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爱同歌

【69】顾月


    人群中一声“有人跳楼了”引起阵阵骚动,立刻炸了锅。人潮涌动,不过片刻,宋景的身边便没了人。他顺着人流去往人群聚集的地方,其他人看见他来了,纷纷为他让出了一条道。
    校内柏油路上流淌着殷红的血液,那些刺目的红同柏油路交织在一起落在眼里成了青黑色。空气中的腥味腥的刺鼻,刺激的宋景鼻头微痒。周围传来细碎的议论声,昔日的同学们怀着厌恶的眼神偷偷看着他,宋景目光扫过去时,那些人眼神闪躲,心虚的不敢看他。
    扣在手心里的手机有些铬手,宋景捏的有些紧。脚下似乎灌了铅,怎么也移动不了。垂眸之间,眼下是少女的尸体。120的声音在这片天空盘旋,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也沉沉落在宋景的心中。
    明明两天前她还好好的,怎么忽然之间就想不开,跳了楼。
    顾月的离去为宋景带来了诸多的麻烦,那些人私下里碎碎说着她怎么就忽然死了呢,是不是宋景害死了她。无论身处在校园里哪个地方,他都能听到有人在背后提起这回事,对他指指点点,控诉着他的冷漠与无情。
    真是好笑。在她出事之前,宋景提起顾月都要好好想想对方到底是谁。他们之间交情浅淡,说不上熟悉,至多算是经常碰见的陌生人,现在所有的锅倒是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从前知道顾月,不过是旁人口中细碎的道听途说。听说顾月是个虚荣的人,听说她是不学无术、成天翻墙出校的小太妹,旷课、打架对于她而言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也听说她脚踩几条船,为人嚣张,不把人放在眼里。总之,传闻里的顾月绝对没有个好的形象。
    宋景也不过随便听一听。圈子里荒唐行事的纨绔子弟,他见过不少。他无力改变别人的生活方式,看的多了,也就习惯了。这些不过是给他以警醒,不用同这种人走的太近。
    可那些不过是旁人眼中的她,不一定代表她本人。宋景第一次发现她同传闻不同,缘于意外。外面盛传是她欺负别人,可他看到的分明是那些人变着法的欺压她,打碎她的自尊,侮辱她。
    细雨绵绵,那些人掉头而去,只留下顾月停留在原地。墙角之下,顾月的衣服被划破了不少,垂在耳畔的发丝因为细雨黏在脸上,有些乱。宋景一眼望去,对方露在空气中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新伤与旧伤遍布,看来吓人。她的外套被人扒了随手扔在地上,被那些人用脚狠狠踩过,完全没办法再穿。而被欺压的正主跪在地上,低声痛哭。
    她看起来太过可怜,宋景望了望天,那雨不知何时才能停下来。上课的铃声回荡在校园里,而她还没从刚才的事中缓过神来。
    十多岁的少年本该最是热血的年纪,但常年在浮华的名利场中浸过的宋景并没有这种特质。宋家内部并没有多少腌臜之事,但宋家的长辈们从没刻意给家里的孩子营造出世界很美好的的认知,而是让他们自己去体会。他从小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即使最后他并没有选择这条路,但该有的认知他都有。看的阴暗面多了,然后他养成了同普通人不同的性格——成了冷漠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云巅之上的人怎么理解微尘蝼蚁的困窘。
    顾月的遭遇,他内心问责的并不是霸凌者,而是责怪被霸凌的人竟然不懂反抗,怕不是脑子有问题。
    难道还希望有人能够站出来,为她撑起整片天吗?求人不如求己,这样简单的道理竟然不懂吗?还是说,她只是菟丝花,没有大树让她依靠,她便活不下去?
    不管心中作何感想,在那一刻宋景确实升起了恻隐之心。
    她很狼狈,宋景递了纸巾。少女愣了愣,呆呆的望着他。她的眼睛雾蒙蒙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泪痕,半晌后才慢吞吞反应过来说了声谢谢。
    “我以为所有人都恨不得和我划地三尺。”
    宋景冷眼,没有回应。顾月怯生生的看着他,看到他不爱搭理人的样子,内心的怯意又多添了几分。下意识的以为对方不待见她,她垂着头,不再说话。
    那次过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宋景都没再见过她。最初他也没意识到那天碰到的人是顾月。他能知道,还是因为她走后流言的兴起让他不得不去了解顾月生前的事。
    再后来的某段时间里,他经常在所在班级的楼层里看到顾月的身影。但不同班的同学身处同一楼层,经常碰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大概可以形容为认清了大家的脸,然而对对方的名字一无所知,算是经常见面的陌生人。
    那时宋景全然没想到顾月是故意经过他的教室,为的就是想多看看他。
    她时常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大概是想掩盖胳膊上的伤。但凡她经过的地方,周围少不了窃窃私语。无形的孤立之墙立在她的身边,她总是一个人穿梭在学校各个地方。
    宋景好几次碰见她被其他同学霸凌,但她性格孤僻内向,完全处理不好这样的事。她逆来顺受,麻木的接受着这一切,从未试图去改变过什么。宋景仅仅是个旁观者,冷漠的看着这一切。
    他不会出面。抛开他冷漠的本质,即使他出面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会让顾月接受更多的针对,以及更加恶毒的流言。
    比起他的冷漠,谢斯年休假回校后发现这事时,竟然一反常态的护起了顾月。宋景感到好笑,他那种人也会管闲事了吗?
