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过去的和将要到来的

63 (六十一)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2007年的冬天到了。耿涛回美国之前给徐澈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去办完离职手续就回来。好好听说后,也只是微微一笑。
    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头发稀疏,脸庞肿胀。女儿却一点也不觉得有异,总是吧嗒吧嗒的跑过来张开手臂:“妈妈,抱。”然后响亮的在她脸上亲一口。
    就像她的病,也许会出现奇迹一直这样活到头发都白了,也许会出现意外的恶化必须匆促的和所有人说再见,她也许会和耿涛在一起,也许不会,谁知道呢?未来的日子还那么长。
    敏知在屋里收拾东西,准备去美国出差。突然有人敲门,她开门一看,却是快递公司的人。
    她疑惑的打开那个小盒子,里面是条项链,吊坠相当特别,是一个朴素的银色长方形,她手指在边缘小凸起处一碰,哒的一声长方形像窗子那样打开了,留下一个雕着玫瑰花纹的框,而框的右上方吊着一颗璀璨的水晶,像一颗明亮的星星。
    她甚至不需要看附在盒子里的卡片,就知道这礼物是谁送来的。
    项链在掌心沁凉,她握紧坐在沙发上。十一月的黄昏在外面晃动,像是一个老故事。她拨电话过去,对方好像一直在等这个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了起来:“你好,敏知。”
    她笑笑:“生日快乐,破晓。”
    “谢谢。”
    “为什么有人过生日还给别人送礼物呢?”她问。
    破晓带着笑回答:“我乐意别出心裁啊。”
    她跟着笑了一会说:“这太贵重了,我没法儿收。”
    “放心吧,贵不到哪里去。难道你以为那是钻石?”他调侃,接着声音突然变得很低,“敏知,离开这么久我每天都在想些事儿。如果你已经不在原地了,那是我活该。可是如果你还在,我得飞快地跑着回去。”
    每次他稍微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她的心还是会隐隐做痛,那种牵挂大概一辈子都没法戒除了。仿佛还是昨天,他的生日聚会后,他从沙发上抱起她,她贴着他的胸口。那个瞬间,她以为那就是天荒地老。
    只是现在的敏知,自己已经站在广袤的原野上,头顶是无尽的星空,再不需要任何人替她开一扇窗才能看见星斗。
    “你那么带劲儿的跑,应该是朝前跑啊。”她笑着岔开话题。
    他也不动声色的顺着她:“当然当然,不进则退。我下周又出长差了,回来再跟你联系。”
    挂上电话,她坐了一分钟,把项链小心的收到盒子里,又郑重的放在抽屉底。抽屉里还有他们的一张合影,阳光斑驳的洒在照片上,而照片上的景色却是黑夜,他们俩一脸严肃的站在那里,后面是流光溢彩的喷泉。
    敏知走后没两天,徐澈跟高瞻去打篮球,打完接了卫颖吃饭。正坐在那里聊天,有人叫卫颖的名字。卫颖回头一看,却是老同学李正云。
    李正云乐呵呵的跟他们一一握手,坐下来以后四处张望:“你那死党呢?”
    “去美国出差了。”
    “哟,这么巧?”李正云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破晓也去了美国。你说这俩不会跑拉斯维加斯闪婚了吧?”
