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乱情迷

第8章


平时,这几栋大楼,很好地容纳了这许多的人,从容不迫地包容所有这些人的衣食住行,给我们物质生活的依托和精神生活的保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一切看起来都是分工明确,井井有条的,然后在这种循规蹈矩中,人人有自己的独特世界,为人所知或为人所不知的。 
  偶然的抬头里,看见人群中,吕静牵着王仪的手,有说有笑的,像所有两情相悦的夫妻一样,幸福又美满。他们一起回他们共同的家。 
  吕静有感应似的看过来,我盯住他的眼睛,他很自然地把目光掠过去,不经意似的,看向远处。 
  他是个很善于伪装的男人。 
  我从来都知道的。可是人以群分,我又能好到哪里去? 
  在这同一医院里,想不碰见这一幕都难,可屡屡碰见,我还是没能把自己磨炼得刀枪不入。 
  突然间,心情就又坏透了。 
  然后的一路,没有半点值得顾盼的东西,高一脚,低一脚,像踩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中,眼前一片迷茫,美好的雪景也变作了极端无味的、落魄的景象。 
  佛说:境由心生。 
  我的眼睛在一瞬间潮湿胀痛,眼泪即刻下落,可恨的眼泪,卑贱的眼泪,流得好没道理。我恨恨地想着,却仍然收拾不住。 
  它就在脸上肆虐,像一刃刃冰凉的刀,从脸上轻滑过。 
  走了仿佛一个世纪。 
  远远地,看到嘉铭在暮色里,焦急地张望。 
  路灯已经亮了。 
  那些白的雪屑,就像被赋予了生机的舞者,绮丽而妙曼,它们缤纷着、回旋着、轻盈着,翩翩而落,在深色的夜幕的背景下,在星星列阵一样的灯光里,它们是痴情的舞者,把那一瞬间的生命,幻化得无比凄美动人。 
  满怀爱意地投落,终归寂灭。如同我的爱吧? 
  嘉铭,就站在这雪里,一边搓着手,一边东张西望,寻找他人群里的,属于他的,却是貌合神离的我。 
  我恨自己。 
  我看着他,我初恋的爱人,从相识到相恋,到步入婚姻,他一直是温情脉脉的。似水流年,就在我走向他的短短的一段路里,在眼前闪现,但我,把这些都化成了雪,让它们消融在生活的平淡里了,不知道珍惜,我将受到惩罚。 
  他快步走过来,亲热地搂住我的肩膀。 
  这个动作是我熟悉不过的,可不知怎么,我总觉得这种熟悉感带给我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类似一种故作姿态的亲昵,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嘉铭对我,一如既往的爱恋,不是吗? 
  是不是因为自己有了隐瞒,也便神经兮兮地觉得所有人都如我一般阳奉阴违? 
  ……不管是怎样的,反正,现在,给我温暖怀抱的,只会是嘉铭。 
  而他怀里,能如我般无所顾忌地依偎着的人,也只有我。 
  我们是夫妻,正如吕静他们,你夫我妻,最可如此名正言顺地亲密。 
  我既如此,又何必对吕静的伪装耿耿于怀?五十步笑百步。 
  我突然间有虚脱的感觉,本来,这是我的依靠,我的避风港,我在外面风雨里做无谓的挣扎,弃明投暗,终了,还是要回来的。就像吕静,与他相守一起慢慢变老的,终究还会是王仪。 
  已成的定局,我要去改变什么?又想怎样改变呢? 
  吕静,他到底对我有没有真爱,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长长地叹息,更深地依偎在嘉铭怀里。 
  嘉铭就一手搂着我的肩膀,一手握着我的手,忙不迭地问我累不累。 
  我把头靠在他结实的肩头。就这样,这样相伴着,一路走过,不是很完美的人生? 
  我是个贪心的女人。 
  一天中,心情数变,这就是我违法乱纪的罪罚。现在,我这样依偎着,在自责里沉默,听嘉铭自顾自地说着单位的事情。 
  都是生活琐事。 
  今天听来竟然不觉厌烦。 
  人们从相识开始,就用语言来沟通,在相恋的时节,无论是怎样的言语,在爱人听来,都是引人入胜的,随后,日渐熟悉,言语竟然匮乏,渐至无聊,也就限于一日三餐、鸡毛琐事了。 
  改变的,到底是心境,是际遇,还是生活?我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听他说话了,他像今天这样多话,也少见的很,他是个沉默的人。 
  相识之初,感觉他是那种行动多于语言的人,而他的心态,快乐又健康,让我有了安靠的愿望,于是,就在奔碌里停下茫无头绪的脚步,与他牵手步入红地毯。 
  他说过,他的成功从他认识我开始。的确,他现在很出色,年纪轻轻,已经是公司的副总。 
  但人是会变的,有一种感觉怪怪的,但我又说不清道不明。 
  既然是说不准的,那么,我现在看起来应该是万事如意的,不是吗?自己年轻貌美,丈夫事业有成,又对我疼爱有加,家庭上上下下一团和气,确实找不出什么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如果说有,那就是我和吕静发生牵连。 
  但这牵连,织就的,竟是我生命里一张难逃的网,我的挣扎,最终也不过是更深地投入了进去。 
  嘉铭偶尔低下头来,亲吻我的头发,上面落着些雪花,想是在他的唇下变成晶亮的水滴,润在上面了吧。 
  他说:“雪是甜的。”我笑。 
  心里翻江倒海。 
  和吕静在一起时,我们大多也是沉默的,他和我、嘉铭一样,也是话少的人,有时,我觉得过于安静了,会刻意找些话来说,说出口,又觉得多余,反倒不如两个人静静地相拥。 
  是的,大多的时候,我们安静地相拥,彼此感受对方的心跳和呼吸…… 
  此时,吕静也在品着王仪头发上的雪花,说甜蜜的情话吧…… 
  不要再想! 
