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塌

第24章


我累了,宁钦,这样的伪装没有意义。
  半晌,宁钦开口,声音嘶哑低沉,“细细,我今天才知道,你原来是一个这么不识大体的女人。”
  “你喜怒无常,挥霍无度,这些我都可以容忍你;甚至明知道你心里有别的男人,我也没认真跟你计较。风细细,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我随时都能找到百十个比你美貌,比你年轻,比你懂事的多的女人。”
  “我会再来找你,不见得是因为我有多么迷恋你,我不过是要证明给他们看,我宁钦不是一个忘本的人。”他叹口气,无比惋惜的说道:“原本我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女人,如果你肯好好的合作,我会给你一个衣食无虞的后半辈子,可你偏偏要跟我闹别扭。细细,我不是那种会被女人牵着鼻子走的男人,不要以为你激我两句我就会听你的摆布。”
  我不在意的笑道:“宁钦,我不是在威胁你,我只是在提醒你,你是怎样的一个人,而且我也想让你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傻子。”
  宁钦无语,狠狠瞪我一眼,拂袖而去。走到门口却又回过头来,眼神复杂的看着我,“细细,你这个人真不知道到底是聪明还是糊涂,偏偏要做些跟自己过不去的事情,到什么时候你才能明白,真正的精明,并不是像你这样斤斤计较。有时女人糊涂一点,肯装点傻,并不是什么坏事。”
  我微微向他欠了欠身,“宁钦,谢谢你的好心,可我已经糊涂了半辈子,我不想把后半辈子也葬送在自欺欺人上面。”
  宁钦推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
  虽然他还是敷衍的说了那句“我以后会再来看你”,但是我知道今天他一旦踏出未央阁,就再也不会回来。
  这样也好,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虽然这样的世界,多停留一刻也是煎熬,但是一个人,也总比被欺骗要好。
  云毓,不知你看不看得见,我越来越像一块琉璃,内外澄澈,坚而易摧,虚空冷漠……寒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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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过三个月,就是云毓的周年。
  我忽然很想去京城 。
  而且不只是去一趟那么简单,我甚至开始打点行装,准备搬到京城去。虽然那个地方有太多我应付不了的事情,应付不了的人,但我最留恋的还是羁绊在京城的日子,毕竟只有在那个地方,我的爱恨才都是毫不作伪的痛快淋漓。
  走前我专程去问了绛缡,我问她,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她没有理我。
  我猜她是打定主意,到死也不再跟我说一句话。
  但我还是将琉璃榻留给了绛缡。
  我抚摸着琉璃榻,像抚摸情人那样的温柔眷恋,我说:“这是云毓送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我现在送给你。”
  说完我即转身,我怕我舍不得。
  云毓,我就要去那个经历了你生老病死的京城,我会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建几间房舍,与你相伴终老,琉璃榻留给绛缡,这才比较公平。
  我这样想着,心里才有一点安慰。
  就在我踏出观音堂大门的那一刹,我听见一串脆响。
  清脆明亮如一首乐曲,大珠小珠落玉盘。
  我的心忽然犹如被撕碎般剧痛,我僵立当地,连呼吸都不能。
  绛缡的声音却锐利如刀剑:“你的东西太脏,我不稀罕。可这是少爷送你的,你不配,我打碎了,一了百了。”
  我在心里默默念诵,我所记得的所有佛经。
  然而徒劳。     
  ――――绛缡,我要杀了你!
