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只拥有黑夜

    “她就说了这些吗？你知道她的死因吗？”
    艺安坐在一家日料店里，执着又迫切的询问胡先生。
    胡先生摇摇头，身体倾斜的靠在卡座的沙发上，右手轻微摇晃着酒杯，“她说有了勇气，才能面对死亡......”
    “虽然我不赞同这个观点。但是她.......”胡先生语塞，“如果我能够早点猜到她无缘无故跟我讲那么多话那么多过往的原因，或许我能够劝说她活下来。”
    “不会的，姐姐太要强了，她决定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改变，爸爸都不可能，更何况是别人。”
    胡先生叹气。他咬咬牙，很想抽烟。
    “你恨你姐姐吗？”
    “我不恨她。”艺安目光坚定，眼神中透露着悲哀，“我怕她，但是我也爱她，可是她不知道。”
    “如果她当初能够回去该多好，一切都会改变了。”
    “是啊，她为什么就是不肯回来。她到底要恨我们多久？”
    艺安跟胡先生告别，花了二十多美金打车回了酒店。妈妈跟爸爸坐在酒店的沙发上，沉默的看着‘死亡报告’和三年前的那份‘判决书’。
    之后，房间里布满了妈妈的哭声，就连爸爸也摘掉了起了白雾的眼睛，掩面低头。
    艺安走到爸爸身边，拿过那两份中英文件，其中中文那份她翻看了两遍，越看心越疼。“情绪不定”、“固执己见”、“不知悔改”、“死者”、“五羟色胺”、“幻觉”、“溺亡”，艺安扔下文件，安静且快步出去，急速的刷房卡进了隔壁自己的房间，终于哭了出来。
    “我从来没有跟她认真说过话，我们一点都不像姐妹，同学问我是不是独生女的时候，刚开始我会很开心的说自己有一个姐姐，时间长了，我跟姐姐从不联系，倒像是独生女了。”
    “她跟我说她想回国生活，但是不知道该回家还是去外地，她还拿不定主意......她在疗养院住了五六个月吧，我见过三四次......之前我只是负责联系在押犯的翻译......她太可惜了，史密斯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胡正生一直记得那天晚上的对话，他坐在一辆自己买来不到一年的别克SUV里，等候着还在格子间里加班的女友下班。半个小时前她发来短信说十点半下班，胡正生在家里也没事干，便提前开车过来接她。已经过了高峰期，路面不堵，二十分钟就到了女友的公司楼下。
    十点多的时候，他有些困意差点睡了过去，这时候谢艺华打来了电话，他接起，声音清醒的同她聊天。他听她絮叨，有些没头没尾。后来女友提前下楼，站在十米外的地方跟他挥手，他便把电话挂了，免得她疑神疑鬼。女人总是如此，他不想跟她因为这些事情再起争吵。
    他下车迎接自己的女友，看见她一脸疲困，见到自己后脸上的疲容减轻了不少，他上前拥抱她并习惯性的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和嘴唇。
    汽车引擎启动，胡正生转动方向盘离开这条没人的路面时又想到了刚刚那通电话，他觉得谢艺华的语气有点怪。
    月色清冷，他跟未婚妻牵着手走到三楼，这幢楼他们住了一年了，楼道上贴满小广告，公寓里的人鱼龙混杂，只是因为房租便宜，他们便一直住在这儿。
    “结婚后我们搬家吧。”
    进门后女友又一次提出这个建议。
    他们进去洗澡，洗到一半的时候水又没了。
    “搬吧。”
    胡正生放下淋浴头终于同意了。
    胡正生拿起浴巾擦掉身上的沐浴露，他们换上衣服，带上自己的洗漱用品去了附近的一家四星酒店洗澡、上床。而谢艺华的异常，胡正生早已抛之脑后，他有自己要面对的生活，没空花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别人的生活。第二天醒来去上班，在狭小的办公桌上面对中英文档卖命工作，吃饭的时候喜欢盯着手机里的一款劳力士手表看来看去。回家他会和女友一起做饭，收账单，缴费，去超市买菜，这都是他的生活，有些鸡毛蒜皮，与学生时代所幻想的精英律师的人生有很大不同。
    其实他一直很不愿意承认，自己离开父母的支持，根本过不起高端的生活，甚至连中端都算不上。
    溺亡者的身份被揭开那天，胡正生正在跟女友因为结婚的事情吵架。她坚持要让父母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可以带他们去逛逛纽约著名的经典或者去洛杉矶度假，到好莱坞看看半山腰上那个白色的英文大字。而胡正生希望婚礼结束后长辈们就坐飞机离开。他们没有蜜月，没有多余的假期，根本没法整日陪在在双方长辈身边。
    作为一名能言善辩的律师，他以为自己可以凭借强大的逻辑说服她，但是他被女友说服了。她并不是谢艺华印象里对男人百依百顺的女孩，她有自己的想法与思考，她一直活在自己的希望与期待中。为了这场她梦中的婚礼，她足足计划了半年多。
    那天他们路过一家乐器店，一架施坦威三角钢琴被放在门店的正中央，着为耀眼夺目。女友拉他进店里，询问了店员后，她坐到施坦威的琴凳上，并弹奏了一首《梦中的婚礼》。
    胡正生忆起几年前他笑话谢艺华和自己的那个故事，谢艺华不听克莱德曼，女朋友倒很喜欢这首曲子。
    艺术本身没有错。女朋友弹的很好听，接着她又弹了《少女的祈祷》，胡正生站在一旁听着，偶然间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就是这个举动，让他看到了那条新闻。
    回去的途中他都在反复让自己接受这个消息，甚至打电话给了史密斯。
    “我也没有想到，这不科学。”
    史密斯同样惊讶。
    胡正生回家洗了把脸，问女友：“你觉得…爱是什么？”
    “爱是理解和包容啊，就像我跟你一样。”
    女朋友甜美的笑着，亲了他一口。
    胡正生摇摇头，跑出了房间。
    他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去相信。又在谷歌上找到了她父亲的公司地址，给公司发过去了一份e-mail，他在邮件里坦明身份，并凭记忆写下了谢艺华坐牢的一些细节与记录，又将她去世的新闻截图一一奉上，最后在末尾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谢艺华去世后他刚好独立接了一个案子，虽然小，但他更重视，希望借此让自己的事业更进一步。忙了一阵子稍微闲下来，他写了这份邮件，看到邮件发送日期才发现已经过了一个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