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亲爱的羽衣在我常去的一个论坛重新把这个旧文翻出来。这是一个高中的故事。
而这个故事的长大版本就是敏知和破晓的故事,我只是一时偷懒,没在这里写从高中就开始喜欢罢了。甚至开始动笔过去将来的时候打算沿用英飒和萧然的名字的。
当时写的时候很多朋友问,后来呢,后来呢?两三年过去了,我终于动笔写这个后来呢。但是仔细看一定能发现,我写的时候心情和对这个故事的理解已经变化了。在这篇旧作的结尾,我还是很天真的。
另外,那个“森林与鸟”在原本的设定里是长大后的某人写给某人的信。只是因为过去将来这个故事开始讲述的时候他们年纪都已经不小了,这么浪漫的一个桥段就只好放弃。
再次深深感谢你们给我的留言。我真的很吃惊,会收到这么多这么好的留言,眼眶都不争气的湿润了。简直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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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强烈推荐这个帖子,女孩子的心路历程,我看得异常感动,尤其是到了18-20页最后告别的时候。真实版的英飒和萧然。而结局,也一如生活,让人唏嘘。
http://cache./publicforum/content/no11/1/587705.shtml青春纪念册
----------献给我所有的同龄人
题记:
在某一天某一时间,注定要与命运轰然相撞,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一)
英飒从来没有人如其名。她个子娇小,拒绝一切体育运动,站在人群里,不过是个眼睛又大又亮的顽皮小孩形象。
楚楚是她的好朋友,高挑秀丽,举止稳重,但是毕竟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她也爱和英飒凑在一起,讨论昨天晚上的电视剧情节,讨论同学间流传的各种小道消息。
她们最迷的电视是
英飒有点不好意思的看看四周,确定无人注意她们,才从口袋里掏出手绢递给楚楚,然后推了推她:“喂,班长来啦。”楚楚吓了一跳,慌张的抬起头,没有看到那个人影,正疑惑间,听见英飒偷偷的笑,才明白过来自己被捉弄了,于是狠狠踩了英飒一脚。
英飒痛得直咧嘴,还是忍不住的笑:“看你紧张的。”楚楚瞪她一眼:“谁叫你骗我的?”
“被他看见就看见呗,你怕什么?”
楚楚严肃而正经的看着英飒:“我不想他看见我哭,然后担心。”英飒当然不懂得楚楚的温柔体贴,反而做了个鬼脸:“班长的脸跟块木头似的,叫他着急着急,多有趣啊。”
楚楚噗哧笑起来,脸色立刻又黯淡下来:“要中考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楚楚成绩不好,所以打算直接升本校的高中,而班长和英飒都是高材生,早就攒了把劲要考到全省最好的高中雅南去。
“又不是见不到,两个学校隔这么近。”英飒瘪了瘪嘴,“再说了,我帮你盯着他。”想到历来稳重得象个老头的班长总要对付自己的各种要求,以便让自己传话给楚楚,英飒眼中闪现促狭的得意。楚楚就是这点好,她最纵容英飒的调皮,哪怕因此让班长受点委屈也总是偏帮英飒。
话题既然挑起来,楚楚就关心的问英飒:“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啊?”英飒脸红了红,模拟考试的时候,她的成绩并不十分理想,全因为最近贪看小说的缘故,不过她还是握紧了拳头在楚楚面前晃了晃:“没问题。”
英飒嘴上说着没问题,心里却总是忐忑,放学时一辆自行车骑得歪歪扭扭,下学校门前那个大坡的时候一个没留神,跌了下去。膝盖传来一阵剧痛,英飒低下头去,看见裤子已经破了,再凑近一点,看见膝盖上鲜血之下有片白色,以为看见了自己的骨头,当时就哭了出来。
“喂,你没事吧。”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英飒脑海里立刻想到了幸灾乐祸四个字,愤恨的抬起头来,看见一张干净漂亮的男孩子的脸,黑色的 T恤,黑色的长裤。她别过脸去:“不要你管。”旁边探出一个笑嘻嘻的,个子更高一点的男孩的脸:“我们送你去医务室吧。”英飒想了想,站起来,看见先前那个男孩子淡漠的抿着嘴唇,黑亮的眼睛里却有戏谑之意,于是努力忍了几下才不让眼泪掉下来,弯腰扶起车子,忍着疼痛骑上去,骑了好久,终于哭出声。
第二天,英飒把伤口展示给楚楚看:“你不知道,伤口多深,我愣是坚持着自己回家了。”楚楚心疼的往她的纱布上吹气,然后问:“你为什么不让人送你去医务室啊。”英飒呸了一声:“是萧然啊。他那个样子,一点都不象要帮我,倒是很开心的看我摔伤了。”
楚楚睁大了眼睛:“他有这么可恶吗?”“当然咯,要不我为什么最讨厌他呢?”楚楚认真的想了想:“你讨厌他是因为老师说你不用功,被他赶超了成绩。”
英飒看着楚楚,哭笑不得,只好推了推她:“你究竟是帮他还是帮我?”
“我当然帮你啦。不如,我叫班长帮你去整整他。”
“不好吧?他又不是我们班的,再说了,他还有个死党路明。喂,”看见楚楚提到班长时眼里的流光溢彩,英飒没好气的说,“其实你是想帮我呢,还是想说明你可以让班长帮你做事啊?”
楚楚不跟英飒计较,笑眯眯的说:“我去买零食,你要什么?”
“我要山楂片。”
英飒的脚要两周以后才好,所以父母让她坐公共汽车上学。急性子的英飒无可奈何,挤在闷热的车厢里,头随着车身一晃一晃的。身边有人说:“看那个小女孩,多厉害啊,这么站着就睡着了。”英飒偷偷的挑了挑嘴角。
好多幼稚不堪的诗歌故事就是那时在公共汽车上构思的。英飒找了个本子,把各种画报上剪下来的漂亮图片贴上去,然后自己把大作工整的填写上去,立志要编一本自己的杂志。母亲见了,也不说什么,只是偶尔会微笑,怜爱的看着做梦的女儿。
两周之后英飒的脚好了,她对杂志的兴趣也突然转淡,开始立志做个考古学家,将来要报考P大考古学系。
“要考P大的话,可要先考上雅南中学。”父亲很含蓄的提醒她。英飒颇为郁闷的跟楚楚说:“我不过是失手了一次,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了。”楚楚不敢说英飒第二次模考的成绩也不过是刚刚擦着去年雅南的录取线,只好安慰她:“我对你有信心。”
英飒抬起头,看见操场上打篮球的黑衣少年,不由愤愤的问:“为什么有的人就永远状态这么好,老师希望他考状元呢?”楚楚笑起来:“当好学生不容易啊,老师家长都要求这么高,简直要累死。”英飒点了点头:“要怪都怪我一进来就考了全年纪第一。”英飒不检讨自己上课看武侠小说,跟同学传纸条而导致成绩下降,反而埋怨老师和家长,楚楚不由莞尔。或许要到经历过很多事情以后她们才真正明白,世界上最难做的事情就是,要和从前的自己比赛。办公室政治教育她们,不要开头卖力,这样别人对你的期许索取自然也就更多,最后也容易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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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的时候读过一个故事,一个学钢琴的小女孩不想学了,就把琴谱藏起来,欺骗妈妈说琴谱丢了,结果在放学的路上,小河说:“安安知道在哪里。” 小猫咪说:“安安知道在哪里。”连偶尔经过钢琴,都听见它自己咚咚敲:“安安知道在哪里。”这本来是个教育小朋友不要撒谎的故事,可是却让我觉得害怕,就好像,如果你很乖,就永远不能离开轨道。因为害怕你也遇到同样的情况,所以我更觉心悸。”
――――――森林与鸟 (第三十二封)
(二)
毕业的时候要求体育及格。英飒盘算了很久,觉得只能靠仰卧起坐来拉分了,所以天天缠着楚楚给她压腿,在体育室练习。效果非常之好,很快的她就能在半分钟之内做40个。
可是什么立定跳远啊,跑步啊永远低于及格线,楚楚也愁眉苦脸的看着英飒:“其实你跑步的姿势很好看,一蹦一蹦的,跟头小鹿似的。可是为什么你比小鹿要慢这么多呢?”英飒无可奈何,一张小脸皱成沙皮狗似的。身后传来笑声,她霍的转过头去,看见萧然抱着手站在那里,依旧是深深的轮廓,眉宇之间是同龄少年少见的冷然,使得笑容里的微嘲更加明显。
英飒瞪着他,憋了半天才说:“你笑个屁。”萧然终于忍不住露出洁白的牙齿:“你真是粗野啊。”英飒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无礼的人,也不曾面对这样尴尬的场景,气得手直发抖,想要骂他,却发现鼻子已经不受控制的酸了,怎么也张不开嘴。楚楚吓坏了,连忙搂着英飒。少年毫不在意,慢腾腾的说:“你跑步的姿势不对。要调整呼吸,协调手脚,喏,象这样。”他跑了几步,因为长手长脚动作流畅,所以格外好看。他回头看了看英飒,突然眨了眨眼睛:“体育不及格升不了高中。考全市第一也没用。”远处路明已经在大声叫他,他头也不回,飞快的跑开。
等他走了很久,英飒才缓过神来,全身无力,蹲了下去。楚楚也跟着蹲下,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你还在生气?”
英飒认真的问:“你有没有觉得他在羞辱我?”
“没有这么严重吧。”楚楚连忙说,为英飒不知哪里学到这么个词而诧异。
英飒突然哭了,抱着楚楚:“我觉得很丢脸,很没有面子。我觉得他是故意给我难看的。”她抽抽搭搭的说,“我有这么差劲么?一个男生这么小瞧我。难道男生不应该对女生比较宽容吗?”
