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里的单人床

第6章


  我把樱草抱到阁楼上﹐放在窗前﹐突然很想提笔写一封信给你。
  云生﹕
  赶到云吞面店﹐你走了﹐我失望得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徘徊。
  天空洒下一阵微凉的雨﹐把我赶到去一间盆栽店﹐我抱走了一盆可能曾经对你微笑的樱草。
  失望﹐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因为有所期待﹐所以才会失望﹐因为有爱﹐才会有期待﹐所以纵使失望﹐也是一种幸福﹐虽然这种幸福有点痛。
  书上说﹐代表四月的樱草﹐象征爱和嫉妒。
  嫉妒可以独立存在﹐但是爱﹐必然和嫉妒并存﹐正如失望在幸福里存在。
  苏盈
  这一封信﹐我没打算交给你﹐我怎么可以交给你呢﹖我把信藏在抱枕里面﹐信被软绵绵的羽绒包裹着﹐你不会发现的。
  然后﹐某一天﹐我把抱枕交给你。
  「为什么只有一个﹖」你问我。
  「说好是送的﹐那就要用碎布﹐碎布要等的呀。迟些有碎布再缝一个给你。」
  「真不愧是一流的老板娘﹐精打细算。」你笑着把抱枕放在大腿上﹐双手用力去按那个抱枕。
  你每按一下﹐我的心就跳一下﹐害怕你会发现里面的东西。
  「抱枕有什么用﹖」你傻呼呼地问我。
  「抱枕是用来托着头的﹐不然﹐手就会很累。」惠绚走过来说。
  「抱枕是让孤单的人抱着的。」我说。
  「抱枕不是用来载眼泪的吗﹖」你说﹐「女孩子最爱搂着抱枕来哭。」
  「你也可以。」我笑说。
  「秦医生才不会哭。」惠绚说。
  「你怎么知道﹖」
  「医生都是铁石心肠的﹐不然怎么可以拿起手术刀剖开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肚皮﹖」
  「你是吗﹖」我问你。
  你拍拍手上的抱枕说﹕「这个抱枕太漂亮了﹐用眼泪把它弄湿的人才是铁石心肠。」
  你没有告诉我﹐你到底会不会哭。
  女人最关心的是她所爱的男人会不会为她流泪。
  你带着抱枕离开烧鸟店﹐我希望你永远不会发现里面有一封信。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你等的人还没有出现﹐你仍然痴痴地等她。难道你就没有爱过别的女人吗﹖看着你无止境地等﹐我既嫉妒又心痛﹐我决定替你把她找出来。
  「这样行吗﹖」惠绚问我。
  「这个意念很好。」徐铭石说。
  「那就这样决定了。」我说。
  烧鸟店要做广告﹐我决定把你的故事变成广告的内容。徐铭石的好朋友在广告公司里工作﹐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他﹐他不大相信地问我﹕「今天还有人这样相信盟誓吗﹖」
  有的﹐我相信。
  盟誓﹐本来就是美好的东西。
  巨型海报挂在铜锣湾一间百货公司的外墙上﹐随风飘扬。
  海报上﹐是云生
  写给阿素的信。
  素﹕
  你在雨夜来﹐在雨夜离去。
  时日渐远﹐但是﹐我说过﹐如果你想起我﹐想见我﹐就到星街这一间餐厅来﹐我会永远等你。
  虽然后园里象征怀念的迷迭香不再盛放﹐我没有一刻忘记你﹐没有。
  云
  生
  巨型海报挂在铜锣湾一间百货公司的外墙﹐每个经过的人﹐都会看到﹐只要你的阿素经过﹐她也一定会看到。
  你和她的盟誓﹐将会在整个铜锣湾流传。
  海报挂出的第一天﹐我们的生意立刻好起来﹐很多情侣专程来寻找阿素和云生。
  最高兴的要算是惠绚了。
  「没想到这种宣传手法真的行得通。」惠绚说。
  「那就证明盟誓愈来愈少了﹐所以人们看到会感动。」徐铭石说。
  这一天﹐整天在下雨﹐雨停了﹐还看不到你要等的人。
  星期天﹐我们忙得不可开交。
  有顾客问我们﹐阿素和云生是不是真有其人。
  也许﹐云生和阿素﹐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差不多打烊的时候﹐你怒冲冲的来到。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凶巴巴地质问我。
  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凶。
  「那张海报﹐我看到了﹐你为什么利用我﹖」
  「我不是利用你﹐我只是想替你把她找出来。」我解释。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无情的说。
  看到你这样保护另一个女人﹐我反驳你﹕「她不一定还爱着你﹐也许她已经忘了她跟你的盟约﹐也许她已经爱上另一个人﹐也许她已经嫁人了﹐而且日子过得很幸福。」
