伸江,把我写的日记内容告诉他,甚至把我对"哈先生"(伸江可能猜测到就是主席)的秘藏的感情也透露给他,那是毫不奇怪的。更重要的原因是,真美羽想让初桃不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你要想劈碎一块木板,"真美羽说,"在中间砍一个口子只是开头第一步。只有你用尽全力劈下去把木板劈成两半,这才是成功。"
  为此,每天晚上,除了她有不能不去的约会,真美羽黄昏前后都到我们艺妓馆来,等待初桃出门就去跟踪她。真美羽同我无法总在一起,所以,我们两人中至少有一个人跟着初桃出席一次又一次的宴会。头一个晚上,初桃发现我们的举动,假装不在意。但到了第四个晚上,她就用充满怒气的目光瞧着我们,她再也无法有说有笑地去伺候客人了。下一个星期的星期一或星期二,她突然在一条小巷里堵住了我们。
  "我现在明白了,"她说,"狗总是跟着它的主人。你们两个老跟着我,这儿嗅嗅,那儿嗅嗅。所以我猜你们是想让我把你们当狗对待!要不要让你们看看我对待我不喜欢的狗是什么样子的吗?"
  她说到这里就抽出一只手来猛拍真美羽的头侧。我尖声叫喊起来,才使初桃停下手来想想她在干什么事情。她瞪眼瞧着我,眼里燃烧着的火焰几乎要烧到外面来,她瞪了我好长时间才走开了。每个在小巷的人都见到发生了什么事,有几个人跑过来慰问真美羽。她告诉他们她没事,并伤心地说:
  "可怜的初桃!一定是医生说对了。她真的是头脑出了毛病了。"
  当然没有哪个医生说过这话,可是真美羽的话是有影响的。因此,一个谣言传遍了祗园,说一位医生宣布初桃的精神不稳定。
  初桃多年来同著名的歌舞伎演员万代正次郎(第六代)过从甚密。正次郎是演坤角的男演员。某次,杂志记者采访他,他说过,初桃是他见到过最美丽的女人,他在舞台上常常模仿她的姿势以便使自己演得更像一个女人。所以,你一定能想到,正次郎什么时候来京都,初桃一定去看他。
  一天下午,我获悉正次郎晚上将出席蓬托町艺妓区某个茶馆的宴会。蓬托町同祗园只有一河相隔。这一消息是我正在筹备为欢送一批海军军官举行的茶道仪式时听来的。后来我奔回艺妓馆,初桃已经打扮好,吃了点东西走了。她现在的做法同我从前一样:尽早出去,以免被人跟踪。我很想告诉真美羽,因此便奔赴她的公寓。不幸的是,女仆告诉我,她在半小时前离家去"祝祷"了。我很清楚是怎么回事。真美羽去祗园尽东头的一座小庙去祝拜三个小灵位去了。每个灵位代表一个孩子,因为在男爵的要求下,真美羽堕过三次胎。在其他情况下,我一定去找她了,但这是一个私人的庄严时刻我不便打扰;此外,她也许根本不愿意让我知道她的行动。所以,我就坐在公寓里喝茶等候。后来,真美羽带着倦容回来。我不想一开始就提到初桃的事,因此就闲聊了一阵即将到来的年节,真美羽被派到一个扮演《源氏物语》作者紫式部的角色。最后,真美羽喝了一口女仆辰美煮的红茶,抬起头来向我微笑,于是我将下午的发现告诉了她。
  "多么完美!"她说,"初桃已经放松警惕了,认为已经摆脱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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