    “听到外面的传闻了吗?”某天,谢斯年拉开他座位前的椅子,懒散的坐了下来。
    “呵,你腿好了?”宋景瞄了眼他受伤的膝盖,讽刺道。上次两人作为两队的队长在球场打球,双方都是胜负心重的人,打着打着,人就打了起来。最后结果以谢斯年骨折被送到医务室,被迫休假回家静养结束。
    “我不过休个病假,回来关于你的绯闻都满天飞了。听说顾月暗恋你,偷偷跟踪你,放话说一定要追到你。啧,也不知道她的心得是多盲,竟然会看上你这种人。”
    宋景平淡的拧开桌旁的矿泉水,喝了两口解渴,而后反唇相讥,“你钱包里那张照片的主人也未必看得上你。”
    即使他不怎么关注云城圈子里的人,但各家的同龄人小辈他都见过,还真没看到哪家女儿是他那张照片上的模样。至于同学,那更不可能。他们同级,都是年级上的风云人物,和谁走的近这种事特别容易在年级上传开。
    除非特别不关注周围的消息。
    “你管得着吗你。”谢斯年推了推他身前的桌子,愤然起身离开。
    两人不欢而散,而谢斯年所说的流言对于当事人来说不值一提。他连顾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那些中二羞耻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会在他心里泛起涟漪。
    躁动青春里的懵懂青涩好感,对于宋景来说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被顾月正式表白时,他没有一点准备。少女热切的看着他,泪如雨下,说着深情的话语。她把他形容的太好,说他是对方入校以来唯一感触到的温暖。那些溢美之辞,让宋景感到深切的不真实,太浅。他仿佛听了个关于别人的故事,而他完全没有代入感。
    宋景记不清当初他到底说了什么,只记得顾月那双水濛濛的眼睛里蓄满了晶莹的泪。她脸上臊的通红,羞愤之余掩着面匆匆离开了现场。
    再后来,他看到了她跳楼的尸体。
    有人说顾月是因为被宋景拒绝才想不开跳楼的。
    也有人说顾月性格怪异孤僻,一定是有什么心理疾病,这突然之间发了神经,随随便便跳了楼。
    两种流言充斥在学校诸多学生心中,成了他们私下八卦、不厌其烦说起的谈资。然而风言风语还是能传入到正主耳中,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死之后,除了生出新的谈资与猎奇的揣测,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温情的东西。生前坎坷不顺,死后无人问津。宋景忽然觉得顾月的一生悲剧、可怜,竟真的生出了几分同情,也生出了不少困惑与不解。
    那双水盈盈的眸子,成了拷问他良知的钥匙。宋景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她就不会死。若是他早早的站了出来,阻止了那些霸凌,她会不会过着普通高中生的生活,可以体验下世界的美好。
    可有什么用呢?事后的追悔与醒悟再浓烈,都挽回不了逝去的生命。
    顾月的父母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了她的笔记本,将它交给了他。宋景愣了愣,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茫然无措。他以为顾月的日记会记些受欺负的东西,会控诉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些不公平的境遇,会是充满戾气、但同时掺杂敏感与委屈情绪的笔触。
    可等他翻完全部,却发现并不是他自以为是的那些,她笔下记的大多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譬如楼下包子铺的老板娘看说她太瘦了,让她多吃点,要好好补补身体;食堂阿姨看她身体瘦弱,给她多加了几块肉;学校里最近多了只流浪猫,她偷偷收养了它…….
    除了这些,后面的内容基本都是情窦初开的小女生敏感细腻的小心思,单方面的把宋景描述成了可望不可即的人。
    宋景是内心温暖的天边月,给了她生的勇气。在那逼仄的天空下,原来还有个人不因为她是顾月而疏离她,而对她抱有有色眼镜。
    日记本上的文字没有经过修饰,都是些直白的句子。可正因为太直白,宋景看了后生出了羞愧。
    他并没有顾月描述的那么好。他冷漠、自私,他人的喜怒哀乐他从不屑去理解。他叛逆、矜傲,不把旁人看在眼里。他就是个自我到唯我的人,没有同理心,目空一切的看着他人的痛苦,无动于衷。
    宋景很想笑,原来菟丝花除了软弱可欺,还这样愚蠢,连别人的本质都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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