  「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难道只有你才可以给她幸福吗﹖你别再自欺欺人。」
  「不会的﹐她不会幸福的。」你凄然说。
  「你怎么知道她不幸福﹖男人总是以为﹐女人离开了他﹐便得不到幸福。」
  「总之我不应该相信你。」
  你望也不望我一眼﹐拂袖而去。
  徐铭石跑过来问我﹕「什么事﹖」
  我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说﹕「我有点不舒服﹐我想回家。」
  徐铭石送我到停车场﹐雨一直没有停。
  「我送你回去吧。」我跟徐铭石说。
  「不用了。」他彷佛看穿了我的心事。
  「雨很大呀﹐我送你吧。」
  他替我关上车门说﹕「我想一个人走走﹐我明天要到青岛。」
  「为什么﹖」
  「一个朋友的爸爸在上面开酒店﹐酒店的窗帘都要交给我们设计。」
  「是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想有点眉目才告诉你﹐让你高兴一下。」
  「要我去吗﹖」
  「你留在香港等我的好消息吧。」
  「什么时候回来﹖」
  「三天之后。」
  「一路顺风。」我祝福他。
  「小心开车﹐雾很大。」他叮嘱我。
  他在汽车喷出的烟雾里离我愈来愈远。
  今夜的雾很大﹐西环最后一间屋隐没在雾中﹐我在阳台上遥望你住的单位﹐什么也看不到﹐我只知道﹐你大概在那个地方。
  我并不稀罕你的爱﹐我关起屋里所有的窗帘﹐把你关在外面。
  我伏在抱枕上饮泣﹐我住的地方﹐距离你住的地方只有一千公尺﹐开车只要五分钟﹐走路要三十分钟﹐但是只要站在阳台上﹐我就能看到你屋里的灯光﹐是天涯﹐还是咫尺﹖凌晨四点钟﹐政文回来了。
  「肚子很饿﹐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他问我。
  我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有前天吃剩的白饭。火腿和鸡蛋是钟点女佣买的。
  我用火腿﹑鸡蛋﹑葱花和两茶匙的虾酱炒了一碗饭给他。
  「好香。」他说。
  他把那碗饭吃光。
  「很好吃﹐想不到加了虾酱的炒饭是那么好吃的。」
  他的嘴角还黏着一粒饭。
  「我想搬出去住。」我跟他说。
  「什么﹖」他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把那只碗拿到厨房里洗。
  「我无法再留在你身边。」我告诉他。
  「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他站在厨房外面问我。
  我站在洗碗盆前面的一扇窗看着你住的地方。
  「他是什么人﹖」
  「我没有跟其他男人一起。」
  「那是为什么﹖」他锲而不舍地追问。
  我应该怎样回答他﹖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觉得﹐我爱一个男人﹐就不能给另一个男人抱﹐纵使我爱的男人并不爱我﹐我仍然要忠于自己的感觉。
  他哀哀地望着我。
  「让我冷静一下好吗﹖」我恳求他。
  他沮丧地走进睡房。
  我在厨房里坐了一个晚上﹐直到天亮。
  政文再次站在厨房外面﹐穿上昨天的那一套西装。
  「我要出去。」他说。
  「哦。」我应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搬出去﹖」
  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我﹐他一定很恨我﹐惠绚说得对﹐他是一个输不起的人﹐为了避免输﹐他宁愿首先放弃。
  「明天。」我低着头说。
  「你会后悔的。」他说。
  他出去了﹐晚上也没有再回来。
  一夜之间﹐我从一个别人以为很幸福的女人﹐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我站在阳台上直到天亮﹐雨不停地下着﹐我已经看不见你的那一扇窗。
  那个早上﹐我离开薄扶林道﹐搬到布艺店的阁楼。
  阁楼只有百多呎﹐孤灯下﹐我睡在沙发上﹐那盆樱草又长出新叶了﹐但是这一扇窗﹐再看不到星星。
  我告诉惠绚我离开了政文﹐走的时候﹐只带走那一座电暖炉和几件衣服。
  「你看你为什么弄成这个样子﹖」她跑来阁楼找我。
  我没有后悔﹐离开政文﹐是一种解脱﹐我曾经以为他是陪我走到世界尽头的人﹐原来他不是。
  「你本来住差不多两千呎的地方。」惠绚说。
  我倚着抱枕说﹕「可惜这扇窗看不到星星。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