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伎回忆录

第77章


我们久久地站在那里欣赏眼前的美景,甚至到了我们都要往回走的时候,主席还舍不得离开。回来的路上,我走在伸江的旁边,他的心情非常愉快。后来,我们坐在一辆军用车后车厢的两排板凳上,游览岛上风光,见到了正在成长的香蕉、菠萝以及许多美丽的鸟。从山顶上望下去,大海就像一张起皱的青绿色大床单,其中有些深蓝色的斑渍。
    那天下午,我们在小村庄的土路上漫步,走到一间木屋像是一间仓库,有茅草铺的斜屋顶。我们绕到屋子后面,伸江登上几级石台阶,打开一道门,太阳光照进去,见到里面有一个泥土垒起来的、面上铺地板的舞台。显然这里从前是仓库,现在是戏院了。我进去看着,不觉得有什么。出来以后,我又有了发高烧突然降温的那种感觉。在我的脑于里又出现了我自己躺在那里的泥地上同大臣在一起的印象,大门开个缝,太阳光正好射在我们的身上。我们无处可躲,伸江不可能不见到我们。我似乎就在寻找这样的地方。但我不去想它了。其实我并没有真正在想这些事。胡思乱想就像撕开一个米袋,大米倾泻到我身上,我必须奋力把我的思绪置于有序的状态。
    我们往回走向小山上的旅馆,我掖在衣袖里的手帕遗落了,为此脱离大伙,回来寻找。天气很暖和,太阳直晒着我们,不光是我一个人在出汗。伸江走回来,问我有什么麻烦。我一下子说不出来,但愿他以为是上山走路有些紧张的原故。
    “这个周末你瞧上去都不大好呢,小百合。也许你该留在京都。”
    “那我怎能见到这个美丽的小岛呢?”
    “我确信这是你到过的离家最远的地方。现在我们距离京都同京都距离北海道一样远。”
    其余的人已在前面绕过弯去了。从伸江的肩头望过去,可以见到树叶丛中高耸出来的旅馆屋檐。我想回答他,但发现我还摆脱不掉在飞机上的那些思绪,伸江是决不会理解的。京都不是我的家乡,也不是伸江所指的那个培养我成长起来、我应当报答的地方。顷刻间,我瞧着在强烈阳光下的他,打定了主意要做那件令我自己也害怕的事。我要背叛他,尽管他现在站在我面前满怀善意地看着我。我用颤抖的双手塞好手帕,便向山上走去,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我回进房间,主席和真美羽已经坐在桌旁同银行经理在玩游戏,静枝同她儿子在旁观战。屋子那头的玻璃门都已打开。大臣正在剥一根他带回来的藤棍的表皮。我非常担心伸江会同我交谈我无法规避的谈话,而实际上他径直向桌子走去,同真美羽交谈起来。我还没有想出法子如何引诱大臣到戏院去,也没有想出法子可以让伸江见到我们。也许南瓜肯答应我的请求,把伸江带过去?我决不会想到去求真美羽的。
    我跪在那里眺望着树丛,也想享受一下美丽的热带风光。但是我仍在不断问自己,策划这样一个行动是不是有罪过的。但不管我有什么样的疑虑,这些疑虑仍挡不住我的决心。大臣早些时曾要女仆给他送来一些点心,此刻他正坐在那里,双腿圈住托盘,往喉咙里倒啤酒,用筷子夹起一块块咸鱿鱼往嘴里塞。这个人就像个永远装不满的碟子。但你要知道,你在日本的餐馆里到处都可以见到威就鱼。那也是我父亲喜爱的食品,我可从来不吃。大臣在吃的时候,我甚至看都不想看。
    “大臣,”我轻声对他说,“您愿意让我给您找一个更加开胃的地方吗?”
    “不,”他说,“我不饿。”此时,真美羽同伸江边交谈边走出房门去了。其余的人,包括南瓜,正围着桌子看游戏。似乎主席正出了个错,引起大笑。看来我的机会到了。
    “如果您是为了想消磨时光,大臣,”我说,“我们可以去四处转转。我很想看看,只是没有安排出时间。”
    我不等他回答,自己先站起来走出房间,不一会儿,他就跟了出来,使我放了心。我们默默无言地穿过走廊,来到一个转弯处,弄清没有别人跟过来,就停下脚步。
    “大臣,请原谅我,”我说,“不过……我们一块儿回到小村庄去好不好啊?”
