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里的单人床

第7章



  「你太任性了。」
  惠绚看到我在马德里买的那块手烧瓷砖。我把它带在身边。
  「就是为了他﹖他喜欢的是另一个人。」
  「我知道﹐不用告诉我。」
  「你是不是在做梦﹖」惠绚没好气地问我。
  「你就当我在追寻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吧﹐而这个梦最好永远不要醒来。」
  夜里﹐孤灯下﹐我提笔写信给你。
  云生﹕
  这一扇窗﹐再看不到星星。
  星星好像很拥挤﹐实际的距离却很遥远。
  天文学家说﹐星星的拥挤度等于在欧洲大陆放三只蜜蜂。
  为什么是三只而不是两只﹖如果是两只﹐会不会简单得多﹖苏盈虽然不知道是否还可以把抱枕送给你﹐我还是缝了第二个抱枕。我把信藏在抱枕里﹐这个抱枕是用白色格子布造的﹐配上三颗西梅色的钮扣。
  那天晚上﹐徐铭石突然来到阁楼﹐把我吓了一跳。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问我。
  「我出走。」
  「出走﹖」
  「从一段消逝了的爱情逃出来。」
  「什么时候发生的﹖」
  「你去了青岛的那一天。」
  「杨政文没有来找你吗﹖」
  「他不会的﹐他不会原谅我。」
  「这里怎么可以住﹖」他怜惜地说。
  「这里很好啊。以前住的房子太大﹐反而觉得寂寞。」
  「我替你找个地方暂时住着。」
  「不用了﹐住在这里﹐上班一定不会迟到。」我笑说﹐「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回来﹖」
  「刚下机﹐经过这里﹐看到阁楼有灯﹐以为你忘了关灯。」
  「生意谈得成吗﹖」
  「很好呀﹐迟些还要再去青岛。」
  「我从来没去过青岛﹐我也想去。」
  「下个月要到那边开会﹐一起去吧。肚子饿吗﹖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
  「不用了﹐你回去睡吧﹐你的样子很累。」
  「是吗﹖」他微笑说。
  「一个人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起周清容﹖」
  「在青岛的时候也曾想起她。」他惆怅地说。
  「那为什么要分手﹖」
  「那你为什么要跟杨政文分手﹖」他反问我。
  我不好意思坦言我爱上另一个人。
  「我们的理由也许不一样。」我说。
  「那就不要问了。」
  两星期过去﹐政文没有找我﹐你也没有再来烧鸟店。正如惠绚所说﹐我什么也没有了。
  在阁楼的日子﹐愈来愈黯淡。
  这一天晚上﹐我在附近买了一个饭盒﹐回去的时候﹐政文已经坐在阁楼上等我﹐他的样子很憔悴。
  「你怎样进来的﹖」
  「惠绚给我钥匙。」
  我放下饭盒﹐没想到他会来找我﹐他从来不是一个愿意低声下气的人。
  「这个地方怎能住﹖」他挑剔地说。
  我打开饭盒开始吃﹐我的肚子实在很饿。
  「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他以为我只是一时想不通走出来。
  「我们的的距离愈来愈远了。」我坦白地说。
  「你是我最爱的女人﹐你还想怎样﹖」他难过地问我。
  「你回去吧。」我低着头说。
  「这个游戏你玩不起的。」
  「是的﹐是贪婪和恐惧的平衡。」
  「你想要什么﹖」
  「你就当我在追寻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吧﹐其实我也很害怕。」
  「我们结婚吧。」他紧紧地抱着我。
  我呛着喉咙﹐咳得很厉害。
  「谢谢你﹐但我不能够给你幸福。」我难过地说。
  「你会后悔的。」他放开我。
  他走了﹐我对着面前的饭盒泣不成声。离开政文以后﹐我还是头一次哭得这么厉害。我像一个坏孩子﹐明知自己幸福﹐却偏偏要亲手破坏它。
  但是﹐我没想过后悔。
  我既然对爱贪婪﹐就必须承受那份将会失去一切的恐惧。
  我在空中走钢索。
  政文没有再来找我。天气炎热的一个黄昏﹐你竟然抱着一袋星星出现。
  「杜小姐说你在这里。」你腼腆地说。
  「什么事﹖」我压抑着心中的激动问你。
  我没想过还可以见到你。
  「那天对你这么凶﹐对不起。」你惭愧地说。
  「是我不对。」
  你摇头说﹕「我不应该对女士这么无礼。」
