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爱同歌

【54】热血


    宋景醒时,外面天光大亮。客厅里的灯不知何时亮着,他过去看了看。沈辞撑着头,脸色不佳。
    “这是怎么了?”宋景不动声色,从旁边接了杯温水润了润喉。顺便给她也接了杯,递给她。
    “看看。”沈辞将手机界面调了出来,拿给他看。
    比敬职敬业的医生被医闹家属杀害更加黑暗与扭曲的是杀人者成了其他患者的榜样,他被冠以“英雄”之名,成为其他扭曲的人理直气壮医闹的借口。
    “知道榕城第一人民医院的林医生吧!你要是不好好治病,你就是那个下场。”
    “你们这些医生就是死的少了,多死几个你们才老实,才会好好给人看病。”
    “看最近的新闻了吗?你好好掂量着。”
    难道这不荒诞,不扭曲吗?
    医者未必每个人都有颗仁心,也未必每个人都有崇高的理想。可这行业里更多的人是正常的普通人,他们兢兢业业,救死扶伤,奔赴在第一线。
    沈辞看了许多,她的同学、老师、同事,他们希望这次的悲剧可以让人清醒的意识到一些严肃的问题,不要让林静白白死去。近几年医闹的事层出不穷,然而始终不被重视,也没有改善。
    一次次的触目惊心,容易让人寒心啊,他们的热血也会冷却,会失望,也会害怕。
    然而它所带来的影响却是,那些人妄图杀害他们更多的同行来换得医学界的醒悟。
    这太滑稽了,太好笑了,不是吗?
    沈辞的幸运在于他碰到了明远,她的命还在。
    她比起其他遇害的前辈幸运。
    但这需要让人感到庆幸吗?她们什么也没做错,凭什么要受无妄之灾,要为此感到庆幸?
    罪恶的人对他们施暴,他们却要反过来感谢命运,幸好捡了条命。
    这是什么扭曲的道理?
    “我想请几天假,想去榕城看看。”沈辞的嗓子有些哑。
    沉重的心事笼罩在心头,徘徊不去,让她无法释怀。
    “好,我陪你。”宋景淡声。
    秦暖在家,沈辞去哪儿不太方便。她回校的日子快到了,沈辞联系了秦烟,让她过来接人。
    榕城一院的事闹得举国皆知,沸沸扬扬。附近的居民有自发的组织给医院里的人送温暖。望着熟悉的牌匾,沈辞眼睛酸涩。
    无论实习还是规培,又或是工作,她落脚的点都是榕一院。
    她是天生的为手术台而生的人。按照正常的流程,主刀时的年纪起码也要30+。而她受上苍偏爱,被破格录用。宛若开了主角光环,顺遂的突破人的认知。
    而当年手伤之后,院里的前辈们曾让她留下来坐诊。她也确实坐诊过一段时间,然而际遇的不幸给了她太多阴霾。她忍受不了,辞职远离。
    从天之骄女沦为废物,这样的落差普通人尚且不能承受,何况从小就被冠以天才之名的人。
    纵然她天才,可付出的精力不比其他人少。陨落时才让人更加抑郁悲愤,从而意难平。
    而要培养一个优秀的急诊科临床医生,还是主治医生,那需要的精力更是无法想象。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又或是更多?
    然而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林医生走后,这里的阳光依旧照耀,医院有条不紊的继续运行着它的功能。
    沈辞有些想抽烟,想尝尝那东西是不是真像传闻中那般缓解压力。
    沈辞过来的事谁都没告诉,她去了老师的办公室,他不在。听人说,他现在正在手术室给病人做手术。她又去了易南枢的办公处,但那里大门紧闭。外面的病人排着队,拿着号等待着。想来里面的人依旧奉行着他的职业操守,耐心的坐诊吧。
    季朝阳有个项目比较紧急,不能像她这样随时随地就走人。但按照她风风火火的脾性,估计过来的机票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等忙完后就可以过来看他了。
    沈辞感觉有些难过。
    由于沈辞的意外,季朝阳同易南枢确定关系后因为职业的事吵过几次架。
    季朝阳从来不干预男友的工作。唯一大动干戈、大动肝火的,便是易南枢。
    越多越多的医闹事件让医生的家属感到疲惫与惧怕。
    医生也是别人的孩子,他人的丈夫/妻子/朋友/爱人。
    可如今许多家甚至长都不想让孩子报考和医学相关的专业,医生已经是高危职业了。
    然而易南枢怎么说的?
