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伎回忆录

第74章


  "你了解些什么?"真美羽说,"讲点给我们听听。"
  "我了解大臣的一个妹妹嫁给了东京市的市长。"南瓜说,"我还了解大臣常去练空手道,有次折了腕。"
  大臣显得有点惊讶,说明那些事情一定是真的。
  "还有,大臣,我认识一个女孩子跟您挺熟的,"南瓜接下去说,"直井伊津子,我同她在大阪郊区一家工厂一道做过工。您知道她对我怎么说吗?她说您同她有好几次在一起于那事。"
  我担心大臣会发怒,可不然,他的脸色和缓下来,有了点我以为是自豪的表情。
  "她是个漂亮姑娘,的确,那个伊津子,"他说,望着伸江亮出一个有克制的微笑。
  "啊,大臣,"伸江说,"我真想不到您跟女人还真有一手。"他说这话说得很诚恳,不过我能看见他隐藏起来的厌恶心情。主席的目光扫了我一下,他看来觉得这次聚会很好玩。
  不一会儿,滑门拉开,三名女仆进来,端上了菜肴。我有点饿了,但又不得不把目光从盛在漂亮的青瓷杯里的带白果的牛奶蛋糊移开去。后来,女仆们又进来端上了铺在松针上的烤热带鱼。伸江一定注意到了我有多饿,因此坚持要我尝一尝。后来,主席给真美羽夹了一筷,又给南瓜夹了一筷,南瓜拒绝了。
  "我不想动这些鱼,"南瓜说,"我连看都不想看。"
  "为什么呢?"真美羽问。
  "我要是对您说了,您会笑话我的。"
  "说吧,南瓜,"伸江说。
  "我为什么一定要讲呢?这可说来话长了,反正也没有人会相信的。"
  "一定是骗人!"我说。
  我不是真的说南瓜在骗人。祗园关闭前,我们说过一种游戏名叫"大骗子",每个人各说两个故事,只有其中一个是真的。说了之后,别人就猜哪个真哪个假,猜错了的人就罚一杯清酒。
  "我不开玩笑,"南瓜说。
  "那就讲讲鱼的故事吧,"真美羽说,"用不着说另一个。"
  南瓜不大想讲,不过在我和真美羽的一再催促下,南瓜就开始讲了。
  "哦,好吧。是这么回事。我出生在札幌,那里有个老渔夫有一天捉到一条样子很怪的鱼,这条鱼会说话。"
  真美羽同我对看一眼,便哈哈大笑。
  "你们想笑就笑吧,"南瓜说,"这可是真的。"
  "噢,讲下去,南瓜,我们都在听着。"主席说。
  "喔,当时的情形是老渔夫把鱼拿出去清洗,鱼发出一些声音就像人在讲话,只是老渔夫听不懂。他喊来几个渔夫,他们都听了一阵。不久,鱼因为出水时间长,快要死了,因此他们决定索性宰了它。刚好这个时候来了一位长者,说他能听懂鱼说的每个字,因为它说的是俄语。"
  我们大家都爆发出一阵大笑,即使是大臣也咕哝了一阵子。等大家的笑声停下来,南瓜说:"我知道你们都不信的,不过确实是真的!"
  "我想知道这条鱼说了些什么?"主席说。
  "那条鱼都快死了,所以它说话是……声音很低的。当那位长者弯下身于把耳朵贴近鱼唇边上--"
  "鱼是没有嘴唇的!"我说。
  "好吧,可是这条鱼有--不管你怎么称呼那些部位吧,"南瓜接下去说,"总之是嘴巴的边缘。这条鱼说,"告诉他们就去把我洗干净好了。我也不想活了。那边那条刚死去的鱼就是我的妻子!""
  "那么说,鱼是结婚的!"真美羽说,"有鱼丈夫、鱼妻子!"
  "那是战争以前的事情了,"我说,"战争打起来以后,它们就结不起婚了。它们只是游来游去觅觅食。"
  "是在战前发生的事,"南瓜说,"战前好久好久的事,甚至在我妈出生以前。"
  "那么你怎么知道这是真事呢?"伸江说:"鱼当然没有亲口对你讲吵。"
  "鱼当时就死啦!我还没有出世,它怎么能告诉我呢?此外,我也不懂俄语。"
  "好啦,南瓜,"我说,"所以你相信主席的鱼也是一条会讲话的鱼!"
  "我没有这么说。不过看起来就像那条会说话的鱼。即使我饿得要死,也不想去吃它。"
  "如果你那会儿还没有出世,"主席说,"甚至你妈还没有出世,你怎么知道那条鱼是什么模样呢?"
  "您知道首相长得怎么样,是不是?"南瓜说,"不过您见过他吗?当然,您也许见过。我再换个更恰当的例子吧。您知道天皇是什么样的,不过您从来没有见到他的荣幸!"