楚楚好笑又难受,英飒的逻辑一向稀奇古怪,想的比别人多。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安抚英飒。等英飒终于调整好情绪,站起来,脚已经麻了。两个人哎唷哎唷的在运动场边上跳着脚。
运动场的中央是跳高场地。萧然和路明个子都很高,两个人在那里格外显眼。英飒看过去的时候刚好看见他凌空背仰成一个漂亮的弧度,从竹竿上越过,落在垫子上。周围发出一阵欢呼,萧然从垫子上起来,走向一个女孩。
英飒一把抓住楚楚,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看了彼此一眼,瞪大了眼睛:“嗯,那个,就是传说中的,他的女朋友?”女孩一旦开始八卦早恋这个话题,一定会处于比较兴奋的状态。英飒不计前嫌的努力看着萧然:“真是明目张胆啊。”
“那个女生真的很漂亮。”楚楚用力附和着,一边发出赞叹的声音,当中还有少许的不情愿。
英飒看她一眼,摇头说:“没有你好看。”
“真的?”楚楚的眼睛一亮。英飒非常肯定的握着她的手:“就你最漂亮。”
天色没有完全黑,晚霞映在天边。英飒看着女孩会发光一样的美丽脸庞,再看看萧然低头和她说话专注的神情,突然很重很重的叹了口气。
楚楚也在这个时候叹了口气:“你看她的衣服,真是不一样啊。”女孩已经开始发育,柔软的白色衬衫贴在身上,说不出的熨贴,而一条红色的牛仔裤更是比晚霞还要耀眼。
英飒跺了跺脚:“有什么好看的?”说着一把拉住楚楚的手臂往外走去。
体育测试的那一天,全年纪四个班一起拉到运动场,轮流测验。不出意外的,英飒在仰卧起坐这一项里拿了个100分,兴奋得直冲楚楚挥拳头。楚楚的体育一向好,所以反而有些懒散,只是见到英飒小小一个斗志昂扬的样子才笑眯眯的做了几个伸展运动。
然后是铅球,在英飒险些砸到自己的脚以后她开始紧张。幸好老师对她也算宽容,勉强给了个60。跑步的时候刚好二班男生接在四班女生后面,英飒转过头去,看见一堆男孩子站在场边,当中一个眼睛尤其的亮,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冷的一双眼睛反而会给人一种滚烫的感觉,她抿了抿嘴唇,骄傲的扬了扬头。
“调整呼吸协调手脚。”英飒牢牢的记着这八个字,冲刺的瞬间她听见老师报秒数,实在开心,脚下一软几乎跪在草地上。楚楚蹦蹦跳跳的跑过来替她欢呼:“英飒你及格了。”英飒看见前面一双漂亮的跑鞋一只鞋尖在草地上轻点,她立刻抬起头来,看见萧然也正低下头来,带着一种好笑的神情看着自己。英飒站起来,用一种自己觉得的最帅最洒脱的姿势,抬着下巴慢慢的转身,宣泄自己的不屑。
中考很快就迫在眉睫了。班长和英飒一起,每天给楚楚复习,晚上回去还要做很多的练习题。因为听说如果要上雅南,每差一分就要交一千块补齐,英飒再贪玩也只能收心,把什么绝代双骄啊,神雕侠侣啊统统交给母亲收藏。
某个晚上,英飒一直睡不着,听见外面父母悄悄的在谈话。母亲说:“钱你都准备好了么?”父亲嗯了一声,低低的回答:“我去借了五千,要是小飒只差十分,这一万就够了。如果不行,那就再想想办法。”黑暗里,英飒突然喉头一紧,在自己没有意识到之前,流下了眼泪。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楚楚从后面追出来:“英飒,你别走这么快啊。”英飒往上提了提书包,大声说:“抓紧时间,争分夺秒。”那个下午,她们很早就开 始做习题,图书馆里相当的安静,英飒偶尔抬起头来,看着外面的操场。金红色的阳光映在桌面,有些晃眼,看不清外面的景物。但是她非常明确的知道,篮球场上 飞奔的少年里,一定有一个人。这个人漫不经心的挑衅,令英飒更加用力的告诉自己:“你一定要考上雅南,和他再比一次。”
中考发榜的时候,楚楚顺利的升上了本校高中,班长无惊无险的进了雅南。而英飒也以高出录取线三十分的有异成绩升入雅南。而萧然,终于成为本校建校以来第一个全市状元。
那个长长的暑假开始,英飒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着自己一直攒着的零用钱去逛商店。那些纸币在手心里捏软,全是英飒的汗水,她眼睛里的光芒渐渐熄灭:原来一条那样漂亮的红色牛仔裤这么贵。在周而复始的失望之后,她路过新华书店,为楚楚买了一本她想要很久的聊斋志异。
她垂头丧气的抱着书走出来,路边是小贩的叫卖声。她探头过去一看,瞧见那个颜色,欢呼了一声,一把拉住那个阿姨:“阿姨,多少钱一条?”“十 块。”英飒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她飞快的数了数自己手上剩下的钱,只有九块。她可怜兮兮的抬起头,阿姨立刻明白了,笑了笑:“你去挑号吧,我就九块钱卖给你。”
炎炎夏日,少女穿着紧绷绷的牛仔裤,却一点不让人觉得突兀。她从街边橱窗的玻璃里看见自己的影子,懵懂间也开始懂得欣赏自己张扬而单纯的年轻。
同学聚会的那一天,她穿了白色的衬衫,配上这条牛仔裤。楚楚看见她,睁大了眼睛:“哇,英飒,你真帅。”她笑嘻嘻的甩了甩马尾巴。另一个女孩凑过来:“真的啊,英飒原来这么漂亮。”英飒的脸立刻红了。却听见她接着又说:“你这身打扮,特别象萧然女朋友唉。不过她那条牛仔裤要比这条好看多了,颜色特别正。你这条,怎么有点发黄呢?”英飒低下头去,看见自己的牛仔裤粗糙的经纬上并不十分均匀的红色,笑容在脸上慢慢减退,突然又抬起头来,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是吗?这个,是我这条牛仔裤的特色啊,你居然不知道。”她调皮的做了个鬼脸。
只有楚楚知道,那天晚上,英飒把那条牛仔裤换下来以后,狠狠的扔到床底下,然后坐在床边看着楚楚说:“我再也不会穿了。”楚楚象是明白了什么,走过去,轻轻的搂住了英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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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我曾经因为你而这么傻。”
―――森林与鸟(第四十三封)
(三)
很快假期就结束了。英飒和楚楚正式升入高中。报道那一天,英飒安静的站在人堆里,一贯的做热闹场合的别扭小孩。
周围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英飒偶尔听两句,发觉她们在谈论一个女孩。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同样有个女孩一个人安静的站着,个子和自己差不多高,神情中有种孤高和不屑。
“象不象个小狐狸啊?”有人偷偷的用嘲讽的语气说。
“她是从雅南初中部直接升上来的。好多人都不喜欢她,听说她有好几个男朋友。”女孩们持续窃窃私语。
英飒好奇的看着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分明听见了什么,却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正处于超级逆反时期的英飒立刻对她有了相当的好感。
分配座位的时候,老师把英飒和江蓉分做同桌。“江蓉?”英飒四处张望着,身后有个细柔的女孩子的声音响起:“我是江蓉。”英飒转过头去,看见刚才那个女孩冷冷的站在身后,不由笑出声来。
女孩薄怒:“你笑什么?”口气相当不友善。英飒哈哈的笑着说:“你这个人看着很酷,可是说话声音怎么这么娇滴滴的啊?”江蓉呆了一下,看着眼前没心没肺的英飒,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动着顽皮,跟所有其它女孩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于是也笑起来:“谁要装酷啊,她们不理我,我还能凑上去不成?”
英飒和江蓉就是这样成为一生中最好的朋友的。很久以后,英飒的越洋长途打回国,江蓉总会娇娇嗲嗲的说:“丫头,我真想你啊。”英飒立刻发出要呕吐的声音:“拜托,维持风度啦。”
江蓉这样的女孩子,确实不容易找到同性的朋友。她的聪明太明显,人又太过坦白和伶牙俐齿,非常不讨女孩子们的喜欢。所以明敏如她,格外珍惜和英飒的友谊,在英飒面前会克制自己的小脾气。
虽然不受女生欢迎,江蓉很有几个本校初中一起直升上来的兄弟,跟前跟后的,连放学都是一起回家。英飒见过他们几次,因为过分安静羞涩而被忽略,以后就很少再跟他们一起玩,江蓉的朋友圈就这样分成了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她觉得这样很好,只是偶尔愧疚,所以会把从那边听来的有趣的事情都说给英飒听。
“你知道为什么别的班的班长都是入校时本班的第一名,而我们班的却不是萧然么?”有天江蓉问英飒。
英飒想了想:“因为他人缘比较差。”
江蓉噗哧笑了出来:“英飒你就不要把自己的私人感觉说出来嘛。人家萧然的人缘不知道比你好多少,你还好意思说。”
英飒不满:“你比我好很多么?”
江蓉笑眯眯的说:“不会比你更差。其实啊,”她四下看了看,“因为萧然这个人胆子太大,他居然敢去打台球泡的厅,被老师知道了。”
“什么?”英飒眼睛瞪得大大的。
江蓉白了她一眼:“大惊小怪。其实好些男生都去,不过你这个乖宝宝不知道罢了。”
那天放学,英飒去找楚楚,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在小小的城市里漫无目的的转悠。这份单纯的快乐却是跟江蓉一起分享不到的。她们边骑车边聊天,把几天不见的消息统统汇报一次,然后总到熟悉的路边摊吃烤土豆。那烤土豆异常的香,再抹上极辣的酱,两人边吃边流眼泪,便各自要了一碗加了玫瑰红糖水。凉滑清甜的红糖水进到嘴里,登时缓解了舌头的肿痛感,英飒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将来的理想,就是要天天吃烤土豆,烤羊肉串,和喝玫瑰红糖水。”楚楚笑出声来,正要 说什么,突然看着英飒身后,眼里露出吃惊的神色。英飒转过头,看见萧然和路明正锁了自行车,进到对面的□□里。她立刻抹了抹嘴,拉起楚楚:“我们进去看 看。”
在英飒和楚楚印象里,□□都是那些变坏的小孩,和油腔滑调的青年来的地方,万万没想过自己的同学会进去,而自己也会跟进去。楚楚拉住英飒的手,紧张的直吸气,眼睛却放着光芒:“英飒,这个地方,真的很有趣啊。”
英飒已经说不出话来,看着大厅里密密麻麻座无虚席的游戏机,每个人的神情都异常专注兴奋,额头上冒着亮晶晶的汗。她简直有种立刻想逃跑的冲动,但是看见萧然他们还在前面走,于是咬了咬牙跟上去。
萧然和路明进了大厅旁的一间屋子,英飒和楚楚从门口望进去,看见好多张台球桌,里面都是比她们大几岁的青年男女。萧然和路明因为个子高,倒不显得很小。两个人一看就是来得极熟的,跟好些人打了招呼以后,找了张空桌,两人脱了外套,各自拿了球杆,说笑着走到桌边。
英飒不敢再看,拉着楚楚往外走。楚楚的掌心跟她一样,全是汗水。走了几步,楚楚突然停下来:“英飒,不如我们也玩一次游戏机吧。”两双明亮的眼睛对视了一下,英飒笑了起来,擂她一下:“其实我也想这么说。”
这是一个她们从来没有置身过的世界,因为有小小的,怕被人发现的惶恐,更增添了一种刺激感。两个人买了游戏币,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我们玩什么呢?”楚楚怯怯的问英飒,英飒观察多时,发现男孩子们最爱玩的是一种打斗游戏,拳打脚踢的,看上去非常有趣,于是指了一台刚有人离去的空游戏机说:“就这台吧。”
英飒从来不知道,拉着跟杆子,按几个按钮也会这么困难。不到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只能承认原来手要比脑子反应的慢多了。楚楚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到十分钟,两个人的游戏币就只剩两个了。
英飒和楚楚万分沮丧的站起来,正想着要把这两个游戏币换回来,突然听见有女孩子的笑声。两人眼睛一亮,顺着看过去,发现边上有几张桌子,有女孩正在用锤子大力的打什么,走过去一看,却是桌上不断有小企鹅冒头,而游戏者要做的就是用锤子把它们打回去。
这个游戏要简单有趣的多,英飒和楚楚很快就上手了。她们玩得不错,连续打了两个高分。头脑一时发热,又去买了十个游戏币,英飒一面吐着舌头笑着说:“我的早点钱都花光了。”一面毫不犹豫的把币投进去。
英飒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轻微的暴力倾向,橡皮锤子用力砸下,竟让她十分开心。打了两次就觉得热,把外套脱了扔在地上,冲楚楚晃了晃锤子:“我们再比过。”楚楚眨眨眼睛:“我怕你啊。”女孩们嘻嘻哈哈的一起重开一局,抡起锤子。
一下一下的砸下,无辜的小企鹅刚冒出头就被狠狠的扼杀了。英飒咬着嘴唇,全神贯注,突然发觉桌边多了个人,有些不耐烦的瞟了一眼,立刻愣在那里。萧然微笑着站在对面,饶有兴味的看着她,见她呆呆的举着个锤子,不免好心的提醒一下:“喂,这个冒头了。”英飒低下头去,那个企鹅已经成功的冒头又缩回去了。这下铁定输给楚楚了,她一面在心里哀嚎着,一面大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把手上的锤子砸下去,想象所打之处是萧然的脑袋。那声暴喝如此响亮,旁边无数游戏机前的男孩都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她。
“喂,萧然,走啦。”一个略比他们大几岁的,穿着时髦的男孩和路明一起走上来喊他,然后不免打量英飒一下:“哇,这么小的女生,有没有上初中?”三人一路笑着走远。英飒瞪着他们的背影,更加用力的抡锤子。
“我赢了啊。”游戏结束的时候,楚楚欢呼着。英飒突然泄了气似的:“我们回去吧,累死了。”
楚楚立刻小心翼翼的说:“不如我请你吃冰棍吧。”
“不要,你以为你很有钱么。”
“我哥最近偷偷给我塞零花钱了。”
“什么?他这么好?”
“其实是他女朋友啦。我发现自己的哥哥有个女朋友真的很不错,可惜我哥没再多两个女生追。”
“哇,冯楚楚,你也太不知足了。我没有哥哥,这怎么办呢。”
女孩说笑着走出去,只有在到路边的时候,眼光掠过那辆熟悉的自行车,英飒才做了个恶狠狠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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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昨天晚上在那样热闹的场合,我的古怪脾气又发作了。原来你的世界,还是有我即便努力也不能融合的部分。”
――森林与鸟(第一百封)
(四)
第一次期末考分数下来,全年级400个人排名,英飒在第50名。江蓉和她差不多,两个人都是勉强可以算做好学生可以交差的那种,又不是特别令人瞩目,如某某,某某某那样大家一提起来就很佩服倾慕的样子。
江蓉当然才不在乎,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英飒,去不去白湖玩?”