    “我希望我有多少热血、有多大能力,它都可以奉献出去。救死扶伤,医者天职,父母仁心。我心不悔,吾道不孤。”
    他们之间争吵了太多次,但最后始终是季朝阳妥协,她改变不了易南枢的意志。而这段感情里,付出更多的其实一直是季朝阳。
    类似的事太多。沈辞记得大学时,期末考赛高考。有对象的人最后分手大多是因为他们太忙了,对象实在受不了冷待了。到上班时这种现象更重,科室里的小姐妹们忙的脚不沾地,无暇顾及感情的事,家里催的厉害,压力很大。
    而现在,在暴乱之后,他们仍然兢兢业业的在岗位上工作着。沈辞摸了摸脸颊,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宋景取了纸巾,给她擦了擦。
    “阿辞以前遇到过许多事吧。”
    医生每天要看的病人很多,然而不是每个都是五讲四美的人,总会遇见蛮横不讲理的存在。
    沈辞点了点头,“医院是另一种形式上的人性场。”
    被病痛折磨的病人或是家属受够了苦闷,难免火气大,很容易把那些火气转移到医护人员身上。
    这地方每天都在上演不同的剧目,而她身在其中,无可奈何。
    沈辞见过七老八十做手术,身边只有老伴陪同的病人;见过温和有礼、从不给医护人员添麻烦、真诚感谢医生的病人;见过贫苦的劳动人民伤至肺腑、命弦一线仍然嗫嚅着嘴唇说没钱治病的苦涩悲痛;也见过久病床前无孝子、争吵分家产、对父母恶言相向的家属;也有不离不弃、始终陪伴病重家属的人间真情;还有蛮横的动辄辱骂、掀桌摔椅子的奇葩病人……
    众生之相,医院里总能看到。尽管这里有许多悲伤难过的事,然而他们还是收拾好心情,每天照常上班。尽自己所能,为他人点燃一盏命火。
    “我父亲死时,我恨极了医院里的味道。后来我却真切的爱着它,想把一生奉献给它,想毕生都留在这里。”
    她希望病痛不再折磨人心,让世上的家庭不再因为疾病而分崩离析。然而这个愿望彻底终结在了意外来临的那天。
    沈辞强颜欢笑,后来只剩下寥落的怅然,再不复从前的豪情,到如今还要感受热血从头到脚冷却的心情。
    为什么相似的悲剧还在世间上演?恶的起源到底源自于什么?仅仅只是缺乏共情能力与同理心吗?
    沈辞只恨她学的不是心理学,不然还可以分析下那些人渣的心理。
    “阿辞,世道浑浊,却也尚有清明。譬如你,譬如现在还在岗位上工作着的他们。”宋景温柔的抱住她,轻轻拍着沈辞的背。语言在某些特定情况下会丧失力量,变得苍白无力。宋景不知道这个时候到底说什么才最合适,也不知如何才能让沈辞放松些。
    在这种时候,意识到自己无话可说是多么无能,那是一种折磨。
    “可只有他们遵守有什么用吗?你经历过濒临死亡的感觉吗?经历过为之想要奉献终生的梦想被人活生生毁了的痛苦吗?”
    这是她心中最痛的点,也是她如此憎恶医闹的理由。
    医者何辜?
    如果他经历过,那就该理解她内心这种永远憎恨、永不原谅、永不和解的心理。
    上次是她,这是是她师姐,下一次的人又会是谁?
    凶手被捕、受万人唾骂、被囚禁,受害人会为此感到高兴吗?
    即使真的喜悦,那也是高兴恶人落网吧。
    那根本无法抚平她们心里的伤痛。苦痛是不对等的,不幸是终身的。
    “阿辞,如果记忆痛苦的话,忘了吧,别再想了。”
    “它清晰的存在我的脑海里,永远不可能忘记。”沈辞摇了摇头。
    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无数次强迫自己练习左手来做生活中的小事,也是无数次接受别人向她投来的用左手写板书的好奇眼神,以及被迫接受她是半个残废的事。
    自暴自弃的日子过的有多苦闷,除了季朝阳与和她关系好的几个人,有谁知道?有谁在乎?
    医院的正门里摆放着志愿者们送来的花圈,中间摆放着林医生的照片。林医生还很年轻,还不到四十岁,眉眼间温和有礼,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温和的让人感觉她一定是个美好的人。
    沈辞双手合十,闭上眼向她深深的鞠了几躬。宋景站在她的身边,亦对她献上诚挚的鞠躬礼,为她哀悼。
    如今犯罪凶手已被捕入狱,而他的亲人们却无耻的向医院求情放过他。
    那他行凶时为何没有想过对林医生仁慈,放了她?
    沈辞出事时凶手一家如是态度,而今又是这种态度。好人各有各的好,恶人的恶有千百种方式,但这恶的心理始终如出一辙。
    都是自私自利的人渣。
    多年前,沈辞花费不少精力终于把人送了进去。那时候信息还没有现在这样爆炸,加上因为医院种种考虑,最后不了了之。而今,这事在各大媒体吸引了大量的关注度,引发众怒,自然不能再同日而语。
    然而医院没有拒绝不为哪个病人治病的权利,榕一院的医生们必须尽心尽力的照顾杀人凶手的重病家属。
    老太太若有差池,外界会传闻他们公报私仇,以权谋私,故意报复。
    左右都得不到好。
    九月的天,分明还是初秋,沈辞却感受到了凛冬的寒。
    更让人感到悲伤的是,林医生的父母在她之前已失去过一个孩子。现在这个孩子好不容易拉扯大,平时她工作忙,没几个时候能看到,还突然就这么不在了。
    突闻噩耗的父母深受打击,内心悲痛交加,整日以泪洗面,却还要操持女儿的丧事。
    “我去趟师姐家里,上柱香。”沈辞望了望天,深呼吸了三次,才勉强缓解内心的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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