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里的单人床

第17章


 
  是的﹐我感到内疚。 
  当他为了逼我后悔而娶一个他不爱的女人的同时﹐我却为我爱的男人庆祝生日。 
  每年你的生日便是他的结婚纪念日。 
  这怎么会是纯粹的巧合﹖ 
  在你生日的这一天﹐我的心情是多么的沉重。 
  惠绚早上跟我通电话﹐告诉我她正准备出发去参加政文的婚礼。 
  「兆亮说政文昨天晚上喝醉了﹐今天早上不知道能不能去行礼。你猜他会不会突然不出现﹖他根本就不爱那个女人。」 
  「他会出现的。」我说。 
  两小时之后﹐我接到惠绚的电话。 
  「你说得对﹐他们已经交换了戒指。」 
  我是一个跟他相处了八 年的女人﹐我很了解政文﹐他做了决定﹐就不会收手﹐无论要作出什么牺牲﹐他也不会回 头。 
  愿他快乐。 
  黄昏﹐我回 家换过衣服﹐在我们约定的餐厅等你﹐地点是你选的。餐厅在铜锣湾一间店的二 十七 楼﹐透过落地玻璃﹐可以看到尖沙咀东部海傍的另一间酒店﹐政文的婚宴正在那里举行。 
  我还是头一次来这间餐厅﹐没想到这里可以看到那里。 
  这是纯粹的巧合﹐还是心电感应﹖ 
  我的心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复杂。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我和政文相隔了一个天地。 
  你下班后匆匆赶来。 
  「生日快乐。」 
  「谢谢。」你笑说。 
  十点钟以后﹐乐队开始演奏。 
  「出去跳舞好吗﹖」你问我。 
  「我的舞姿坏透了。」我说。 
  「不要紧枣」 
  「真的不要枣」 
  「来吧﹗」 
  你把我带到舞池里﹐把我的手搭在你的肩膊上﹐抱着我的腰。「我只学过一个学期的土风舞。」我哀求你放过我。 
  你沉醉在音乐里﹐彷佛听不到我的哀求﹐而我只能够生硬地跟着你的舞步。 
  你甚至闭上眼睛﹐把握抱在怀里。 
  你那样沉醉﹐是否在跟我跳舞﹖还是在跟一个鬼魂跳舞﹖你知道此刻在你怀中的是我吗﹖我的舞姿﹐肯定是舞池里的一个笑话。 
  我真的不想再跳下去﹐正想叫你停下来的时候﹐我偏偏不小心地踏着你的脚﹐把你惊醒过来。 
  「对不起﹐我早说过我不会跳舞。」我急步离开舞池﹐回 到座位。 
  你坐在我跟前﹐问我﹕「你没事吧﹖」 
  我望着你﹐你一言不发﹐你在内疚﹐对吗﹖刚才﹐你在跟你的回 忆跳舞。在你的回忆里﹐你的舞伴是个跳芭蕾舞的女孩子﹐她当然比我跳得好。 
  我不想跳舞﹐我不想在这方面和她比较。 
  是我误会了你﹐还是因为这夜我的心情太复杂﹐因此而变得敏感﹖然而﹐你愈沉默﹐我愈相信我的感觉。 
  本来﹐我想问你﹕ 
  「你以为自己刚才在跟谁跳舞﹖」 
  本来﹐我想问你﹕ 
  「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忘记她﹖」 
  本来﹐我想问你﹕ 
  「你知道我心里多么难受吗﹖」 
  但是﹐把难受的话再对你说一遍﹐要你和我一起痛苦﹐不如我自己一个人痛苦。 
  结果﹐我只是从皮包里掏出准备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放在你面前。 
  本来﹐我准备当你拆开礼物﹐看到我为你买的﹐跟我手上一样的手表时﹐就跟你说﹕「以后我们的的手腕上﹐有同一个月亮。」 
  结果﹐我只能够说﹕ 
  「希望你喜欢。」 
  「谢谢你。」你说。 
  本来﹐我想问你﹕ 
  「你有没有爱过我﹖」 
  结果﹐我只能够跟你说﹕ 
  「我们走吧。」 
  爱是一种沉溺﹐你在跟鬼魂跳舞﹐我在跟自己苦恋。 
  我决定以后把要跟你说的﹐难听的话﹐统统跟自己说一遍﹑两遍﹐甚至三遍﹐那么我就不会再跟你说。我不想你因为我说的话而离开我。 
  本来﹐我以为我们今晚会亲热﹐结果﹐我们只是各自躺在床的一边。天花板上的星星闪亮﹐我睡不着。 
  你曾经给我两颗安眠药﹐说万一旅途上无法适应时差﹐就可以吃一颗。我吞了一颗药。 
  我望着天花板上的星星﹐星星向我微笑。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拿着行李﹐在天朗气清的日子出发到机场﹐准备到外地去。 
  我在关卡办好手续﹐正要离开时﹐一个检查员叫住我﹐她指着我手里的一只小荷包。 