英飒先是眼睛一亮,然后就迟疑:“那么远啊。我上次跟爸爸妈妈去要住两天呢。”
江蓉白她一眼:“住两天就住两天好了。”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笑眯眯,“英飒,你不会从来没有在外面跟朋友一起玩然后不回家过夜的吧。”
英飒涨红了脸,小声的辩解:“妈妈会担心。”江蓉哈哈大笑,搂着她的肩膀:“你真是个乖宝宝。”
“你们都有谁去?”英飒很羡慕的问。江蓉数了几个人,英飒听见严正的名字眼睛一亮:“他也去啊。”一边说着一边冲江蓉挤眼睛。严正是江蓉初中到高中的同学,很斯文的样子,对人温和客气,尤其是对江蓉,总是好脾气的听她说话,纵容她时不时的古怪念头和行为。英飒总觉得他和江蓉可以是一对,但是江蓉不领情,骄傲的抬了抬头:“你不要瞎想。”英飒知道她心里是在想着另一个男孩子,那个有点痞爱打架远在城的另一边上学的男孩子,所以只好不出声。
江蓉潇洒的去了白湖。英飒幸好有楚楚,楚楚和班长计划了一下,决定叫上十几个人一起去芙蓉水坝。那天起得特别早,天都还没有亮,大家已经吭哧吭哧的骑自行车了。楚楚学过几次自行车都未果,所以由班长带着她,偶尔也由英飒接手。英飒十分得意,自己比楚楚个头小,还能刷刷的带着她骑自行车。
半路进了山,大家开始拣路边树上掉下来的枯枝树皮,打算到了水坝烧烤。男孩女孩一起嘻嘻哈哈的拣了一大堆。
水坝很大,他们挑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水面上居然还有一艘废弃的小船。楚楚和班长忙着生火张罗吃东西,见英飒被呛得直咳嗽,脸上出现许多可笑的黑色污迹,楚楚将她赶到一边:“你去玩一玩,等好了我叫你。”英飒巴不得这一句,欢呼一声,爬到船顶,对着一波湖光哼歌。白云倒映在水面,同学嬉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英飒哼着她和楚楚都最爱的“我是一只小小鸟”,不时的转头溜一眼。柴火大概还是不够,楚楚和班长一起并肩去附近找。一不小心,英飒看到楚楚和班长的手拉在一起,心头狂跳,脸也发烫,迅速的扭过头不敢再看。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纤细修长,掌心的纹路清晰而明显,这样的一双手,还从来没有体会过和男孩相握的感觉,即便是小学时候大家手拉手被老师带着去看电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英飒尖叫一声,跳下船顶,心慌意乱的去和大家抢刚烤好的土豆。
回去的路一路是下坡。所有人呼啸着不捏刹车一路冲下去,胆子大一点的还索性放开车把手。傍晚的风扑面而来,夕阳照得前方的路一片金光,山下是大片大片的稻田,稻子随风轻轻起伏如波浪。英飒被这样的景色所震撼,不可克制的跟着同学大吼,头发被风吹的高高的,整个人像要飞起来。张开手心感觉风温柔的力度击在最柔软的地方,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到了一双黑亮有些微嘲的眼睛,听见心脏咚的一声好像掉了一块,从今以后有那么一个部分就是空的了。
后来的某一封信里,英飒这样对萧然说:“如果不把自己丢掉一些,是没有办法让另一个人住进来的吧。”她用探询的口气,萧然温和的回复:“做你自己最诚实。”那个时候他的棱角已经消失,对待所有的人都是最不会错误的答案,只是他不知道,为了这个四平八稳的答复英飒在大洋的另一边流下了眼泪。
因为这次烧烤的经历实在太好,下一个学期生物课学习解剖鱼之后英飒突发奇想,向老师要了解剖好的两条鱼拉着江蓉躲到一边去。江蓉已经听英飒说过烧烤的故事很多次了,不免也有些跃跃欲试。两个人拣了许多树叶和废纸,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按照英飒从书上看来的印象用砖头围了一小圈,把树叶和废纸烧着放进去,把鱼架上。火十分微弱,不过还是可以隐约闻道香味,英飒和江蓉对视一眼,都不能克制那点兴奋。
突然有人说话的声音,英飒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她递给江蓉一个眼色,自己站起身来靠着墙往外张望。僻静的校园角落,一个少女微笑着抬头望着少年,少年不知说了句什么,两个人一起笑出声,肩并肩漫无目的的走着,阳光在他们的发梢洒下亮片。英飒看呆了,脚步一错发出了声响。萧然已经察觉,转过头,看见 英飒,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大方的拉着女孩的手走过来,一边皱眉:“什么味道?”等他看见英飒身后的火堆,不由怔了怔,随后就笑起来,几乎是有些佩服的看着英飒:“亏你想得出来。”英飒涨红了脸,女孩在一边说:“可是这样吃会不会不卫生呢?”江蓉已经站起来,漫不经心的说:“吃坏了肚子正好请病假在家玩。”萧然点头:“那么,你们好好吃。”
两个人走远了,隐约中,英飒听见女孩取笑萧然:“那个小女生看你的眼光可有点不同哦。”心头突然轰的窜起火苗,英飒握紧了拳头,恨不得一拳把萧然打得从这个世界消失。江蓉觉察到英飒的异样,拉拉她的手:“喂,要糊了。”
其实那天烤的鱼味道不错。英飒心情不好,狠狠的吃了一条半。吃完还没有抹嘴,一抬头看见教导主任站在面前,吃惊的瞪着眼睛:“你们,你们居然在学校里点火玩。”
这是乖宝宝英飒头一次被叫家长。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冰冷的,牙齿格格做响。父亲倒没有责骂她,但是那种忧虑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堕落成一个坏学生了。她不敢哭,等父亲走了之后才咬住嘴唇,红了眼眶。
放学的时候她等到最后,见萧然和路明打完球,她径直走上前去,对萧然冷冷的说:“同学,麻烦你过来一下。”路明噗哧笑出声,带着点看好戏的神情看着两人。萧然却知道不妙,并非路明所想象的那样,但是实在无从辩白,只好跟着她过去。
“你是我见过最卑鄙最无聊的人。”英飒劈头盖脸的骂。少年何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本来还带着点同情和怜惜,听到这话抿紧了嘴唇,眼神变黑变利,盯着英飒一字一句的说:“你不要血口喷人!”英飒没有想到他会毫不留情的反击,更加火大:“我血口喷人?你不要以为你自己成绩好就可以为所欲为。打小报告,真可耻。”萧然踏上前一步,英飒吓了一跳,见他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几乎是在她耳边吼着说:“我最恨人打小报告,所以我从来不做这种事情。你才是我见过最 可笑最讨厌的人。”
那天英飒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家的。萧然鄙夷的眼神一直在她面前晃动。“我真的错了么?我真的这么令人讨厌么?”她反复的问自己。
她一直做噩梦,然后在梦里安慰自己:“这个是梦,醒过来就好了。”但是醒来以后发现,事实跟噩梦并没有多大出入。她哭不出声,击垮她的力量到底是被萧然出卖,被萧然讨厌,还是别的什么,她已经分辨不出来。“不就是萧然么?我骂了他,应该开心才对。”可是女孩那句话又传来:“那个小女生看你的眼神很不同。”英飒心里是屈辱,是被人看穿的难堪,更又对自己的厌憎,是自己逼自己看清楚,原来在萧然心里,自己是个多么无谓又不讨好的角色。
熬了一个夜晚,第二天早晨骑车去学校的时候,她几乎想要逃跑,她不知道如何走进教室,更不知道怎么面对同学。果然,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是异样的,教室在她踏入的那个刹那静了片刻。她突然镇静下来,心头一片空明,勇敢自若的走到自己座位上,江蓉微笑着站起来:“今天没有迟到,真难得啊。”坐下来的时候江蓉偷偷说:“他们说你昨天跟萧然表白被据?”英飒微笑:“拜托,我喜欢他?我会这么没眼光么?”她挑衅的看过去,“我将来要上P大,P大有大把男孩等着我挑呢。”连前排都转过身来不能消化这个令人震撼的消息:“P大名额那么少,萧然是肯定要报名的,你行么?”英飒漂亮的在指尖转了转笔:“那么走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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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脆弱,是因为我给你机会让我伤心,其实,我比你以为的要坚强。”
――森林与鸟(第七十一封)
(五)
天气很快就冷了。因为是高中第一年,总要有些别出心裁的地方,初中生那样的联欢晚会唱歌跳舞就免了。整个班级商量许久,决定开展包饺子大赛。因为第一次自己动手,所以个个摩拳擦掌。唯二没精打采的,当然是英飒和江蓉。可是英飒比较不幸,她刚好在班里当了不大不小的官,恰好被分配到带领自己一个组的同学行动,不能置身事外。
英飒十五年来甚至没有洗过一个碗,愁眉苦脸的坐在那里,拿着笔转圈,不知道怎么分配。同组的乔穆笑眯眯的凑过来:“你知道要买什么么?”英飒瞪着 他,他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跟大家说:“我们要买面粉,肉末,白菜,还有各种佐料。”他拿过纸笔刷刷的列了个单子,然后交代大家买这买那。英飒顺着竿子往 上爬:“到时候你要负责教大家包哦。各组还要比赛的。”乔穆瞧着她圆溜溜的眼睛无辜的望着自己,心里一软,叹了口气:“你到底是不是女生啊。”
英飒从那个时候开始发现乔穆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自从萧然的事情发生之后,男孩子们对英飒都适当的保持了距离。英飒虽然无可奈何,倒也不是特别在意。她看的书越来越多,只觉得这些小孩太不成熟,根本不是自己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乔穆不一样。他看英飒的神情就好像看一个小妹妹,有点点纵容的关心。他自己也是个成绩平平的男孩,所以并没有人发现他突然和英飒接近起来。英飒收语文作业的时候会仔细留心看他的作文,发现他的文章写得极其漂亮,不免每一篇都读。乔穆坐在英飒左后方,发现她滥用职权,也只是笑笑,不去揭穿她。倒是英飒每次做贼心虚的回头,触到他的眼神,会不好意思。
江蓉有意无意的问:“你跟这个乔穆关系不错哦。”英飒在写作业,头也不抬的说:“再好,再好也没有你和严正好啊。”江蓉突然沉默了。英飒忙看她,小小的一张脸再没有从前那种倔强淡漠,反而发出淡淡柔和的光彩来。英飒心中一跳,试探的问:“难道,你们在一起了?”江蓉低下头:“他跟我说了。我想,做朋友没什么不好的啊。”英飒欢呼一声,搂着她:“你终于开窍了?”江蓉无力的笑了笑:“你知道我一直喜欢的那个人吧。初中毕业以后我很少再见到他。每次见 到他都要吵架,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没办法继续和睦相处下去。好像,根本没有什么话说。”英飒拉了拉她的辫子:“傻瓜,人隔远了都会改变的啊。你们已经在完全不同的地方了,没有必要勉强。”
江蓉历来我行我素。很快全校都知道她和严正走在一起。这是继萧然和苏晓宁之后第二对明目张胆的高一学生。严正的班主任未免有些不高兴,找严正谈了一次话。英飒忿忿的对乔穆说:“为什么啊?为什么就没有人找那个人谈话,要他收敛一点呢?”乔穆笑了笑,并不打算纵容她继续埋怨老师偏心,甚至还很努力的装做没有听到英飒用那个人这样特殊的称谓来叫萧然。可是他越是这样,英飒越觉得难堪,在发觉自己话里的毛病以后腾的站起身要走。
“喂。”乔穆在她身后叫她,“我有个主意,不如我们叫上江蓉他们去我家先试包一次饺子吧。到时候一定不会输。”英飒站在那里,心头蠢蠢欲动,浑然忘记了刚才的别扭。乔穆快步跟上来:“不如就明天。”
乔穆的家离学校很近。几个人打打闹闹到了,开始工作。乔穆在自己家里就像一个大将,镇定自若的指挥大家:“你,揉面,我教你,这样。”“你,和馅。”连江蓉都忍不住赞叹:“乔穆你很能干啊。”乔穆笑笑:“我爸他们老不在家,我经常给自己做饭。”
可是只有乔穆一人毕竟不够。先是蒋飞洒了面粉,然后是江蓉倒了太多盐,最后是英飒把手烫了。江蓉一面给英飒敷药,一面笑岔了气:“就我们几个,怎么跟人比赛啊。”乔穆一个人还在奋战,看着她们两脸上的面粉,叹了一口气:“你们两,真的没有一点女生的样子。”江蓉当然不乐意:“女生该是什么样呢?” 说着眼珠一转,“你们都喜欢那样漂亮娇柔的。”蒋飞立刻接口:“是哦,要像苏晓宁那样的。”
江蓉大怒,卷着报纸去敲他的头:“原来你暗恋她。所以就扁自家兄弟。”英飒略有些恍惚的愣在原地,乔穆看她一眼,想了想,伸手递给她一样东西。英飒低下头,看见他手心里躺着一个饺子,跟所有其它的都不一样,是一条金鱼的样子。她极低的赞叹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接过来:“你真的很棒啊。”江蓉凑过来,没心没肺的问:“哇,难道是定情信物?”英飒白她一眼,珍重的将这个饺子放在一边,宣布道:“这个饺子是我的,你们都不准跟我抢。”蒋飞笑翻在沙发上: “英飒你太好收买了,一个饺子唉。”剩下几个人都贼贼的在一旁偷笑。
那天的饺子特别香。英飒记得大家抢成一片的样子,不过五六个人,能搞得那样狼狈也真是出奇。最可笑的是,因为之前报废了太多面粉和肉馅,大家吃过以后直喊饿,派好脾气的乔穆出去买烤鸭。英飒不忍,拿起外套和围巾跟上去:“我跟你一起去吧。”江蓉大叫:“英飒你太狡猾了,我知道你要去偷吃。”英飒做了个鬼脸,蹬蹬蹬的跑出去。
乔穆骑车带着英飒。他骑得飞快,转弯的时候英飒觉得自己要被甩出去了,大声的又笑又叫。烤鸭的香味一阵阵传来,英飒实在无可克制,吼了一声:“不行,我要先吃一块。”乔穆停下车子,转身看着英飒:“好吧好吧。你别吃头啊翅膀啊大腿啊这些部分,等会我们把它拼回去就好了。”英飒用力鼓掌。她的头发已经乱七八糟的了,围巾也歪了,但是一双眼睛从最深处亮出来,仿佛随时可以点燃一片星空。乔穆望着她,突然笑了,用力伸手揉她的发顶。英飒呆了一呆,她从来没有和任何男孩接触过,一块油腻腻的鸭肉就这样停在嘴边忘了送进去。乔穆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讪讪的缩回手去。
对面的音像店突然响起音乐,赵传粗犷的声音带着哀痛传来:“你像往常一样的温柔,轻轻的看着我,告诉我你已经不再爱我。”暮色之中,这歌声有极大的穿透力,猝不及防的刺穿英飒的心壁。爱这个字眼虽然尚遥远,但是少女第一次觉得,有一些哀伤避无可避。“真好听。”她轻轻的感叹着。乔穆点头,和她并肩站在街边。
“你如何还能这样的温柔,当我的泪如流星坠落。”
街上车水马龙,匆匆而过。没有人像十五岁的英飒和乔穆那样,为了刹那的心动而专心驻足。萧然和路明打完球从学校出来,额头上的汗还没有擦去,就看 见站在街边的两个人。他愣了一下,路明从后面拍拍他的肩膀:“怎么,现在又不爽了?”他笑出声:“快走,人家都吃上烤鸭了,我们还饿着呢。”路明发现英飒手中那块可笑的物体,也乐了:“等你们都考上P大,记得在北京请我们吃烤鸭,我要吃全聚德。”萧然挑了挑眉:“P大大把男生等着英飒同学挑,她到时候会记得我们?”