  "主席有过那样的荣幸,南瓜,"伸江说。
  "您知道我说的意思。每个人都知道大皇长的什么样。这是我想说的意思。"
  "到处有天皇的照片,"伸江说,"你能见到鱼的照片吗?"
  "我出生的那个地方,这种鱼是很有名的。我妈妈跟我讲过多次。我告诉您吧,它就同桌子上的那个东西一样!"
  "真要谢谢你呢,南瓜,"主席说,"你把我们都弄糊涂了。"
  "好啦,我的故事讲完了。我不想再讲了。要是你们还想听,就让别人来讲吧。"
  "我来讲,"真美羽说,"我先讲第一个故事。我还是六岁的时候,一天早上到我们艺妓馆内的水井去打水,听到有个男人在咳嗽、清喉咙。声音是从井里传出来的。我把女主人叫醒,她来到井边听。我们举着个纸灯笼往井里照,没有见井里有人,可是我们还听到这种声音,直到太阳出来为止。太阳一出那个声音就停了,以后再也听不见了。"
第32章
  "再讲一个真实的故事,"伸江说,"我还没有听过这样讲故事呢!"
  "您得两种故事都听一听。"真美羽说,"下面再讲第二个故事。一次我同另外几位艺妓去大阪的秋田政一家里陪酒。"秋田政一是个知名的企业家,在战前就非常富有。"我们唱歌、喝酒好几个小时,秋田先生倒在垫子上睡着了,有个艺妓就溜进隔壁房间去打开一只箱子,里面尽是各种各样色情的东西。其中有一些木刻印刷的淫画,包括有些画是广重画的--"
  "广重从不做色情的木刻印刷画。"南瓜说。
  "广重做这种画的,南瓜,"主席说,"我见过几幅。"
  "还有,"真美羽说,"他还有各种各样的欧洲胖女人同男人的照片,还有几盘电影。"
  "我同秋田政一很熟,"主席说,"他不会收藏色情玩物的。这个故事也是假的。"
  "那么,主席,"伸江说,"您相信井里有人咳嗽声是真的啰?"
  "我不一定相信是真的。这就要看真美羽认为哪个故事是真的。"
  南瓜同主席猜井里有人声是真的。大臣同伸江猜色情收藏品是真的。我呢,我听过这两个故事,我知道井里有人声是真的。大臣慷慨认罚,喝了一大杯清酒,伸江一直在嘟嘟哝哝,我们决意让他认罚。
  "我不玩这种游戏了。"他说。
  "您得玩下去,否则每一轮您都得认罚一玻璃杯清酒。"真美羽说。
  "好吧,你们要听两种故事,我就来讲两种故事。"他说,"先讲头一个。从前有人送我一条小白狗,名叫久保。有天晚上我回家,久保全身的毛都变成蓝色的了。"
  "我相信这是真的,"南瓜说,"可能久保是被某个恶魔绑架过了。"
  伸江的样子像是怀疑南瓜在开玩笑。"第二天,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又接下去信口开河:"不过这一次不是蓝色,是鲜艳的红色。"
  "一定是魔鬼干的。"南瓜说,"魔鬼喜欢红色。那是血的颜色。"
  伸江听到这句话,显然被激怒了。"我再讲第二个故事,上星期有一天早上我去办公室,到得很早,秘书还没有来。好了,哪个故事是真的?"
  我们当然都猜秘书的故事是真的,只有南瓜猜错了,便被罚一杯清酒。我指的不是一杯,是一玻璃杯。大臣替她斟的,满了又满,直到溢了出来了。南瓜不得不在拿起酒杯来以前先去吸一口。我瞧着她喝酒,真替她担心,因为她的酒量很小。
  "我不相信狗的故事不是真的,"她喝完了酒又说。我听她说话已经有点口齿不清了。"您怎么想起编这个故事呢?"
  "我怎么编的?问题是,你怎么会相信的?狗毛是不会变蓝色、红色的。世上也没有魔鬼。"
  下面就轮到我了。"我先讲头一个故事。几年前一个晚上,歌舞伎演员伤一郎喝醉了,他对我说,他一直觉得我非常漂亮。"
  "这个故事不是真的,"南瓜说,"我知道佑一郎。"
  "我当然知道你认识他。不管怎么说,他是这么着对我说的,而且自从那晚以后,他就不断写信给我。每封信的信角上,他都粘上一根细细的卷曲的黑毛。"
  主席哈哈大笑,可是伸江站了起来,很恼火的样子,说,"是真的,这些歌舞伎演员!多粗鲁!"
  "我不懂,您说的卷曲的黑毛是什么意思?"南瓜说,可是你从她的表情就可以看出她是明知故问。
  谁都不说话,等我讲第二个故事。从这场游戏一开始,我就想到这个故事,但我一直在犹豫,讲好还是不讲好,没有把握。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开始讲了,"有一天我非常不高兴,我就走到白川溪岸边哭开了。……"
  我一开始讲这个故事,就觉得仿佛我是走到桌于那边去触摸主席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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