    卫颖在心里暗自叹气,大概在好好那里同学们看到破晓安慰敏知,居然没人知道这俩早出了问题,这就是低调的坏处。
    “怎么可能呢?”她只是说,飞速瞟了高瞻一眼。
    高瞻挑挑眉,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卫颖偷偷问徐澈:“你们男的怎么都这样啊?我本来想安慰他的,结果他这么个样子,我又觉得他不是那么在乎敏知了。”
    徐澈一口茶呛到:“宝贝儿,别瞎琢磨了。男人得有点气度,知道不?再说,也许现在高瞻正在家里暗自饮恨来着。”
    卫颖撇撇嘴笑了。
    敏知在纽约办完了公事,从前在西岸的朋友给她打电话:“好容易来一次,过来看看我们。我们几个打算去拉斯维加斯听演唱会,你也顺道过来吧。”
    她略微迟疑了一会,就爽快的答应了。
    到达拉斯维加斯的时候是下午。她放下行李去找朋友们。阿拉丁的自助餐是她的最爱,几个人边吃边聊,肚子吃得滚圆。
    朋友去听演唱会,她一个人漫步在拉斯维加斯的街头。看看表,离整点还有半个小时,她穿过拥挤的街道,在Bellagio旁边的咖啡厅里要了杯咖啡,看着外面被灯光映亮的水面。
    她掏出手机给高瞻,卫颖和好好发了短信,心中突然一动,进入信箱里看从前的短信。
    那些短信她一直没有删。也许是真的忘记了,也许是刻意还想留下点什么。
    “我去上班了,今天下雨,你开车小心。”
    “开会中,无聊,想你。”
    “听说有个餐馆不错,明天带你去吃。”
    “吃夜宵么?我来接你。”
    她爱过的那个人,亲手一字一句打出这些话。
    从前的日子里,这些短信是寒夜里的火焰,击退她每一次软弱。即使到现在,她也一点儿不为自己曾经的软弱,退缩,妥协和挣扎而后悔或者羞愧。她知道自己绕了很多很多弯路,可是这些弯路带给她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她就好像一个孩子,在意想不到的风景面前停留,然后一低头发现自己的篮子里多了很多新鲜的花朵和水果。
    泪水渐渐涌上来,她不知道那是喜悦还是悲伤,只知道很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然后她就真的这么做了。
    拉斯维加斯是个奇怪的城市,谁也不会大惊小怪。周围来往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打扰她。仿佛一个年轻女子的哭泣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过了好久,她哭够了,狼狈的想找张纸巾擦脸,早有一只手递过来,手指修长洁净。
    她抬起头,迎上破晓的眼睛。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下意识的问。
    “这几天我每天都在这里晃荡。我想,你应该会来吧。”他轻描淡写的说。
    她翘起嘴角,眼泪却滑落下去,落在手机屏幕上。
    “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是不是只做到了这么一件?”他有些懊丧的问。
    “似乎是的。”她用力的擤鼻涕。
    “可惜假期太少了。”他轻轻的说。
    她抽抽鼻子:“我知道你这一辈子都会很忙很忙。你这个家伙,永远都停不下来。”
    他哈哈大笑,颔首说:“这大概是本能吧。”
    时针往整点指去。人们不断涌向湖边,很快就围满了。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片灯光的汇聚处,问:“敏知,你呢,你想过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吗?”
    “嗯,我做过一个职业规划。打算好好的赚钱,等升到partner赚一笔之后跳槽,去非赢利组织里工作,然后周游世界。”她笑着说,“我现在终于知道,我是个简单的人,想过简单的生活。”
    灯光映在他明亮的眼睛里,他的笑容依旧那么漂亮,虽然带着太多的伤感:“快开始了,我们也过去吧。”
    他抓起她的手,拉着她走到湖边,站在人群后。
    音乐声终于响起,婉约悠扬。
    她曾经满怀希望的在日记里写:春天的,夏天的,秋天的,冬天的阳光照射下来,四季的流转里我不断和过去说再见,也许是因为,我知道,要跋涉过千里万里路,要遇到千千万万个人之后,我才能最终再和你相见。
    可是原来,跋涉过遇到过之后再回到你身边,只不过是为了又一次的渐行渐远。
    其实我们在一起,是真的快乐过。
    那些伤害,不过是为了衬托快乐的可贵。
    人生一定会有妥协和放弃的吧?她站在他身边,很想这么问。她也知道他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他的掌心紧紧的贴着她的,好像在长安街头等红绿灯时,他从驾驶座那边伸过手来。
    他的确爱过她。她再无怀疑,所以日后想起他,心里应该还会牵挂,像看着自己的孩子,朋友,和亲人。
    她知道琐碎的平凡生活是什么样子。所以对有些人,要在合适的时候说再见。
    分离没有什么不好,因为没有一个人是另一个人幸福的必要条件,只有每个人自己才是。
    Andre Bocelli和 Sarah Brightman的声音在晶莹跳跃的水珠间回荡,高亢浑厚磅礴,荡气回肠。
    Time to say goodbye。
    奇怪,一点也不伤感,而是勇气顿生。对于破晓,她充满了信心。对于自己,也一样。
    她抽开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水幕冲天而起,音乐到达最□□,在丝绒一般的星空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人们屏息静气,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和音符。
    Time to say goodbye
    这是真正的道别。
    音乐声戛然而止,最后一颗水珠落回水面,激起阵阵涟漪。人群中响起热烈的掌声。
    破晓转过头,只来得及看见璀璨灯火下那个背影一闪而过,消失在拥挤人潮中。
    过去的,终于过去了,而生活,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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