聚会那天晚上,英飒乔穆这个组因为经历过风雨,包得又快又好。班主任走过来尝了一个,索性坐下来不走。英飒冲江蓉眨眨眼,又对乔穆竖了个大拇指。
吃饭之余当然还是要玩游戏助兴。大家事先都准备好了礼物,抽签交换。英飒伸手去摸自己的书包,打算把买好的小布熊取出来,里面空空的,脸色不由大变。乔穆发现她骤然失魂落魄,装作不经意的走过去,低声问:“怎么了?”英飒急得要哭:“我出来的时候忘记带礼物了。”乔穆也有点急了:“要是有一个同学 没有礼物,一定会很沮丧。”“是啊,那怎么办?”英飒可怜兮兮的抽抽鼻子。乔穆飞快的盘算一下:“算了,你用我的礼物,我现在回家现找一份。”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乔穆赶回来的时候节目刚刚开始。他给英飒一个大大的笑容,做了个手势,偷偷把礼物贴上自己的学号放在大家的礼物当中。大家轮番上去抽取号码,江蓉的学号在英飒之前,她漫不经心的走上去拿了个号码,主持人打开一看,兴奋的说:“江蓉抽到的,是班主任的礼物。”大家用力鼓掌,只有英飒捂着嘴笑,知道江蓉一定郁闷死了。果然礼物一打开,是本日记本。江蓉不停的对班主任说感谢,那边英飒已经笑软趴在了桌上。
轮到英飒的时候,她有些紧张。好像一个神秘的盒子就要打开。其实英飒是个喜欢惊喜的人,不过她的生命按部就班,很少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她闭着眼睛往下一捞,抓住一张纸条,打开一看,赫然是江蓉的学号。又没悬念,她冲江蓉做了个鬼脸。
但是因为是好友的礼物,所以自然合心意。英飒和江蓉坐在一起,叽叽咕咕的笑着,取出和英飒那个小布熊一套的小布猪。江蓉取笑:“小猪和小猪重逢了。”英飒狠狠的掐她一下。耳边就听到主持人说:“让我们来看看萧然抽到谁的礼物。”他打开纸条,愣了一下,随即强忍着笑意宣布,“萧然拿到的,是英飒的礼物。”
有半秒的静默,随即整个教室爆发出如雷的笑声。每个人都在想:“真是巧合。”萧然微笑着接过礼物,冲英飒点了点头表示感谢。英飒坐在那里,周围的世界都黯淡了,她只看见萧然的笑容,礼貌得如同外交官,或许背后还有嘲讽,她不想知道。她唯一感觉到的,就是那天争执之后的难堪和剧痛。越是这样,她的表情越是镇静,镇静到苍白。江蓉意识到这点,所以用力握着她的手。乔穆担忧的看着她,而萧然的脚步也不易察觉的停滞了一下。他回到座位上,过了一会又回头看 她。她的眼睛本来就很大,此刻更显得黑得不见底。他不由低头打开那份礼物,是一支漂亮的钢笔。他把钢笔握在手里,触手冰凉,和苏晓宁送的围巾感觉截然不同。他又回过头去,英飒这次感觉到他的目光,嘴边也泛起一个冷漠有礼的笑容。
江蓉有些担忧的扯扯英飒:“你笑什么?”英飒瘪嘴:“反正他拿到的礼物是乔穆的,跟我无关。”
江蓉觉得不妥,这个笨小孩在做鸵鸟,可是她什么也无法安慰,所以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又看看乔穆,乔穆的神情中分明有失落。英飒,你这个笨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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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人伤害,我伤害别人。就好像一场圆舞,永远的循环,疲倦至安息。”
―――森林与鸟 (第八十二封)
(六)
春天开学的时候,英飒家搬了。搬得远了一些,但是她兴高采烈,因为可以和江蓉同路。
楚楚就见得少了,每次找她她都说忙。因为升了高中以后自己做了班长。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打电话给英飒,还没开口,就哭出声。英飒慌了,一面不知所云的劝她,一面穿衣服袜子,在楚楚挂掉电话以后第一时间冲出去。
楚楚坐在她们最爱的体育场边上怔怔的发呆。又长高了点,宽大的外套已经藏不住少女美妙的曲线,但是脸色苍白,让英飒心痛。
英飒走过去,坐在她边上,递给她最爱吃的山楂片。她接过,才吃了一片,就把头轻轻的伏在英飒肩头。肩头开始慢慢滚烫,英飒知道,楚楚哭了。
“我和他,分手了。”
英飒一惊:“是不是,他喜欢上别人?”懊恼的挠头,自己眼皮底下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对不起楚楚。
楚楚却摇头:“不是,是我。”她的声音虽然轻,听在英飒耳内却如五雷轰顶,她手足无措的看着楚楚:“怎么会这样?”
“我们每周才见一次面。他不爱说话,我说我自己的事情,他也没有兴趣。英飒,我觉得很辛苦。”
英飒怔怔听着,不过一年多时间,最纯真的感觉也在变化。原来书上说的都是真的,人和人的相聚离别,总有太多不可知的因素。她轻轻握住楚楚的手: “那么,你现在喜欢的这个人,会不会让你开心呢?”楚楚脸上还挂着眼泪,想了一想,脸色渐渐柔和,点点头:“他很好。”英飒放心了:“那不要哭了啊。班长那样坚强的人,不会怎样的。你们勉强在一起,更加不开心。”
楚楚嗫嚅的看着英飒:“我以为你会怪我。”英飒瞪大了眼睛:“我是这么不讲理的人么?”楚楚不好意思的笑了:“不是,是你这个人比较固执啦。我总觉得呢,你要是喜欢一个人,一定是一辈子的喜欢。”
听到喜欢这两个字,英飒觉得胸口被狠狠的刺了一下。别人的喜欢都是梦幻的颜色,只有她的喜欢不能说出口,因为太难堪太可笑,然而最可怕的是,即便是这样,她也清楚的知道,那个人在她心里就是不同的。
见英飒沉默,楚楚担忧的拉她的手,那样冰凉,她低声叫:“英飒,你怎么了?”英飒摇头:“没什么。就是突然走神了。”楚楚撅嘴:“跟我说话也走神。”英飒只好求饶:“我请你吃冰淇淋好不好?”
回到学校之后,课间的时候突然有个男孩站在外面要找英飒。英飒愕然,看见班长站在那里,心头突的一跳,也不顾班上男孩挤眉弄眼,急急的跑出去。班长好像什么都不顾了,只是很清晰的说:“放学跟我去临江公园走走。”英飒不由自主的点头。回头看见一排男生照例的靠在教室门口的走道两侧,正齐刷刷的看过来,见她转身连忙顾左右而言他。当中只有两个男孩比较正常。萧然抱着手,若有所思,路明则咧着嘴大笑,很热情的看着英飒。英飒剜了他一眼,却也不看萧然,径自挺直了腰板走进去。她不知道,路明悄悄的问萧然:“有没有后悔一点点?就一点点?”萧然瞪他一眼:“不要唯恐天下不乱。”
那天班长和英飒其实没有谈什么。他们在冻人的春风里走了好多个圈,最后班长才说:“回家吧。”英飒并不是一个很会安慰人的女孩,尤其对方是个男孩,所以她只是很低声的说:“你自己小心,有什么不开心可以来找我。”
离开了班长,英飒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极坏。慢悠悠的骑车到家,妈妈的晚饭还没有做好,所以她闷闷的趴在床上。突然电话铃响了,她无精打采的接起,乔穆熟悉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好点没有?”“好多了。”她很自然的回答,突然想起什么,问,“你怎么知道我不爽。”对方笑了几声:“我看见你进家门就闷闷不乐的啊。”这下英飒醒了,跳起来站到窗口,看见乔穆正在楼下的公用电话亭向自己挥手。她连忙穿上外衣跑出去:“你怎么会来的?”乔穆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我经过,然后就到你家对面楼的楼道窗户那看你有没有回来。”
英飒愣在那里,心里慢慢涌起难以言说的感觉。从来没有一个男孩子这样关心她,可是他的关心又叫她害怕。她低下头去:“我没事。”乔穆不知道自己吓到英飒,继续问:“今天你和一班那个班长出去了?”英飒霍然抬头,急急的答:“对啊,他的女朋友是我的好朋友,就这样。我要回家吃饭了。再见。”连看都没有看乔穆一眼,她通红着脸跑开,留下乔穆错愕的站在那里,许久之后才觉察到受伤,无精打采的骑着车子回去。
江蓉最早觉察到不对,她偷偷的问英飒:“你和乔穆不说话了?”英飒点头,好像很没所谓的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男生嘛,都是怪怪的。”江蓉笑出声:“你说什么?难道不是你怪怪的?”英飒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看见她手肘下面压着字条,英飒突然又来了精神,一把抢过来看,仔细的读着:“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彩,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她懵懂的抬起头:“这是说什么?波心是什么意思?谁的心是有波的?”江蓉几乎憋笑到内伤,指着英飒:“你,你,你。”英飒大窘。江蓉见英飒真的要恼了,笑眯眯的拉住她:“是一首诗啊。我抄给严正的。”英飒打了个哆嗦:“肉麻,还写情诗。”江蓉白她一眼:“小破孩,你懂什 么?”
