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里的单人床

第13章


 
  “也许她并不是真的幸福。” 
  “不是真的?”徐铭石不大相信,“那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如果她已经忘记你,根本不会来找你,然后特意告诉你,她现在很幸福。” 
  “你是说,她那时并不幸福?” 
  “也许她是幸福的,但是她的幸福缺少了你,就变成遗憾。当然,遗憾也是一种幸福,因为还有令你遗憾的事。” 
  “但是她当时看来的确很幸福。” 
  “幸福难道不可以伪装的吗?”我做出一个幸福的笑靥。 
  “也许你说得对。”他苦笑。 
  我用一幅淡黄色的格子棉布缝了第四个抱枕给你。拿着抱枕,我才有藉口找你。 
  我把抱枕放在医院,他们说会交给你,然后,我和徐铭石飞去青岛,准备酒店开幕。 
  别怪我,是惠绚教我的,想得到一样东西之前,首先要放手。所以,我放手,希望你收到抱枕之后,会思念我,思念一个只敢送上抱枕而不敢在你面前出现的女人。 
  在青岛的第四天,我和徐铭石去游览栈桥,那是从海滩一直伸展到海中央的一个亭,名叫“栈桥”。 
  “你说女人能够伪装幸福,是真的吗?”徐铭石问我。 
  “为什么不呢?正如男人可以伪装坚强。” 
  “男人伪装坚强,只是害怕被女人发现他软弱。” 
  “女人伪装幸福,只是害怕被男人发现她伤心。”我说。 
  忘了告诉你,在第四个抱枕里,藏着我给你的第四封信,也许是最后一封了。 
  云生: 
  如果有一天,我们在路上重逢,而我告诉你:“我现在很幸福。”我一定是伪装的。 
  如果只能够跟你重逢,而不是共同生活,那怎么会幸福呢?告诉你我很幸福,只是不想让你知道其实我很伤心。 
                        苏盈 
  回到香港的第一件事,便是看看传呼机,看看你有没有传呼我。在我把抱枕放在医院的那天晚上,你传呼过我一次。 
  一次,你不觉得太少吗?虽然传呼员应该告诉你我不在香港。 
  我站在窗前,望着你的家,直到深夜,那里的灯才亮起来。 
  我拨电话给你。 
  “你找过我吗?”我问你。 
  “是的,他们说你不在香港。” 
  “我到青岛去了。” 
  “真巧枣”你说。 
  “什么事?” 
  “每次你打电话来,我总是刚刚踏进屋里。” 
  你在这里吃过一顿饭,竟然不知道我为什么搬来这里。 
  我搬来这里,是因为这里可以看到你的家。 
  “谢谢你的抱枕。” 
  “是最后一个了,一张沙发只可以有四个抱枕,太多了就很拥挤。” 
  “真的不知道该怎样答谢你。” 
  “请我吃饭吧。”我鼓起勇气对你说。 
  “好呀,你什么时候有空?” 
  “过两天月亮就复活了,就那一天好吗?” 
  中秋节的晚上,你来接我。 
  “今天的月色很漂亮。”我说。 
  “是的,它又复活了,谢谢长脚乌龟。”你微笑说。 
  “我们要去哪里?” 
  “在船上可以看到月亮。”你说。 
  你带我登上一艘布置得很华丽的轮船。 
  “我的病人是这艘轮船的船长,是他告诉我,中秋节有船上晚餐。”你拿着两张餐卷和我一起上船。 
  船舱布置成一间餐厅,我们坐在甲板上。 
  “要跟船长有特别关系才可以订到这个位子的。”你悄悄地告诉我。 
  看到你快乐的样子,我竟然有些难过,彷佛你过去五年的日子,都很痛苦。 
  如果能够令你快乐,我多么愿意。 
  小轮起航之后,船长来跟我们打招呼。 
  船长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实人。 
  “那天我在家里突然休克,被救护车送到急诊室,是秦医生救活我的。” 
  船长告诉我。 
  “是多久以前的事?”我问你。 
  “三年了。” 
  “你很健康啊。”你跟他说。 
  “是的,我还可以在船上看到很多次月圆。”船长说。 
  “那得感谢长脚乌龟。”你说。 
  “什么长脚乌龟?”船长不明白。 
  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长脚乌龟把月亮背到河的对岸,月亮复活了,那么长脚乌龟呢?牠去了哪里?”我嘀咕。 
  “也许牠一直也背着月亮,只是天空太黑了,我们看不见牠。” 
  “一直也把月亮背着,不是很累吗?” 