  你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用丝带捆着的透明胶袋来﹐里面有好几十颗五颜六色的星星贴纸。
  「这是什么东西﹖」
  「专程来道歉﹐总不能两手空空吧。这些星星吸收了光源之后会发光﹐把它贴在天花板上﹐把灯关掉﹐星星就会不断地闪亮﹐你说过喜欢星星﹐我就送给你。」
  你把星星放在我手上。
  「谢谢你。」
  「好了﹐不妨碍你工作﹐我走了﹐再见。」
  「再见。」我目送你离去﹐忽然想起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我跑上阁楼﹐拿起抱枕追出店外。
  「秦医生枣」
  你站在斜路下面回头望我。
  「你的抱枕枣」我说。
  「又有碎布啦﹖」你笑说。
  你走上来﹐我往下走﹐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我把抱枕塞在你怀里﹐隔着抱枕拥抱着你。
  「我是不是很傻﹖」我问你。
  你没有回答我。
  如果没有抱枕﹐我一定没有勇气抱着你。
  「我明天要去青岛。」我告诉你。
  「哦。」你傻呼呼地应了一声。
  「回来再见。」我愉快的跟你挥手道别﹐转身跑上斜路。
  我还是头一次﹐首先主动抱着一个男人。
  你沉厚的肩膊﹐如同一个温柔的抱枕﹐接住了我在这些日子以来的恐惧和失落。
  我不住的往上跑﹐不敢回头望你﹐恐怕那一刻的欢愉会在回头之际失去。
  夜里﹐我把星星一颗一颗的贴在天花板上﹐没想到在这个阁楼里﹐还能看到星星。
  据说整个宇宙的星星总共有一千亿的一千亿倍颗﹐但我所能够看到的最漂亮的星星﹐就是这一刻﹐停留在我的天花板上的星星。
  我怎可能后悔呢﹖
  第二天﹐我和徐铭石起程到青岛﹐一抵达﹐我已经归心似箭﹐催促他快点把工作完成。
  「你的心情好像很好。」他说。
  是的﹐我无法掩饰心里的欢愉。
  青岛是个很漂亮的地方﹐你也应该来一趟。
  这一天早上﹐忽然洒下一阵雨﹐我真想告诉你﹐青岛正在下雨。我在街上打电话到医院找你。
  「喂枣」你拿起听筒。
  「青岛在下雨。」我愉快地告诉你。
  你沉默。
  「是不是正忙着﹖打扰你﹐对不起。」我尴尬地说。
  「我想﹐你误会了。」你说。
  我抱着话筒﹐难堪得无地自容。
  我听到护士在叫你。
  「对不起﹐打扰你。」我匆匆挂断电话。
  原来那天你在斜路上的微笑﹐不过是在嘲笑我。
  青岛的雨连绵不断﹐我和徐铭石躲在酒店里﹐我喝了很多烧酒。
  「为什么心情一下子又变得这样坏﹖」徐铭石问我﹐「是爱上了别人﹐还是被别人爱上了﹖」
  「我没有被人爱上。」我把下巴搁在酒瓶上。
  「那就是单恋啰。」
  「你有试过单恋别人吗﹖」
  「单恋是很孤单的﹐像睡在一张单人床上。」
  「我睡的只是一张沙发﹐比单人床更糟。」
  「你喜欢他什么﹖」
  「你为什么不先问我他是谁﹖」
  「还用问吗﹖从你在马德里买下那块手烧瓷砖那天开始我便猜到。」
  「真的要说出理由吗﹖」
  「也不一定有理由的﹐单恋比相恋更不需要理由。」
  「是吗﹖」
  「单恋是很伟大的﹐我爱她﹐她不爱我﹐我愿意成全她。」
  「总希望有一天他能够望我一眼吧﹖怎可能无止境地等待﹖」
  「那你还没有资格单恋。」
  终于﹐我在青岛多留了三天才离开﹐不想回来﹐因为害怕面对。你知道吗﹖我从来未试过这样被人拒绝。
  我回到我的阁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星期没回来﹐没拉开窗帘﹐也没开灯﹐天花板上的星星变得黯淡。
  我连忙亮起阁楼的灯﹐让星星吸收光源﹐我站在沙发上用电筒将星星逐颗逐颗的照亮﹐这样花了一个晚上﹐星星又再闪亮。大概只有傻瓜才会用电筒去照亮星星。
  你为什么送我星星﹖我误会了什么﹖我不甘心。
  我到铜锣湾去买点东西﹐那幅巨型海报仍然挂在百货公司的外墙上﹐随风飘扬﹐每个路人都向它行注目礼。在你和阿素的盟约面前﹐我不过是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怪不得你说我误会了。
  回到烧鸟店﹐已经差不多打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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