英飒没有告诉江蓉,她是多么羡慕她可以肆意的表达自己的感情,同时也得到相等的回应。放学回家的路上,严正和江蓉在前面骑着,英飒一个人在后面看着他们,微笑着看着这两个人,一个高大一个娇小,放在一起赏心悦目。
她的目光再放远一点,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不由脑子轰的一声。江蓉也发现了,故意落后了一段距离,来跟英飒说悄悄话:“你不知道么?他家就住在你回家要经过的路上。”若是多年以后,英飒一定会冷冷的说:“shit. What the hell?”但是那个时候她只是说不出话来,觉得自己的生命悲惨到极点,往后的两年将不知道怎么回家。
第二天,她比平时起得早,连妈妈做的最爱吃的汤圆也没有吃,拿了两个鸡蛋就往学校冲。一路上她警惕的望着四周,每个穿黑色衣服的人落入视线她的心都会狂跳。那种紧张感让她觉得无力。
前后左右都没有那个人。她稍微放了心。突然,前面路边卖早餐的摊子前闪过火红的影子。她留心的望过去,瞧见苏晓宁秀丽而矜持的站在那里,那身漂亮的红让路人纷纷回头。她身后转过一个男孩,笑着唤她坐下,正是萧然。英飒一时反应不过来,恰恰与他对上视线。
清晨空气的味道干净清爽,天还没有亮透,宁静的小城还有种梦幻般的感觉。周围的一切都褪色,只有他的眼神鲜明,直直打入英飒心底。这是生命中短暂而无关紧要的场景,但是英飒一直没有能够忘记。很久很久之后,她在机场同萧然再次告别,她的脸埋在他怀里,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哭泣的样子。他坚定的放开 她:“乖,走吧。”他帮她把护照机票拿出来,握着她的肩把她送进去。后面的人很快就涌上来,推着她不由自主的往前走。张惶之中她回头,碰上他的眼眸,他站 在人潮之外默默注视她,她突然又想起了故乡的这个清晨,这次邂逅,想起那句歌词: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英飒的车子飞快的经过早点摊。苏晓宁抬头:“看什么啊?”萧然笑着捋她的头发:“没看什么。快点吃,我要是迟到,又要被班主任罗嗦。”
每一天上学放学的路程都成为别样的经历。不仅仅是在红灯前停下,不仅仅在那个大坡下用力踩蹬,不仅仅是要注意那些掀开了盖的下水道口。英飒的感官前所未有的灵敏,简直像条猎狗,任何人穿了黑色经过就让她的心要跳出胸口。她害怕上学放学,那种折磨空前绝后。尤其是有一天,她骑车停在一个大路口的时候,街道对面的商店外蒙了亮闪闪的铝合金板,可以当做镜子照。她漫不经心的转头去看,看见萧然和路明就在身后,恰好也正侧头看着那些板子。英飒猛地转回头,差点把脖子给扭伤。绿灯一亮,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骑车离去。那样高速的在车流中穿插,萧然和路明都看得目瞪口呆,许久以后路明才笑:“我没有见过那个女生骑车骑这么好这么快的。”萧然也终于忍不住笑意。路明问:“你还在讨厌她?”萧然莞尔:“我又不是小女生。只是个误会罢了。”“误会你也不跟人解释?”萧然沉默。
那个学期对很多女孩甚至男孩来说最为重大的一件事情就是电视台开始播放一部日剧。最开始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这部剧集会成为他们日后回忆中最经典的关于爱情的诠释。
英飒也是凑巧打开电视,看见一个笑容明媚大方爽朗的女孩穿着白色风衣站在那里和男孩约好各自转身道别。男孩老实的转过去朝前走,走了一会觉得不对,转过头,女孩还站在原地微笑着深情的看着他。他一呆,纵容的笑起来,回头走了两步,女孩飞奔过来,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他下意识的接住,抱着她转了两个圈。音乐恰到好处的响起。
英飒彻底被震撼。精致的画面,动人的情节,还有那极为好听的音乐,都完全符合她心里关于爱情所有的设想。她坐下来仔细的看,却发现故事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从头到尾,都是女孩在付出。所有明媚笑容之后,是勇敢无悔的付出和一再被伤害的隐忍眼泪。
蒋飞乔穆这一伙男孩也疯了。他们喜欢上了丽香这样的女孩,跟着江蓉和英飒一起整天讨论剧情。最爱哼的歌也是那一首“突然发生的爱情故事“。英飒从来不知道,一个主动的女孩也可以这么潇洒漂亮可爱,颠覆她从琼瑶小说里得到的所有矜持羞怯的女主角的印象。
“为什么这么好的女孩那个完治就是不喜欢呢?”蒋飞忿忿不平。边智勇也在一边说:“如果有个女孩这样对我,我才不会看那个里美一眼。”
英飒微微的笑,隐约中她觉得大人的世界其实就是这样的,没有什么绝对该做的事情。
与此同时更多的流言开始散播。说是上一周一班的一个叫李芳慧的女孩子给萧然写了情书。这本来就是个敏感的话题,更何况还涉及许多有趣的猜想,大家课间讨论的事情几乎都与此有关。
英飒照旧转着她的笔,出神的望着窗外,教室里所有流言蜚语都和她无关。她看见那个叫李芳慧的女孩慢慢的走过去,站在走道里的男生一起哄笑,女孩的脸先是通红然后就是苍白,眼眶蓄满了眼泪,匆忙的跑开,脚下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英飒惊呆了。十五六岁的少年男女原来已经可以如此残忍的漠视一个人的尊严。她霍的站起来。萧然也皱着眉喝道:“你们干嘛啊?别捣乱好不好?人家一 个女孩子。”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个声音接口:“你也知道人家一个女孩子么?”说话的女孩个子小小的,握着拳头,仿佛积蓄了全身的力量才能说这些话。她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前方某个不知名的焦点用力的吼:“我觉得那些到处说谁谁喜欢自己,公布情书的家伙实在是既无聊又浅薄。”
所有人安静下来。这是英飒与萧然第二次正面交锋。萧然没法不火,他恼怒的盯着她,恨不得揪着她的领口把她扔下楼去。浅薄?无聊?这些评语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一直以来他成绩好人缘好,赞扬铺天盖地而来,只有这个英飒,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底线。更何况他从来没有提过一句关于情书的事情。冷笑一 声,他正要反驳,突然有个死党替他开口:“哇,英飒,你是不是因爱成恨啊。”男孩子们窃笑起来。
萧然却愣住。少女不可置信的略抬着头看着他,清澈灵动的眼睛突然空了,一脸的迷茫无助,随即是那种不敢哭不能哭的表情,痛楚到极限,也倔强到极 限。他立刻就后悔了,后悔让那个人开口说话。他踏上前一步,英飒后退,惊惧而痛恨的看着他。他艰难的开口:“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但是上课铃声响起,他来不及多说什么,就看见江蓉拉着英飒的手,把她带回座位去。
那节课没有谁专心听下去的。萧然并不喜欢伤害任何人。他努力朝前望去,英飒笔直坐在那里,他只能看见她漆黑的头发。整整一节课,她一动不动,好像化成了岩石。他担忧起来,看看路明,路明也正望着同一个方向发呆。萧然突然泄了气,翻开书本,努力的让自己跟上老师的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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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次争执之后,你总是说‘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那么亲爱的请你告诉我,真实的样子该是什么呢?这样一句简单的话,给予我希望,也给予更多的折磨。要到什么时候,爱或者不爱才能以最简单直接的表达传递,不需要猜测,不需要犹疑,也不需要思考。”
――――森林与鸟(第一百五十七封)
(七)
英飒没有再走从前回家那条路。她宁可自己多劳累一些,也不愿意再循着旧日的轨迹。
“其实,如果真实生活中出现丽香那样的女孩子,大部分人都会避之不及的吧?她太热太真了,人们还是喜欢含蓄温文的女孩子,坐在那里等待别人来表白。”英飒和江蓉坐在咖啡室里,啜着牛奶,慢慢的说。英飒不爱喝咖啡,她就喜欢牛奶那股香浓温暖如母亲般的味道。
江蓉挑了挑眉:“为什么要由谁来表白呢?我觉得,很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的。如果没有从对方那里感觉到一点异样,我不会让自己动心。感情最快乐的,就是看着它慢慢的走近,你和他都明白发生了什么。”江蓉喝的,是最纯粹的黑咖啡。
英飒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辩驳。那时她并不懂得告诉江蓉:遇见这样的感情是性格,也是命运,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未能让自己爱的人也爱上自己。
英飒慢慢的骑着车子。夕阳给所有的建筑都上了一层明丽的边,映在她的眼眸里,这个世界遥远又不真实。后面有人追上来:“英飒。”她转过头,看见乔穆关切的眼神,鼻子突然一酸:“你怎么来了?”“我送送你。反正也不远。”
英飒沉默下去。两个人恢复邦交已经有段时间了,可是还从没有单独见面。她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乔穆,对不起。”乔穆愣了一下,随即大大咧咧的笑了:“你在说什么啊?朋友间闹别扭很正常,还要说对不起。”英飒不好意思的抽抽鼻子。
“你是不是很喜欢骑车?”乔穆问。英飒点头:“对啊。其实也不对,我只是喜欢回家走在路上的感觉罢了。”她侧头想了想,努力的解释给乔穆听,“你知道你就要回家了。不过呢,又可以慢慢悠悠的回去,一路想很多事情。平时上学多忙啊,晚上回家又要应付老爸老妈,还要写作业看小说看电视,都没有时间瞎想。”
乔穆被她逗乐了:“瞎想很有趣么?”英飒一笑:“是啊,会觉得我活在另一个有趣的世界里。一辈子当做两辈子用了,多划算。”“我觉得你将来应该去念文学。”乔穆认真的说。英飒却做了个鬼脸:“不,我要去做考古学家。”她勾了勾手指,乔穆会意,凑过来听她小声的说:“我告诉你啊,我要上P大考古系。”乔穆呵了一声,英飒有些懊恼:“怎么?觉得我没这个本事?”乔穆摇头:“不是,觉得你胆子没这么大。你想,你一个人,敢晚上在墓地里走么?风嗖嗖的吹过来,突然有个黑影窜过去,你身边的棺木吱呀吱呀的响。。。。”不等他说完,英飒已经尖叫起来,见他得意的笑,不由气愤的伸脚去踹他的车轮。乔穆吓了一 跳:“喂,小心。”话音未落,英飒已经摔到地上。乔穆慌了,停下车子,见英飒抱着头坐在地上,不由急得一身冷汗,蹲下去拉她的手:“摔到哪里了?”英飒抱紧头,他更加使劲,却听见噗哧一声笑,英飒抬起头来,黑亮的眼睛里全是顽皮的笑意。乔穆松了口气,咬牙切齿的想要骂她,却听见她用很小的声音问:“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啊?”乔穆一呆,挠头思索半天:“不知道。投缘吧。”英飒笑起来,鼻头红红的。乔穆凝视她大大的眼睛,翘翘的鼻子,尖尖的下巴,这么卡通的一个孩子,满脑子的古怪思想,一定会撞得满头包吧。他很想替她揉一揉,张开双臂把刚到他肩膀的她搂到怀里。想到这里,他突然涨红了脸,羞愧的别过头。英飒跳起来,用力拉他:“回家啦。天快黑了。”
他们骑车经过小城最繁华的广场,春天里大盆大盆的鲜花被放置在广场中心,拼成美丽的造型,香味回荡在温暖的空气里。再往前一些,是嘉年江,说是江,不过是条小小的河,那个时候河水还清澈。英飒突发奇想:“你说里面会不会有鱼?”这难倒了乔穆,他们都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只在菜市场见过活鱼。“要 不,我们明天拿着网兜来看看吧。”他兴冲冲的说,觉得自己越来越象英飒。英飒果然点头叫好。车子如同风火轮那样蹬的刷刷响,飞速的骑过悠扬又青涩的少年时光。
那是高二的第一个学期,离后来如同地狱一般的高三还有整整一个学期,所以乔穆和英飒放心大胆的疯。
他们每天放学都消耗许多时间在嘉年江。顺着台阶下去,站在尚有些寒意的江水里,英飒兴奋极了:“里面有好多好多小鱼啊。”乔穆低下头仔细看:“真的。比蝌蚪就大那么一点点。”他们用网兜无法兜住那么小的鱼,后来改用塑料袋。可是小鱼灵活机敏,一点点异动就会吓跑它们。英飒的耐性也慢慢培养出来,屏住气把塑料袋轻缓的放入水中,猛的往下一沉再迅速捞起,往往袋中就有好几条小鱼。不过他们从来不把小鱼带回家,只是放回去,重新快乐的下另一袋。
有一天突然有人在头顶叫他们:“喂,小朋友。”他们抬头,英飒扯扯乔穆的衣袖:“是个老外哪。”“那他还会说中文。”两个人正嘀咕着,那个外国老 头已经把相机镜头对准了他们:“我给你们照几张相好不好?”当然英飒决不会如后来那样精明的瞅着对方:“照相?我有肖像权哪。”她只是傻傻的问:“你要照什么啊?”对方用流利的中文说:“你们就想刚才那样捉鱼。”这么简单?英飒耸了耸肩,和乔穆继续他们的伟大事业。卡喳卡喳数声之后,那个老头笑着说:“小朋友,留个地址给我吧,我把相片寄给你们。”英飒一听,来了精神,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寄信给她呢,她噌噌的跑上去,打开书包,把家里的地址写给老头。老头慈祥的看着她:“小姑娘,等着我的信。”英飒转过头,对乔穆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那个人会不会不给我写信呢?”英飒支着下巴走神,江蓉兴高采烈的走进来:“丫头,我今天去花园,看见蜂鸟了。”英飒眨巴眨巴眼睛:“真的?” “对啊,它就在我的手心这里,只差一点我就抓到了。”“可是,”英飒有点迟疑,“你怎么知道这只鸟是疯的呢?”江蓉一呆,再次扑倒在桌上:“英飒,英飒,你怎么老是这么可爱啊。”英飒沮丧的嘟囔两声,忘记了要告诉江蓉照片的事情。很久之后她才想起,可是再也开不了口。那封信从来没有寄到,而乔穆,成了她心底永远的伤疤,再也没有提起。
英飒对捉鱼渐渐失去了兴趣。母亲也责骂过她每天回家都很晚。不知不觉的,她又顺着从前那条路回家,乔穆照样陪着她走很长一段。每次看到萧然在前面,乔穆都会有些紧张的看看英飒,可是英飒兴高采烈的,好像全不在意,如果骑的快,就从萧然和路明身边经过,如果正巧说什么好玩的事情,就慢慢的一路磨蹭,直到萧然消失。乔穆放下心,他不知道英飒的手心都是汗,他不知道英飒的眼泪掉在日记本上,洇花了字迹。她是那样努力的学习用漠然来掩饰情绪,小心翼翼 的克制任何伤感与悸动,以至于在以后的岁月里,一次一次的错失机会。萧然永远都没有自她口中得知那些挣扎,惶恐与痛苦,因为她不断的跟自己说:“要表现的坚强一些,一软弱你就输了。”就好像,她愿意若无其事的重新开始面对回家的路,如此的执着于要坚强这件事,忽略了自己忽略了身边的每一个人。
英飒永远记得那个下午。教室里男孩们慌张的在说着什么,而后又不断的出去张望。英飒无聊的打个呵欠,眼角都懒得瞥他们。
乔穆没有来上课。英飒这才觉得有点奇怪。可是她才不会去找人问关于乔穆的事情,班里已经有些莫名其妙的流言在传播,她如果问了,只会让人不怀好意的对她挤眉弄眼,更何况,逃课并不是件稀奇的事情,她虽然忐忑,终究还是决定不去在意。放学的时候她一个人回家,推着车子走出校门口的时候,听见那个音像店又在大声的放赵传的歌,这次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叫我怎么能不难过,你劝我灭了心中的火。”她愣在那里,忘记了要走,仔细的听着。
“只是爱要怎么说出口我的心里好难受
如果能将你拥有我会忍住不让眼泪流
第一次握你的手指尖传来你的温柔
每一次深情眼光的背后
谁知道会有多少愁多少愁”
同学们笑闹着从她身边经过,她被击中了某个部位似的,心脏不可克制的疼痛起来。她茫然的抬头,想要找个熟悉的身影给自己力量,却看见萧然和苏晓宁的车子转过前面街角。她握紧了车把,一咬牙,跳上车,飞快的经过两人。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英飒有些无精打采。前排的蒋飞转过头:“英飒,别难过了。”英飒以为自己的心事被看穿了,脸立刻苍白,警惕得象只刺猬:“我难过什么?”“乔穆啊。听说做了一个晚上的手术。”
蒋飞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英飒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她才艰涩的问:“他出了什么事?”“你不知道?” 轮到蒋飞大吃一惊,触到英飒的眸子,他更加害怕,立刻说:“他跟人打架,腿粉碎性骨折,医生用钢筋固定在脚里面呢。他们说,他要一辈子瘸了。”
一辈子。
英飒好像就听到了这个词。世界在眼前灰暗下去。
那个会包饺子的乔穆,那个骑车带着她差点把她甩飞出去的乔穆,那个在她家楼对面等她的乔穆,那个和她一起捉鱼的乔穆。一辈子瘸了。她摇着头:怎么可能,一定是个玩笑。活蹦乱跳的乔穆啊,他怎么会躺在医院里?