  “如果有一天,牠实在吃不消,也许会从天上掉下来,化成最大的一颗陨石。” 
  “到时候,月亮也不会再复活。”我难过地说。 
  “幸而还有星星。”你安慰我。 
  是的,到了世界末日,还有你给我的星星。 
  “今天玩得开心吗?”小轮泊岸之后,你问我。 
  “再喝一杯咖啡,就很完美了。” 
  “你想去哪里喝咖啡?” 
  “你想喝一杯用月光承载着的咖啡吗?”我问你。 
  “有这种咖啡吗?” 
  我带你到铜锣湾去喝咖啡。那间餐厅的咖啡是用一只蛋黄色的大汤碗盛着的。 
  “像不像把咖啡倒在月光里?” 
  “原来你说的是这种咖啡。”你抱着汤碗,骨碌骨碌地喝咖啡对我说,“跟你一起很开心。” 
  “谢谢你。” 
  “像你这样一个女孩子,应该有很多男孩子喜欢才对。” 
  “本来有一个,不过分手了。” 
  “为什么?” 
  我不知道怎样告诉你,于是只好捧起月光,骨碌骨碌地把咖啡喝下去。 
  “别急,是整个月光的咖啡呢。” 
  我被你弄得啼笑皆非,用纸巾抹去嘴角的咖啡和眼角的泪痕。 
  别问我为什么,那是我无法说出口的。 
  爱一个人,不必让他知道,也能够为他放弃其他一切,那是最低消费,是我应该付的。 
  “对不起,我只是随便问问。”你抱歉地说。 
  你真笨,为什么没想到是为了你呢? 
  “夜了,我送你回家。”你说。 
  “你想知道为什么我的电话总是在你回家之后打来吗?你上来看看便知道。” 
  我站在窗前,从我这里到你那里,这一天晚上,只隔着一个月亮。 
  “因为这里可以看到你住的地方,你回家,亮起屋里的灯时,我就知道你回来了。为了这个缘故,我才搬到这里。” 
  我幸福地望着你住的地方。 
  你没说话,大概是傻呼呼的站在那里吧。 
  “我们之间,是隔着月亮,还是隔着月球?” 
  “有什么分别?月亮就是月球。”你说。 
  “不,如果是月亮,感觉上好像比较近一点。” 
  “你没有必要这么做。”你对我说。 
  “今天晚上,你可以留下来吗?”我还是头一次跟一个男人这么说。 
  感谢长脚乌龟,如果没有月亮,我也许没有勇气。 
  我把你留下了,我以为把男人留住的,是女人的身体。当然,后来我知道,那只能够把男人留住一段日子。 
  再次在孙米白面前出现的时候,我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的。 
  那天,在医院的走廊等你下班,我多么害怕会碰不上她。 
  我在走廊上徘徊,她终于在走廊上出现。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问我。 
  “我和云生约好了一起吃饭。” 
  “哦,是吗?你真是锲而不舍。”她语带嘲讽地说。 
  “是他约我的。”我说。 
  你卸下医生袍来了。 
  “恭喜你,你终于谈恋爱了。”她对你说。 
  你默不作声。 
  她匆匆转身离开,猫披肩从她肩上跳到地上,跟在她身后。 
  “我们走吧。”你牵着我的手说。 
  在餐厅吃饭时,我问你: 
  “你是在哪一天生日的?” 
  “一月十一日。” 
  “代表一月的花是雪花。”我告诉你。 
  “你是说从天上飘下来的雪花?” 
  “不,是一种花,叫雪花,外形像百合。雪花象征逆境中的希望。” 
  “听起来好像很美丽。” 
  “看来也很适合你,一个急诊室的医生,不正是逆境中的希望吗?” 
  就在这个时候,惠绚和一个男人刚好进来。那个男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但惠绚和他的态度很亲昵。 
  “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你?”惠绚说,“让我来介绍,这是胡崇伟,这是苏盈,秦云生。” 
  “一起坐好吗?”你问他们。 
  “不打扰你们了。”惠绚跟我打了一个眼色,好像很识趣地跟他坐到另一边。 
  “你在想什么?”你问我。 
  我在想,她为什么会跟那个男人一起。 
  第二天晚上,回到烧鸟店,惠绚主动告诉我:“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多久以前?” 
  “在我跟康兆亮一起之前。” 
  我吃了一惊:“他就是那个在床上叫你还钱的男人。” 
  “就是他。” 
  “你不是恨他的吗?” 
  “是的,但是又有一点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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