  「里面是什么﹖」她问我。 
  「只是些零钱。」我告诉她。 
  她不大相信的样子﹐硬要我打开荷包给她看看。 
  没等我动手﹐她已经打开我的荷包﹐伸手到荷包里检查﹐她愈掏愈深﹐最后竟然在荷包里面掏出两张单人床来﹐我惊愕地望着她。 
  从梦中醒来﹐你已经上班去了。 
  荷包里怎放得下两张单人床呢﹖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因为我生平第一次服安眠药﹐所以作了一个这样稀奇古怪的梦吗﹖还是因为昨天晚上﹐我们各自睡在床的一边﹐虽是一张双人床﹐却像两张单人床。 
  我到书店去﹐找一些关于解梦的书﹐书中并没有这个梦。 
  回 到烧鸟店﹐我把梦告诉惠绚。 
  「那个荷包是什么形状的﹖」她问我。 
  「忘记了﹐总之是一个小荷包。」 
  「会不会代表你的心﹖」她自作聪明的说。 
  「荷包根本放不下两张单人床﹐你把两张单人床放在心里﹐不是太重吗﹖这个梦可能是暗示你内心承受的重量正多于你所能够承受的。」 
  她的说法耶不是没有道理。 
  然后﹐我又去家俱店找徐铭石﹐把我的梦告诉他。 
  「也许这个梦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为什么突然对一个梦那样紧张﹖」他问我。 
  也许就像潦倒失意的人去算命一样﹐想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怎样走。 
  「你的样子很累﹐没事吧﹖」他问我。 
  「只是感冒还没有好过来。」 
  「从法兰克福回 来已经差不多两个星期了﹐有医生在身边﹐还没有起色﹖」 
  「感冒本来就是一种很伤感的病﹐也许是病人本身不想复原吧。」我掏出纸巾擤鼻涕。 
  「要喝杯水吗﹖」 
  「好的﹐谢谢你。」 
  徐铭石倒了一杯暖开水给我。 
  「荷包里的单人床是什么形状的﹖」 
  我失笑。 
  「你笑什么﹖」 
  「惠绚问我﹐那个荷包是什么形状的﹐你却问我﹐那张单人床是什么形状的。她最紧张钱﹐你紧张家俱﹐」 
  「真的吗﹖」他笑说。 
  「那张床很普通﹐好像是白色的﹐有四 只脚﹐就是这样。」 
  「虽然你梦见荷包里藏着两张单人床﹐但是现实会不会刚好相反呢﹖其实是一个荷包遗留在单人床上。荷包里面的东西应该很重要﹐但是你把它遗留在床上枣」 
  我突然记起跟你第一次相遇的那天晚上﹐政文刚好把荷包遗留在床上﹐后来﹐我把荷包送去给他。 
  这是纯粹的巧合吗﹖还是一个我们都不能解释的巧合﹖「荷包遗留在单人床上﹐那是什么意思﹖」我问徐铭石。 
  「会不会象征你将会失去一些对你很重要的东西﹖」 
  难道我将会失去你﹖ 
  他说的也许是真的。 
  「我不是专家﹐我胡说罢了。」 
  「我早知你胡说。」我勉强装出笑容骂他。 
  其实我最应该问你﹐你才会解梦。我只是害怕﹐梦里所泄露的心事﹐是我不想让你知道的。 
  我吃了感冒药﹐昏昏沉沉的睡了﹐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回 来﹐亮了灯﹐坐在床沿﹐拉着我的手。 
  「没事吧﹖」你温柔地问我。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把梦境向你说一遍。 
  「是什么意思﹖」我问你。 
  「这个梦没有什么意思。」你躺在床上﹐握着我的手﹐闭上眼睛﹐沉沉地睡着。 
  你俊美的脸浸在恩戴米恩的月光下﹐我仔细端详你﹐早上剃掉的胡子又长出来了﹐头发依旧愤怒﹐鼻息是轻轻的﹐嘴巴合起来﹐睡得特别好看﹐身体温暖而鲜活。牧童恩戴米恩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假如我是月神西宁﹐我会用魔法令你长久地熟睡﹐只有这样﹐你才不会离我而去。每天晚上我都害怕﹐万一你醒来﹐你就会离开我。 
  你在梦中依然紧握着我的手﹐对我信任而依赖﹐我这样想﹐是否才残忍﹖我的喉咙像火烫一样﹐我拿纸巾擤鼻涕﹐纸巾上有血﹐那是因为干燥的缘故。如果我死了﹐从此不再醒来﹐你会像怀念孙米素一样怀念我吗﹖你会为我流泪吗﹖还是只是轻轻的叹息﹖我伏在你身上﹐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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