她的呼吸开始困难。昨夜她在做什么?她把绝代双骄的下册挑灯看完了。她不知道,乔穆躺在手术台上,或者正期望有个朋友在外面等候他,笑着跟医生一起告诉他:“调皮鬼,没事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跟人打架?”
骨头是那样坚硬的东西呢。怎么会被扭转到粉碎的程度。英飒觉得全身发冷,把头埋在胳膊里,想象那种疼痛,渐渐的,眼泪就流了出来,然后一个念头冒出来,她立刻跳起来:“蒋飞,他在哪家医院。我要去看他。”蒋飞摇头:“听说他爸爸很生气,跟学校吵翻了,不欢迎任何人去探望,谁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英飒跌坐回去。只听见自己的心跳的那样急,那种紧张惶恐前所未有。毕竟只是个小女孩,她完全失去了应变能力,只能呆呆的坐在座位上。
江蓉来了,她看见英飒的样子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默不做声的递过一条手帕。很久之后,英飒才小小声的,就象那天问乔穆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好一样,不确定的甚至是害怕的问:“谁跟他打架?为什么他们要打架?”蒋飞被江蓉冰冷的眼神扫过,噤声转头,英飒却一把抓住他:“告诉我,快点。”她的脸上有种少女不该有的凄厉,蒋飞被吓到,小声的说:“还不是因为你。”
那点隐约的不祥感乍然成真,冰冷从指尖渗起,随后是脚,是胸口,是大脑。“为我什么?”她反而更加平静。
“不为什么。”萧然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他的出现击溃了英飒最后一点冷静,她跳起来,和他对视,几乎是吼叫的说:“快点告诉我,否则,否 则。。。。”她颤抖着,无意识从桌上抓了一支笔,对着萧然。同学们都被吓到了,或许是怕事态愈发严重,有人果断的接口:“因为二班的汪鹏说你因爱成恨,说你暗恋。。。。”
“够了!”萧然厉声截住他,在老师走进教室之前,他迅速的拉着英飒的手往外走,英飒被他扯得几乎要摔倒。江蓉和路明跟出来,看着两个人穿过走廊,下了楼梯,来到当初英飒烤鱼被捉住的地方。
萧然止住脚步,回头看英飒。在他面前,她从来没有这样乖,这样顺从,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深黑的眼眸无声的看着他,仿佛在询问什么,好像要他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她刚好做了个噩梦。
他不敢惊动她,只是默默的站在那里。上课铃声响了,操场上有三四个班开始上体育课。喊口号的声音和打闹的声音不断传来,阳光已经有些灼热,打在萧然的背上,汗水一点点渗出来。
啪的一声。原来是英飒手里的笔落在地上。萧然跨上前一步,坚定的把她搂在怀里:“没事,没事。”她却抬起头来,缓缓的,却不容置疑的把他推开:“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我恨你。他知道她要告诉他,但是他更明白,她心里说的其实是:“我恨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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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经问我,为什么要给自己取名illusion。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那首歌,that’s why you go way。里面这样说, love is one big illusion。因为遇到你,我从来没有清醒过。这样长久的幻觉,有梦游杀人的威力。辜负与被辜负之后,我不是没有恨过自己,但是在恨的同时,我还是知道,我把另外三个字留给了你。
――――――――――森林和鸟(第四十七封)”
(八)
只有很少的人才能发现英飒的变化。她本来就不是个引人瞩目的女孩,大部分时候又不爱说话。楚楚和江蓉这样接近的朋友才能发现,她比从前沉静了。眼 睛里不时飘过一种无能为力的沮丧,虽然还是一样的说话,发傻,偷懒,关注小说和电视。楚楚找过她几次,要陪她散心,都被她拒绝了。她甚至有了各种各样的理由逗留在学校,不想和江蓉同路回去。
天比以往黑的更晚。傍晚七点多天还是蓝的,掺点柔和的灰,天边的流云成金色或者火红。男孩子们因为这多出来的天光而兴奋,拼命的打球玩乐,整个操场都是他们冲撞的声音。英飒坐在学校最角落的地方,她好像在想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有时,会下意识的觉得,这个时候本来应该是跟乔穆一起回家,说不定嘉年江里的小鱼也长大了,正等着他们去斗志斗勇呢。
但是这并不是真的啊。乔穆离开有一个多月了。英飒尝试过去探望他,可是他的爸爸妈妈丝毫不欢迎这个女孩,几次都冷冷的把她打发走了。她很想争辩:是,是我的错,可是也许乔穆已经原谅了我,想要见见这个朋友呢?他一个人整天躺在病床上多么寂寞无聊。可是话怯懦的从嘴边滑过,忍受尴尬和冷淡已经是她能够达到的极限了。
英飒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抱紧了自己的双肩,把头埋下去。这一次,看再多的小说,胡写再多的日记也没有办法减缓这些情绪。
“英飒。”有人在头顶喊她。她抬起头,看见路明的脸,眼神里有关切,却故意挂着大大咧咧的笑容,这神情多象乔穆,她鼻子一酸,凶巴巴的问:“干什 么啊?”对方把一盒东西递到她面前:“吃不吃?”这是一盒巧克力,正好是英飒最爱的那种裹了杏仁的。她不由接过:“怎么这么好心,请我吃巧克力?”路明张了张嘴,迟疑要不要说点什么,可是想到英飒面对萧然那种视而不见的冷淡,决定最好不要开口。
英飒摩梭着盒面光滑的纸张,发出轻微的声响,默不做声。路明咳嗽一声:“你怎么天天不回家躲在这里啊?”英飒说:“被你发现了。你的眼睛真尖。”路明呵呵的笑了两声:“早点回去吧。你家又远。”英飒没精打采的说:“回去还不是做作业看电视,没意思。”
“怎样才有意思呢?”路明问,他显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妥。英飒淡淡的说:“比如去冒险啊,去挖宝藏啊。”“啊?”路明瞪着她。她知道他不明白她的志向,所以挥了挥手:“没什么啦。考上大学就好了,就自由了。”
“你很想离开这里?”
“你不想么?”
“我没想太多,看高考考得怎样咯。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啊。”
“我就想去很远的地方。”
“英飒你志向一向远大。”路明笑嘻嘻的说。英飒警惕的看着他:“你什么意思啊?”路明微笑,不想提醒她她说要上P大这样的宣言。他们这样的小城,每年考上P大清华的学生顶多七八个,英飒并不属于全城最出色的七八个学生。
英飒当然也知道这些,她想到自己的豪言壮语和同学的评论,很奇怪,并没有以往的懊恼和咬牙发誓要努力的豪情,反而觉得很厌倦。山的那边,再那边,再那边是什么呢?她不止一次看着列车经过揣测,但是现在她好像失去了兴趣。她只是想离开这里,和昨天的自己说再见。
“你真的不吃?”路明指了指巧克力,“苏晓宁明明说女生都爱吃这个的。”英飒不动声色的将盒子推到一边,简洁的说:“我要节食减肥。”路明有些懊恼自己说溜了嘴,讪讪的补充:“其实不关萧然的事。”
“我知道。”
“他还是个不错的人。”
“我知道。”
“他还是挺关心同学的。”
“嗯,我知道。”
“你都知道?”路明吃惊的看着英飒。英飒别过头:“我当然知道了。可是这些有什么意义,如果。。。。”英飒突然住嘴,不肯再说。这次路明似乎有些明白,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路明。”英飒吸吸鼻子,头埋的深深的。“嗯。”他回答,靠近过去,肩膀不经意的蹭过她的脸颊,那姿势,就好像她在他肩头哭泣。路明有些尴尬,却没有改变。而英飒觉察到那温度,不期然的想起萧然那个短暂的拥抱,只是一个瞬间,如同微弱的火苗,从来没有在她心头熄灭。然而正因为如此,那火苗无法温暖到的地方才会觉得更冷。
那个夏天,英飒持续给乔穆写信。她详细的描述东京爱情故事每一集发生的事情,她详细的谈到自己所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她详细的记录读每本小说的感觉。可是她一直没有机会寄出去。躺在那张小小的床上,她不断的揣测乔穆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病床上的心情。有时她偷偷的爬起来,用最小的音量放一首歌:“也许是我不懂的事太多,也许是我的错。也许一切已经慢慢的错过,也许不必再说。从未想过你我会这样结束,心情如此难过。”那是乔穆最喜欢的歌曲。
“黑豹到这个城市演出了,可是我们却没有一起去看。”眼泪无声的流下,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一双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芒,倔强又悲伤。
秋天开学的那天,英飒站在教室旁边不断向高二的班级张望。一个影子慢慢的走过来,不需要辨认,她立刻知道那是乔穆。
乔穆拖着腿一点点的走上来。他过去的同学都站在走道那边默默注视他,可是他却变了一个人,神情中有点淡然的冷漠,眼角都没有抬一抬。他不再是他们当中的一员,那些惯常的游戏打闹他都再没有机会参与。他们去看他的时候,眼神里带着紧张怜悯,这些都是他不需要的。他宁可当作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些人。
年轻如他,其实根本没有想过,一件很小的事情就可以改变人生。他不过是不能容忍有人诋毁英飒,所以挺身而出。如果知道后果这么严重,他未必会这么勇敢。
英飒看着他,欢喜一点点的涌上来。她积攒了太多的话要对他说。从眼角开始舒展,她笑了起来,朝前走去。有人恰好挡在她身前,她有些恼怒的抬头,萧然侧过身看了她一眼。她隐约明白了什么,停住脚步,可是看见乔穆就要走进教室,心里一急,还是推开萧然奔了过去。
“乔穆。”她站在不远处小声的喊。
乔穆转头,看着她,毫无表情的脸慢慢变得温和:“嗨,好久不见。”英飒提起的一颗心瞬间放下,她跑过去:“你好些了么?我去看过你的。”乔穆低头看她,微微的笑着:“我知道,谢谢你。”
英飒一愣,这没有瑕疵的礼貌让她有些不舒服,但是她很快又说:“你知道么?东爱放完了,不过不要紧,我把每集都记下来了,慢慢讲给你听。”乔穆笑了笑:“英飒你上理科班还是文科班啊?”英飒哦了一声,懊恼的瘪瘪嘴:“我上理科班啊。我爸爸说,学理科好。”乔穆有些吃惊:“可是你的语文和历史都那么好。”“对啊。”英飒憋了一个夏天的委屈终于宣泄出来,“而且我不能和江蓉一个班了。她选择文科。”乔穆笑了:“你不能象牛皮糖一样老粘着她啊。”
理科班。他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看走道那边的一个身影,颀长而挺拔。男孩恰好也看过来,天然的自信和骄傲显露无疑。
“我要进去了。第一天上课,要多认识新同学。”乔穆的口吻有些不同,可是英飒无法分辨其中原因,只能看着他抿紧嘴唇看也不看自己的走了进去。
她站在原地,嗫嚅着:“我想告诉你,我会包金鱼饺子了。”乔穆没有听见,径直走了进去。
“笨蛋。”萧然站在那里,暗自骂了一声。
事实上,一切就是这么巧。正如乔穆所料,萧然和英飒再次分在同一个班。没有了江蓉和乔穆的支持,英飒更觉得孤单和尴尬。幸好只有一年,而且这一年极为忙碌,她几乎没有时间多想。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习题要做。英飒最恨化学和物理,偏偏这两门课习题最多。她皱了脸跟江蓉抱怨:“我早知道我学不了理科。”江蓉拍拍她的手:“现在就说这话还早了点。不过可惜,你不能报考古系了。”英飒重重的叹了口气:“江蓉,你想学什么?”江蓉自信满满,抱着手悠然道:“我想去上海学习新闻。”英飒哗了一声,江蓉冲她眨眼:“不用这样吧。未来的P大才女。”英飒涨红了脸:“为什么大家还记得?”江蓉正色看着她:“你泄气了?”英飒摇头:“我只是觉得,上什么学校,将来做什么人都不重要了。”江蓉搂着她的肩膀:“傻瓜,你别以为自己好像看破红尘的样子。”英飒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问:“严正呢?他要 不要去上海的?”江蓉的脸突然有些红:“应该会吧。我们约定的。”
楚楚早就下定决心要留在本市,所以高考对她并不是件头痛的事情。而班长早卯足了劲要去北京,他越来越沉默,眼镜也越来越厚,英飒看见他,总觉得象看见另一个自己,因为太过留恋这里,所以想要不断逃离。
英飒的烦恼不能对乔穆说,怕一切考前的兴奋或者焦虑都会对他造成不愉快的刺激。她偷偷的看乔穆的脸,是有些瘦了,人也比以前沉静。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该有多好,她可以和他偷偷的讨论填写志愿,一起发白日梦,一切抱怨老师的残酷。
“你偷看我干什么?”乔穆笑着转回头。
“没什么。”英飒飞快的回答。乔穆苦笑,什么时候开始,英飒在他面前要小心翼翼手足无措了?