  我回过头去,却看见落日映着那散落一地的碎琉璃,琉璃光四处流转,却有一抹血色分外耀眼。
  血从绛缡的颈子上缓缓流出,淌在那些碎琉璃上,冲开了细小的碎块,像一条小河,被看不见的手引领,一步一步向我靠近。
  我想后退,腿却使不上力气。任凭绛缡的血缠上了我的足,我知道,这是她永世不解的怨,她的不甘,她的愤怒。
  我没有呼喊,也没有求救,我知道,当一个人真的不想活的时候,她下手时一定不留一点余地。
  只是像这样至情至性的女子,爱恨固然都是极痛快的,下场却也总是惨烈的令人不忍卒睹。其实又何止是她,还有我,还有嬷嬷……一个情字,男人们不过拿来当做消遣,我们却看得比性命都要贵重。
  为了曾经那一点点的温情,却往往不惜以死相殉。
  我看着血染红琉璃榻的残骸,染红绛缡的白衣,淡淡的微笑。
  梅子红鲜嫩,珊瑚红娇媚,绛红魅惑……
  是谁说物是人非,绛缡,仍是那一身红衣的尤物。
  你终于赢了我,这一次,你比我抢先一步去到云毓身边。
  而我,从此竟再也没有机会,跟你,一较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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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路上的时候,我想我一定要去见段沁一面,我要问问他,他这辈子,到底有没有为我动过心。
  如果没有,那他到底爱过谁。
  我打定主意,不管他的回答是怎么样,我的回应都是只有一句:“你说什么都可以,但是这一次,我再也不会相信你。”
  那个男人,我并非完全不了解。 他总觉得遗憾和不圆满是最美好的东西,喜欢看别人遗憾和痛惜的表情,所以,他一定会对我说一些温情的话。
  即使有些话说出来没有意义,他也还是想说。
  就算他说的煞有介事,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但是这样说的话,他心里会比较舒服。
  说出来,他就再也没有遗憾。
  因为说出来的话,感到遗憾的就变成别人,而不是他自己。
  段沁那个人,习惯把遗憾留给别人。他喜欢走在前面,让别人对着他的背影叹息。
  但他一定想不到,我再也不会中他的计。
  这一次,我要让他尝到遗憾的滋味。
  ……
  ……
  ……
  “你还不知道么,京城里有个王爷被人刺死了。”
  “竟有这种事!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行刺贵族可是会被诛九族的。”
  “可不是么,那行刺王爷的反贼,是一名十几岁的女子……听人说,她还是咱们杭州人氏呢。”
  “我不信,江南女子,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信不信由你,我也是听来的。”
  “那你总知道那个死了的王爷的姓名什么吧?说不出来就当你吹牛。”
  “好像是姓……”
  ……
  ……
  ……
  为谁情伤一霎。我与你在红尘中不经意相遇,再在烟花逝去那一刻缅怀永恒。
  如果终于有一天繁花落尽,就请你看着我离开。
  ……
  可是,若是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
  愿我来世,
  身如琉璃,
  内外澄澈,
  ……
  ……
番外
  鸦杀・牡丹花下
  牡丹花下死。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所以我永远都记得。
  牡丹是我的名字,这个名字很俗气,但是能让他记住我的,就是好名字。
  他叫韩立,名字很好记。
  其实不管他叫什么,只要是他的名字,无论多么拗口我也会牢牢放在心里。
  这就是我们的不同,最大的不同。
  我三十岁那年开了自己的妓院,从此没有再接过客,所以再也没有人叫我牡丹。
  我每天都睡得很晚,因为我不喜欢做梦。
  但我还是梦见他,在每一个孤独夜里。
  梦里的韩立,笑吟吟的看着我。
  “牡丹花下死。你叫牡丹对不对?我记住你了。”
  “牡丹,你很漂亮。”
  “牡丹,我爱你。”
  我不知道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因为牡丹很美丽,所以韩立爱牡丹。
  那么牡丹爱韩立什么呢?
  我爱你,因为你是韩立。
  韩立是才子,却总怀才不遇。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男人是不可以穷的,一穷就酸,越穷越酸。但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觉得韩立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他的才华,连同他的满腹的不平,都是我的财富。
  我愿意为韩立作任何事,什么事都可以。
  你没有钱,没关系,我可以赚的。
  你喜欢上青楼里别的姐妹,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回来。
  只要你还要我,只要你还属于我。
  韩立,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你不爱我,我要怎么办?
  肯为你做任何事的女人,原来并不只有我一个。
  ――那些招惹了你的,被你招惹的,都已不胜计数。
  你说,牡丹,你可以去找别的男人,我不会在意的,你不要总是缠着我。
  你说,牡丹,你很烦。
  你说,牡丹,你一点用都没有。
  你说,牡丹,你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你说,牡丹,不要逼我打你。
  你说,牡丹,你这个贱婊子。       
  终于,你要上京赶考。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其实韩立不叫韩立,你从来都不叫这个名字。
  我偷偷翻了你随身带的投考文书,才知道,林显,这才是你的名字。
  男人逛青楼,甚至被婊子养了吃软饭,那是很丢人的事情。何况是像你这样怀才不遇的才子,总有一天要出人头地,这种丢人的事情怎么可以留下痕迹。
  原来让我那么爱的韩立,能让我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的韩立,竟然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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