  我反手用力握握嘉铭的手,他就更紧地搂着我。 
  回到家,一眼看到早晨还生机勃勃的杜鹃花,竟然花凋叶落! 
  满地狼藉,红的花和绿的叶,散乱着,颜色仍然生动,但已经失了生命的源。 
  我惊呼,那是我至爱的一盆花,它伴我几度春秋,在我心绪繁复时,它是我的知心好友,听我自言自语,看我失魂落魄,感受我莫名的喜悦和忧伤。它不是一棵单纯的植物,它是有灵性的,它总是努力开花,在凋谢时也要整朵花的落,不肯在死亡时呈现颓势。它告诉我一切都有始终,一切都要日积月累,一切都要顺其自然……现在,它选择离开我! 
  为什么要这样? 
  我呆立在那里,看着它光秃的枝条和凌乱于地的花叶,它用陌生的姿态迎视我,每一朵花,每一片叶里,都有冷漠的眼,懒散地投向我,带着不屑的笑意。 
  嘉铭走过去,拿来扫帚很利索地把那些花叶扫在一起,倒进垃圾桶,说:“它也想休息了,大概是老了—也开了有几年了吧?” 
  它的年龄是多少岁?有很多植物本来是可以长生的。 
  我伤心极了,看它的托盆里,水是满的,我生气地说:“你一次浇那么些水,它怎么会受得了!” 
  我的大声让嘉铭吃惊,他抬起头来正色地看我,说:“不过是一盆花,要你这么大声的吼我?我还不如你一盆花了。其实要不是我经常浇水,它早就干死了,你就只会看着它发呆,几时想过养护它,我不过是看它干透了才多浇了些水,谁知道会是这样的?” 
  我无话可说,眼泪就肆意纵横地流下来,我心里知道,不只是因为这花的突然离开,傍晚的弊闷才是真正的理由。 
  嘉铭就慌起来,过来拍我的头,说:“乖,不哭,怎么说下雨就下雨?咱家里不闹旱灾……” 
  我仍然很认真地掉眼泪。 
  他就烦起来:“真是个孩子!这么点事儿也值得哭,明天,不,现在,我就去给你买盆新的行不行?” 
  说完,就开始重新穿鞋子和衣服。 
  我抽噎着:“不用了,外面下雪。” 
  他就急急地把鞋子又脱下来:“就等着你这句话呢。快点,老婆,做饭去吧,老公我肚子早就闹饥荒了。” 
  我擦着眼泪去厨房,就听到他在身后哼着歌,“啪”地打开电视机,又说:“用得着我的地方喊一声。”就坐沙发上开始看球赛了。 
  我无精打采地做饭,做他爱吃的。 
  我是个不错的贤妻,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饭做得丰富又可口,但我正犯着女人最大的错误,连那棵杜鹃花都讨厌我了,我不敢想,某天,嘉铭发现我的背叛,将会怎样地暴跳如雷。 
  那么,我这平静安乐的婚姻,又将会是怎样的局面? 
  那些败落的花叶锐利的眼睛,在空中飘舞,看过来,看过来,让我眩晕。 
  我不由地出神。 
  “什么味道!”嘉铭的叫声让我猛醒。 
  一看,锅里的土豆丝已经糊在锅底上了。 
  我手慌脚乱地关火,重做。 
  嘉铭不明所以,诧异地看我,说:“专心点,老婆,等天放晴了,我一准给你买盆又大又好看的杜鹃花回来。” 
  有些东西是一去不复返的,新的花,再美丽,也不比原来的,珍藏过我的许多心事,见证过我的许多时日…… 
  “好的。”我回身笑着对他说,“看电视去吧,一会儿就好。” 
  他就快乐地走了。 
  他是个知足的男人,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有哪里不好,我不是想要失去他,我的生命里如果失去了他—将是一件很痛苦、很失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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