象是看穿了乔穆的无奈,英飒扯扯他的袖子:“不如我们去吃冰淇淋吧。”乔穆挑眉:“谁请客?”英飒瞪他一眼:“当然不是我。”
英飒点了草莓口味的,刚尝了一口,看见漂亮的香蕉船被端上来,不由叫了一声:“哇,乔穆你怎么不告诉这个好?”乔穆笑了,把她面前的草莓冰淇淋换到自己面前:“其实我更喜欢这个口味。”
下午的阳光懒懒的晒在身上,英飒小口小口的把冰淇淋喂到嘴里,香蕉的味道浓厚香醇,舒服的感觉散播全身,她呜了一声,闭上眼睛。乔穆看着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突然很想试一试,放一支铅笔上去会不会掉下来。
“我有样东西送给你。”英飒睁开眼睛,摸索了一阵以后把一个棕色的小布熊递过去。乔穆笑了,伸手抚摸小熊软软的脑袋:“怎么会无缘无故送我这 个?”“在我心里,这个礼物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啊。忘记了,那次抽签?”英飒挤挤眼睛。乔穆的笑容有些僵硬。过去,是他再也不想回忆的,除了英飒。但是英飒本身就意味着和过去割舍不掉的联系。被压倒瞬间的屈辱,手术台上的痛楚,病床上的孤单,同学们同情又探询的眼神,不得不留级一年的无奈,他竭力想要遗忘。
“你怎么了?”英飒关切的问。他下定了决心,微笑着对英飒说:“以后不要老跟我出来吃冰淇淋了。”英飒愣住。他没有看她,自顾自的继续说:“你高三了,不能分心,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
天空阴郁下来。英飒的情绪也陷入谷底。乔穆说的每句话都很有道理,可是她就是觉得不对劲,具体怎么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她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我要加油了。”
不知不觉秋天过去,圣诞又到了。这是高中三年最后一个圣诞,从此以后,他们要各奔东西,他们嘻嘻哈哈的笑着,约定考上大学以后每年都要回家聚会,却不知道,在以后的十年之间,整个班级再也没有机会所有人到齐。
大考之前的紧张,梦想就要破茧而出前的兴奋,如火焰一般呼啦拉的烧着了教室。英飒坐在角落,默默的看着同学们,心里有些羡慕。她羡慕他们的单纯热烈,而自己似乎永远躲在不为人知的一角,清楚的看见自己和梦想间的距离。她宁可自己永远不要长大,没有读过太多的书,就可以把脑袋里稀奇古怪的念头赶出去。
班级排演了好多节目,也玩了很多游戏,前所未有的精彩。英飒百无聊赖的躲在人后,注定了旁观者的角色。再过八个月,她会去哪里呢?和过去说再见就真的能同不喜欢的自己说再见么?她突然开始理解乔穆,割舍掉记忆一定要疼痛的吧,因为要把好的坏的一起忘记。在这个小城呆了十七年,她哭过也笑过,不管从今以后她要飞的多远,这里始终是她的家啊。强烈的不舍涌上心头,她懵懂的伸手接过旁边同学手里的东西,鼓声戛然而止,所有人一起鼓掌。
英飒清醒过来,紧张的看看四周,文艺委员笑眯眯的在台上说:“让我们欢迎英飒上来表演节目。”什么?该死!英飒不知道自己怎么被拉上去的,只是手 足无措的站在那里。文艺委员也算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看出英飒的毫无准备,笑了笑,在她耳边说:“朗诵一首诗吧,你的声音很好听呢。”英飒只能点头,从她递过来的诗集里随手翻了一页,快速的瞟了两眼,清清嗓子开始念:“当你老了,叶芝。”
录音机适时的被按下去,柔和的钢琴声响起,英飒错愕,看见在录音机旁的正是萧然,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惯常的戏谑冷淡,反而有种温和的鼓励。英飒一怔,低下头去,缓缓的念: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思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集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他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火旁
凄然的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的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隐藏脸庞
不可否认,英飒有把动听的嗓子。钢琴伴奏之下,少女的声音忧伤清亮,如同窗外的月光,静静的流泻下来。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听她在诗句里诉说过往少年的心事 。
时光仿佛一夜白头,爱情仿佛一瞬永驻,青春在低头回首的刹那成为挽歌。
萧然站在英飒侧后,见她把书越举越高,几乎遮住了脸庞。最后一句念出的时候,她的眼泪如星子一般闪着光芒,跌落衣襟上,只有他才看见。
掌声如雷。
英飒不好意思的低着头走下去。
萧然沉默。突然间意兴阑珊起来,连抽奖这样的活动也没法让他打起精神。路明捅捅他,他无意识的在手里转动自己抽到的礼物,不用拆开就知道是日记笔记本之类的东西。他挑眉笑笑,低声说了句无聊。路明笑起来:“等会结束了去蹦的?”他不置可否。
英飒上了台。很多人注视的时候,这个小孩一向容易紧张出错,她手忙脚乱的去伸手摸号码,把整个盒子都打翻了。大家哄笑起来。英飒脸红了,恶狠狠的瞪了台下一眼,自己又先笑了,不好意思的做了个鬼脸,然后蹲下去把纸条抓回盒子。地上只剩了一张纸条,文艺委员帮她拣起来:“这张就是你抽的啦。”她打开 纸条,笑意渐渐浮起,促狭而顽皮,她大声的宣布:“英飒抽到的礼物,是,萧然的。”
“老天,真是完美的结尾。”路明大笑,用力拍着萧然的肩。后者不动声色的躲开,再次骂了一句:“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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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故意让我伤心。我知道所有朋友都能得到你的帮助和关心。可是,这些于我有什么关系呢?你再好再善良,也不会因此而爱上我。很多事情这样没有道理。我坚持着自己,带着一点孤注一掷的绝望。”
森林与鸟
第九十九封
(九)
晚会结束了。英飒穿上大衣走出教室,寒冷空气骤然袭来,她大大的打了个喷嚏。
银白的月光下有什么东西在飘动,她睁大了眼睛,小心的把手伸出去,细小的冰凉落在掌心。她轻轻的啊了一声。
下雪了。
后面出来的同学也已经发现了。有人大叫,有人大笑,这温暖的小城十多年未遇的下起了雪。
月光折射在雪粒上,清冷空气中雪花纷纷而落,恍若梦境。
如果有风,那个夜晚,英飒就会飞翔。
她的兜里是尚未拆开的礼物,她小心的放置在那里,生怕打开心也要蠢蠢欲动。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的踱着步子,在一群星星中隐藏脸庞。
读出这一句的时候,英飒想到了什么?她脑海里浮现的居然全是骑车回家的场景。她苦苦挣扎绕道而行,她故作镇定视而不见,她安慰自己走回原来的路是表明了遗忘,但是那一个刹那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想在每天回家的路上见到萧然。
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固执的住在她的心里,可是被困住的是她,悠然自得的却是他。
“居然会下雪。”萧然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转过头,对上少年的眼。雪花飘落在他们中间,月光似幻似真。
“有没有看那份礼物?”萧然微笑。英飒摇头,她不舍得出声,生怕一出声就会醒了。
“嗯,你会喜欢的。”萧然用很肯定的语气说。
“为什么?”英飒下意识的反问。
萧然被她的固执和孩子气逗笑了:“我猜的。”他也故意耍赖。
“呵。”英飒瞪大了圆圆的眼睛,十分不满,“你很神么?你是算命的?这么有自信。”
“我一向都很有自信啊。”萧然云淡风轻。
果然英飒更嗤之以鼻,忿忿的转过头去。
他站近一步,因为高,所以影子把英飒笼罩在其中。
“那个,我说,”他慢条斯理的说,一面伸出手来,“我们和解吧。”
“啊?”英飒吓了一跳,猛的转身,差点撞在他身上,尴尬得面红耳赤,后退两步看见他伸出的手,才知道自己刚才没有幻听。
她迟疑了。他挑眉:“怎么?还要跟我做敌人?”
“喂!”英飒大声抗议。他又笑了:“快点,握手以后大家就是好同学了。”
英飒镇定下来,把手背到后面,很倨傲的说:“你说握手就握手么?”
萧然打量她半晌,忽然醒悟过来:“你不会是没有跟男生拉过手吧?”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英飒,英飒,握手是成年人之间很正常的事情。十八岁应该成年了吧。”
英飒窘迫极了,一怒之下伸出手去与他相握。他的手心很烫,在接触的瞬间点燃了英飒的血液,点燃了她以后若干个夜晚的回忆。“幸好我当时没有戴着手套。”她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下面是金门湾的灯火。虽然记忆是那么薄弱,但是在她心里打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
“是那一次握手么?”后来在北京的某一天,萧然躺在沙发上,突然问。她笑盈盈的把饭菜端到桌上,眨了眨眼睛反问:“那次握手怎么了?”萧然忍住笑意:“是从那次握手之后你决定非我不嫁?”“呸。我说我要嫁给你么?”她给他一个白眼,可是幸福那样明显的从眼睛里漫溢出来,从嘴角到眉心。萧然愣住,他承载的,比他预想的要多。慢慢的就感动心痛起来,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英飒,握手是成年人之间很正常的事情。”英飒大乐:“我知道。”他又笑:“其实,接吻是成年人之间很正常的事情。”英飒的脸慢慢涨红,呆呆的看着他。萧然的呼吸拂过她的唇边。她没有猜到开头,所以也不会猜到结尾。未来那么不可确定,他的心那么不可确定,刹那温柔不等于天长地久。可是她如此确定自己的心,那么,就这样吧,沉沦好了。
他们都还记得那一个圣诞的夜晚,他握着她的手摇了摇,看见她涨红的脸,笑笑松开手。
“呃,为什么要和解?”英飒百思不得其解。
萧然也是一愣,随即给出最直接的答案:“因为我不想以后回忆起高中生活,还跟一个同学互不理睬视为仇人。”他看见英飒眼里本来有星光跳跃,却刹那间寂灭。其实连英飒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问萧然的时候,带着多少隐藏的期望。
她哦了一声,自嘲的笑笑。也对,这么一个号称品学兼优的人,是一点瑕疵都不愿意留的吧,所以他会慷慨的选择大度。“我宁可你记恨我,记恨一辈子。”这样古怪的念头突然冒上来,英飒吓了一跳,慌忙说:“那我回家了。”
萧然有点诧异,少女的态度真是说变就变,刚才还温情脉脉笑语相对,马上就摆出冷漠防备的姿态。他无奈:“那好,你有人跟你回家么?天晚了。”英飒头也不抬的朝前走:“没事,安全着呢。”
萧然目送她离开,耸了耸肩。二班的晚会也结束了,苏晓宁正走出来,雪花落在她晶莹美丽的颊上,她看见萧然,欢呼一声,冲了上来。
城市的那一边,英飒骑着车子,远远看见自己家的楼,想了想停下来。昏黄的路灯照在地面,她手里是一个包装精良的盒子。她的指尖颤抖,好几次才打开 盒子。那是一盏漂亮的玻璃双灯,在灯光下折射光芒。英飒凝视这份礼物,悲哀的笑容渐渐浮上来。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其中一盏灯上是长长的裂痕,她的手 指掠过,玻璃应声而碎。
最忙碌的那个春天,楚楚家出了事。跟她最亲的哥哥得了一种很罕见的病,奄奄一息。英飒忙着学习,也不断抽出时间去看楚楚。
楚楚瘦得只剩一双大眼睛,抱着英飒落泪:“怎么办?怎么办?我妈妈也快要病倒了。”英飒用力拉着她的手:“你不能哭啊,你一哭你妈妈他们看了更难受。”楚楚点着头,泪如雨下,还不忘记说:“我会做饭。我会天天做给他们吃。”英飒心痛如绞。
她帮楚楚抄笔记,买零食,给她讲笑话,陪她去医院。但是楚楚这么高,在她需要的时候,她够不到给她一个拥抱,温暖她鼓励她。英飒没有问楚楚那个男孩在哪里,既然在最需要的时候没有出现,那么这个人就不用再提了。
思考过后,英飒决定去找班长。
班长听完之后沉默。英飒急了:“喂,你就什么都不打算做?”班长慢吞吞的抬起头:“我能做什么?”英飒顿足,看见班长还是一张水波不兴的扑克脸,心中有气,冷冷的说:“你是怕耽误了你的高考复习吧?”“你说是就是好了。”班长抛下一句,起身往教室走去。英飒不敢置信的瞪着他的背影。萧然正好经过,见英飒怒气冲冲的站在那里,不由好奇的也回头看看,见曾经的绯闻男主角黯然离去,他勾勾嘴角。他的笑容正好落在英飒眼里,她握紧拳头:“哼,没一个好东 西。”径自离去。萧然愕然,才和好没多久,英飒又发彪。
放学的时候,英飒没精打采的推着车子,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她回头,看见班长:“带我去医院。”她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久之后才红了眼眶: “搞什么嘛,我还以为你。。。。。”同学们怀着看好戏的神情不断经过两人,但是两人都不在意,班长看着英飒,很郑重的说:“其实我是怕,我想要帮助她关心她,她并不需要。”英飒不以为然。那个时候年轻,她不知道,有时付出也是给对方压力,如果不爱,给的再多也是徒劳。