    他看来非常困惑。
    “要吃饭还有一个多小时呐,”我接着说,“我记惦着有个地方非常想再去看看。”
    停了好一会,大臣说,“我要先去一趟厕所。”
    “噢,那好啊,”我对他说,“您去上厕所,等您完了事,就在这儿等我,我们一道去散步。不要到别处去,等我来找您。”
    大臣欣然同意。我回到房间去。我感到紧张,现在,我已经在开始实施我的计划了。
    南瓜已不在桌子旁边。她在旅行箱里寻找什么东西。最初,我想说话可是话说不出来。我得清清喉咙,再试。
    “对不起,南瓜,”我说,“请你来一下好吗?
    她不怎么想把她还在做的事情停下来,不过还是跟我走进过厅。我领她走了一段路,然后停下来对她说:
    “南瓜,我要请你帮个忙。”
    我等她说很乐意帮忙,但她只是站在那里望着我。
    “希望你不介意我的请求。
    “说吧”,她说。
    “大臣同我要去散一会步。我要带他去那个旧戏院,再……”
    “为什么?”
    “他就可以同我单独在一起了。”
    “同大臣?”南瓜问,似乎不能相信。
    “以后我再向你解释。我要请你做的是,我要你把伸江带到那边去,……南瓜,这事听起来一定很奇怪。我要你们发现我同大臣。”
    “你是什么意思——‘发现’你们?”
    “我要你设法把伸江带到那儿,推开后门,这样……他就会见到我们。”
    这时,南瓜又见到大臣已在那边等着,她问我:“你究竟想干什么,小百合?”
    “我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来解释。这件事非常重要,南瓜。说真的,我未来的幸福全掌握在你手里,一定要做到,只有你同伸江——不能是主席,天啊,也不能是别人。我会重重报答你的。”
    她还看了我好一会儿。“又要让南瓜为你办事了,对不对?”她说。我不大清楚她指的是什么,但她没有作解释,就走了。
   ……………………………………………………………………………………
    我不敢肯定南瓜是否准会帮忙。但此刻我所能做到的只有去找医生让他给我打一针,当然,但愿南瓜同伸江能见到这一场。我陪着大臣穿过走廊下山往村庄走去。
    我们走到拐弯处,旅馆已在视线中消失,我不禁想到了真美羽为了带我去见螃蟹医生,事先在我腿上切了一个伤口。那一天,我完全不理会到我可能遇到的危险。此刻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我的脸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大臣的汗从太阳穴流下来,流到了脖颈。如果一切顺利,他将把他那个脖子压在我身上……想到这里,我从饰带里掏出折扇用力扇,直到胳膊都疼了,想尽量让他同我两个人都能凉快一些。走在路上,我不断地讲话,不久在距戏院不远处停了下来。大臣显得很困惑。他清了清喉咙,抬起头来望着天空。
    “您能跟我进去一会儿吗,大臣?”我说。
    他看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向戏院走去时,他跟着我走。我走上台阶,给他打开了门。他只犹疑了一下,就走进去了。他是祗园的常客,当然会明白我头脑里想的事。但大臣只是站在戏院里,像是一个乘客在等公共汽车。我把折扇塞回饰带中去的时候,双手颤抖不止。我的计划能否实现,我一点没有把握。关门的简单动作似乎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们站在暗淡的光线里,大臣仍一言不发,他的脸孔朝着舞台角落里的一个草垫。
    “大臣……”我说。
    我的声音引起了回声。此后,我更放低了声音。
    “我知道您跟一力茶馆女主人说到过我,是不是?”
    他深深叹了口气,但仍不说话。
    “大臣,”我说,“我能不能对您讲一个艺妓加津代的故事?她现在不在祗园了,但有一个时期我很了解她。一位很有地位的男人——很像您,大臣——见到加津代,非常喜欢同她共度良宵,以后他每天晚上都去祗园找她。几个月后,他要求做加津代的老爷,但是茶馆女主人向他抱歉说已经不可能了。这位先生非常失望,后来有一天下午,加津代来把这位先生带到一个可以单独在一起的安静的地方。那个地方很像这个空戏院。她对这位先生说,尽管那样,他还可以做她的老爷——”
    我说到这里,大臣的面孔变得就像是一个山谷,天上云彩四散,明亮的阳光又照射得满山满谷。他朝我踉踉跄跄地跨过来。我的心脏立刻砰砰地跳起来,像有人在我耳朵里击鼓。我不得不把眼睛转向别处,闭上了我的双眼。等我重新睁开双眼,大臣已离我这么近,我们几乎要碰到,后来我感觉到了他的湿兮兮的脸挨上了我的脖子。他慢慢地把他的身子对准我,压到了我的身上。他抬起我的双臂,大概想把我拉过去躺在地板上,我制止了他。
    “舞台上尘土太多!”我说,“您去拉一张草垫过来。”
    “我们上那儿去,”大臣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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