很快的,楚楚就和班长再在一起。机缘巧合的是,楚楚哥哥的病也在那个时候好转,在他们参加高考前的一个月回到家里。
“怎么样,我厉害吧?”英飒得意洋洋的跟江蓉讲述自己的壮举。江蓉听了,打量她两眼:“红娘姐姐。”英飒笑着去挠她的痒痒:“想不想当莺莺小姐?”江蓉瘪嘴:“不必了。”英飒眨眼:“你有严正了嘛,张生李生都没用。”江蓉才不害羞,大方的点头:“正是。”
“你们两模拟考都很好啊。应该都可以上第一志愿。”英飒替江蓉开心。江蓉却有些发愁的看着英飒:“你呢?先填志愿再考试,是很碰运气的事情。”英飒微笑:“所以我就打算碰运气啊。”江蓉倒吸一口凉气。
英飒的自信其实都是装出来的。炎热的夏天,爸爸和自己骑着自行车赶去学校参加各大院校的招生咨询。父亲一头一脸的汗,对着每个学校的老师都好脾气的笑着。“嗯,你女儿的分数,上我们学校还需要再努力啊。”“当然可以上我们学校,不过系就不能保证是好的系了。”
英飒呆呆的在一旁听着,有些麻木。她的分数并不是不好,可是要上全国知名的重点大学还有些差距。她不觉得难堪,可是看着父亲被招生老师轻描淡写的打发,心里只欲吐血。那个时候,她用力的咬着牙对自己发誓:“英飒,别让人看扁了你。”
象是感应到少女的熊熊决心,萧然转过头来。他正在和T大的老师相谈甚欢,对方正大力的劝说他填报志愿。他嘴角还是可有可无的笑容,当一个好学生其实并没有旁人想象的那样愉快。眼角瞥到英飒的身影,他不由自主的看过去。她站在那里,嘴唇抿得紧紧的,深黑的眼眸里有种不服输的狠劲。他失笑,这个女孩,既贪玩,又志向远大,除非她是天才,否则这点小小的聪明不足以同时办好这两件事情。不过他很快就把她的事情忘记,彬彬有礼的和招生老师继续交谈。
高考前一个月,学校开始放假给大家复习。学校此举绝对有魄力,其它学校还忙着逼学生在教室里做模拟题,校长和年级主任却觉得给学生多点时间消化过去一个学期的内容更合理。
英飒每天学习超过十个小时。她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她认识到自己是个多么不踏实的学生,所以要迎头赶上需要绝对的努力。不过她也从来没有逼自己牺牲睡眠,她太了解自己的情况,所以尽可能的提高效率。
那个苦读的六月,放在桌边的,是只有一盏灯的玻璃双灯,一边架子空空的,仿佛她偶尔停下来的心情。
填写志愿的时候,妈妈问:“你确定你要上P大?”英飒用力点头。母亲忧心忡忡:“万一上不了。。。。。”父亲立刻打断母亲的话:“我对小飒有信心。就算上不了,我们填个不错的第二志愿,上个好专业,也是一样的。我打听过了,×大对P大落榜的高分学生是很欢迎的。”
父亲一向严厉,跟英飒的交流也有限,但是却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予她最坚定的支持。为此英飒感激父亲一辈子。
考前的那个星期,学生回去交志愿表。有人看到英飒的志愿,睁大了眼睛:“真的是P大啊。”那种不以为然的语气并没有激怒英飒,她微笑着点头:“是啊。试一试也是好的。”同学不理解的看着她,她在拿前途开玩笑,一不小心就会成为笑柄。英飒却觉得,有些事情,如果不试永远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反而因此追悔一辈子,所以,即使失败了,自己也安心了。
萧然最终还是报了T大。但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情和英飒其实异曲同工。他很无所谓,考的好不好都不在关心范围之内,这么多年,他也厌倦了做别人的榜样,他只想做自己。
苏晓宁也报了北京的学校。路明打算留下来上省重点。而江蓉和严正,按照原计划一起报了上海的学校。
交完志愿的那个下午,英飒慢腾腾的走在校园里,心情异样平静。这蓝色的天空,风吹过摇动的树叶,花坛里火红的鸡冠花,或者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也或者,永远不会带她回到最初的心情。
“英飒。”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回过头去,立刻笑了:“乔穆。”乔穆慢慢走到她身边:“怎样?有信心么?”她点头:“不一定是有信心考上P大,而是有信心面对以后的生活。”乔穆诧异的看着她,突然又释然了。这个女孩,永远给他惊喜,幼稚的时候幼稚的可笑,成熟的时候让他自叹不如。他不担忧她,他知道她会飞得很远,也许从此以后离他千山万水,可是他会记得生命里有这么一副明丽的画面,全是她的笑颜。
“你呢?明年就要高考了。我在北京等你。”英飒望着他的眼睛。他没有回应,眼神里全是温和笑意,带着些许悲伤。
“乔穆!”远处有女孩叫他的名字。他耸肩:“我走了。”英飒看过去,那个女孩有着让人觉得舒服的笑容,和乔穆站在一起十分协调。她笑着冲乔穆挤了挤眼睛,乔穆笑着叹气,用力的挥挥手:“加油。”“你也是。”英飒双手插在口袋里,平静的看着他走远。
“再见。”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对他说,从心底最深处为他高兴。从今以后,她或许还会包金鱼饺子,或许不会,谁知道呢?她能给他的,是全心的祝福。
考完后的那个周末,全班聚会。有人欢喜有人悲伤,但是全被即将离别这个事实所掩盖。他们约好了在一个郊区同学家过夜。那位同学的父母不在,小孩们嘻嘻哈哈的做面条,用酱油胡噜一下就下肚了。
夜幕降临,他们沿着玉米地行走。玉米的清香阵阵传来。“不行,我受不了了。”路明第一个冲进去。女班长急得大叫:“喂,你这样会被抓到的。”她求救似的看着萧然,萧然的嘴角突然现出笑容,冲她眨眨眼睛,将外衣一脱,扔出去给路明:“用衣服包着。”说着大步奔跑,跟着路明冲进玉米地。男生们大声笑着 跟上去。
女孩们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们,过了一会才笑出声来,一面跺脚:“完了,快散开去把风。”
英飒听见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好像又是那个下午,她跟着萧然进游戏厅的感觉。原来她酷爱这种刺激惊险的游戏,尤其是知道萧然也是其中一部分的时候。夜风柔和吹来,田野之外可以看见远山的轮廓。世界这么大,这么远,这么不确定,她倾听着每个动静,一边站直了身体,让自己看得更远。
没有人来抓他们,男孩子们摘了许多玉米,额头上都是亮晶晶的汗。他们用衣服欲盖弥彰的包着战利品,呼啸一声就要离去。英飒想了想,从口袋里把所有零用钱都掏出来,用石块压着,放在田埂上。路明嘿了一声:“不知道什么人拿去。”女孩们却都各自掏了钱出来,女班长还义正词严的说:“不管什么人拿去,至少我付过钱了。”男孩汗颜,纷纷照做。
他们用大锅煮玉米。好闻的香气一阵阵的吸引他们。有人满足的倒在沙发上:“真幸福啊。”“还没吃呢。”立刻有人取笑。“我的意思是,现在这个时候真舒服啊,什么也不用想。”“你考的好,当然不用想。我估分比去年的录取线低了十分呢。”
空气乍然冷了下来。很多人都不出声。萧然看了看表:“嗯,快到午夜了,不如我讲个紫牙齿的故事给你们听。”大家立刻忘记了刚才的对话,竖起耳朵。英飒没有忽略萧然眼中促狭的笑意,害怕的后退一步,萧然有意无意的看了她一眼,忍着笑说:“话说有个医院,每到午夜十二点的时候,都有奇怪的脚步声从停尸房传来。”
时钟滴答滴答作响,锅里的水噗噗的冒着热气,大家屏住呼吸,听萧然平缓镇定的讲:“而第二天,大家总会发现有病人被吃了,吃的血肉模糊。”靠着英飒的女孩打了个哆嗦,英飒的脚也几乎软了。
“院长就开始调查了,到底是什么人还是鬼吃了人呢?他亲自坐在停尸房门口等着,等着等着就睡着了。”萧然故意顿了顿,扫视大家一眼,对大家的表情很满意,继续说,“可是等了几个晚上他都没有发现,而第二天早上还是有人被吃掉。他十分郁闷,只好去梳洗。刷牙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牙刷上有血,心里就有些忐忑。那天晚上十二点,他定了闹钟没有睡。闹钟果然把他闹醒了,他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镜子前,咧开嘴一看,发现自己的牙齿全紫了。原来他就是那个吃人的人,只要牙齿紫了,就要动手。院长发现以后,只好自杀了。”
空气冷飕飕的,大家长长的吐了口气,路明强笑着说:“嗯,好故事。”萧然却挑眉,暴喝一声:“可是你们看看我的牙齿。”说着大大的咧开嘴。女生们立刻尖叫捂住眼睛,要听见萧然的笑声之后才敢睁眼,看见他灯光下他雪白的牙齿。
“你连我都吓到了。”蒋飞捶了萧然一拳,萧然笑翻在沙发上:“你们也太没用了。”
闹了一阵,玉米也熟了,到底是青春期的孩子,晚饭那么大一碗面条也不顶事,大家的肚子咕咕叫唤,一起去抢玉米。
玉米又甜又脆,咬一口在嘴里真是神清气爽。三下五除二的消灭了一大锅玉米,蒋飞笑得贼贼的说:“不如我们去外面跳舞,交换舞伴,看看谁的牙齿紫了。”男生们都表示支持,女生自然不甘示弱,摩拳擦掌的跟着出去。
他们在月光下站成两个圈,内圈是女孩,外圈是男孩,都不知道蹦什么,反正一面笑一面扭着去看对方的牙齿,一分钟之后就移动位置。同班一年半,他们被功课压的死死的,都不知道各自原来是这么奔放的性格。每个人都以全新的眼光看着对方,充满了惊奇和赞赏。
“我发现一个紫牙齿。”
“不对不对,边智勇是红牙齿。”
他们笑痛了肚子,笑光了力气,纷纷躺到地上不愿意起身。
“喂,我们去爬山吧。后面就有座小山。”李童提议。
“去就去,谁怕谁。”虽然腿肚还在颤抖,还是有人勇敢站起来。
英飒早已瘫了,哀嚎着看着他们不肯动。
“不去的话就留在这里,等紫牙齿来吃。”萧然笑眯眯的给所有消极怠工的女生一个警告,果然有效,女孩们飞速的爬起来,挤到男生中间,不愿意走前面也不愿意落在最后。
英飒拖着沉重的步法爬台阶,突然脚踝一凉,被什么东西拉住。她失声尖叫,下意识的去抓身边的人。萧然果断的伸手扶住她,却转头看路明。路明正直起身子,得意极了。英飒意识到是他捉弄自己,哇哇大叫,从萧然手里一把抢过手电砸过去。路明笑着躲,萧然笑骂:“活该。”一面去捉英飒的手,生怕她把仅有的一个手电给砸坏。英飒恼怒:“你们太可恶了。我要是有心脏病已经死了,死了!”她气乎乎的强调。路明呵呵笑:“你的心脏比其它女生强壮。”萧然立刻反驳: “不可能,我的耳朵刚才都被震聋了。”女班长走在最前面几个,也不忘回头附和:“对啊,简直惊世骇俗。”英飒跺脚,看见旁边李童幸灾乐祸,更是一脚踩过去。窄窄的山道上立刻乱做一堆。
突然之间,萧然拉了拉英飒的胳膊:“嘘,别闹了,快看。”所有人安静下来,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山顶。
从小山上可以看到远处城市的灯火。他们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到自己成长居住的小城。夜色宁静,星星仿佛触手可及,而脚下是人间的星河,璀璨如梦。
每一盏灯下都是一个故事,英飒突然想到这句话。“那么,有那个故事是我的呢?”她轻轻的问自己。
突然有人开始唱歌。
“好喜欢看你,坦白的眼眸,一片蔚蓝晴空。”
英飒呆住。感动和快乐猝不及防的涌出,从心底,从眼眶。她青葱的岁月原来这样美好,每一天都可以怀着对未来和爱情的憧憬高唱新年快乐。
“四季还有夏和冬,谁说只能做朋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跟着唱。青春的嗓音不需要任何修饰就可以打动人心。亘古辽阔的星空微笑注视他们,随风摇晃的树木感动倾听他们。在这个就要起飞的前夜,他们用力大声歌唱:
“让我鼓起所有的勇气向你说声新年快乐
(我也好想听你诉说)
不管天上的云怎么笑路上行人怎样看我
(让我牵著你的手)
爱情都会有点紧张都会有点彷徨
(不要紧张不必彷徨)
许多害羞的话还有一年慢慢地讲 ”
也许有很多话都没有来得及说,但是至少这个时刻,我告诉过你,新年快乐。
“哇呼~~~~”男孩们对着山上大声喊,回声被风吹散。女孩们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最后的致敬。
最后不需要顾及别人眼光的开怀大笑和肆无忌惮。
“再见。”英飒在泪水涌出来的刹那,微笑说出这两个字。
那个夏天的尾声,英飒独自一人,坐着火车前往北方,那里有她向往了很久的湖和塔。而萧然,只是一个回忆,永不苏醒的青春梦。那个夜晚,他曾经在她身边,就足够了。他手指的温度,他拥抱的气息,让她在每个被月光照醒的夜晚微笑。
――――――――――――――――――――
同一个天空之下,你知道,你爱过的那个人在,或许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你好么?你在爱着谁么?还是谁也爱上了你?
你走过我生命的昨天,太过丰美,所以对于明天,我也无所畏惧。
他们总是追问我神情中最落寞的那一点,是为怎样的一个人而寂寥。我微笑回答:“没有理由。”我用你习惯的表情,云淡风轻。
春天的,夏天的,秋天的,冬天的阳光照射下来,四季的流转里我不断和过去说再见,也许是因为,我知道,要跋涉过千里万里路,要遇到千千万万个人之后,我才能最终再和你相见。
我不着急。
我静静聆听心的指示,我耐心等待命运的安排。
终有一天,我会回到你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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