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跑江湖打打酱油

53 第九章 如果喜欢(三)


    鸦杀之卷 第十八章 出发吧(三)
    这大概就应当叫做因祸得福了。
    小蛮骑马走在山路上的时候,摸了摸怀里的金银珠宝,她数过,一共是一百两白银,外加一些珠宝,虽然不如以前那么富有,但也不算小数目了。
    下山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一直走错了方向,镇州应当是朝北去,她却一直往东走,难怪怎么也出不了山林。
    陈大姐很热心,一直领着她,全村人都出来把山路上的雪给铲到旁边去,这样方便马蹄不打滑。直到将她送出这片山林,众人才依依不舍地挥手而别。
    余下的路并不难走,小蛮策马小跑,大约花了半天功夫,在天黑前赶到了镇州城内。
    她首要的事情就是去珠宝店,将身上的珠宝全部兑换成银子,和店主就宝石珍珠的磨损度磨了半天,最后那些宝石统统卖掉,大约换了千两银票左右。
    她又成富婆了,不过这次的钱拿着很稳,不会再怕它们跑掉。
    小蛮心满意足,牵着马走向客栈。热心的小二立即过来替她栓进马厩里,小蛮得意洋洋,进去之后很地要求:“天字号上房一间。”
    掌柜的一听是要天字号上房,不由从账本里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一愣,不由多看了几眼掌柜的皱眉看她良久,才道:“有是有……不过……”
    小蛮正要从怀里掏出银子给他,忽见他两眼望着自己身后某处,似乎在和自己做对比。她立即回头,就见客栈门口贴着一张告示。通缉绿林大盗,她的脸赫然画在上面!完蛋!那个老头儿果然报官了!
    小蛮吃了一惊,回头却露出笑容。天真无比:“呀,那个大盗长得好像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像我的人呢!”
    掌柜地犹豫了一下。似乎也不太相信眼前这个娇滴滴瘦不拉叽的小姑娘能做山贼,于是赔笑道:“是呀,我看着也奇怪,和姑娘还真挺像,不过好像没姑娘那么年轻……”
    小蛮叹了一口气:“这世道。做什么不好,非要做山贼,老天保佑,官府可别找我的麻烦,我可是良家女子,和山贼一点关系也没有地。”
    掌柜的笑道:“是呀,我看姑娘斯斯文文地,就不像坏人。姑娘是要天字号房间,对吧?”
    小蛮交了银子。立即上楼进房间。
    这下她惨了,被人挂在榜上通缉是什么事情?!那个掌柜的神情可疑,很可能要报官。她不能久留!
    小蛮把包袱摊开放在床上,挑了半天也不知该扮成什么。
    扮成男人吧……她这里没男人的衣服。而且就她这样。扮成男人除非是瞎子,否则白痴都能看出是假的。扮成老太太……她头发是黑的呀!
    小蛮在屋子里一个劲转圈。急得像热锅上地蚂蚁,回头见包袱里有一件旧衣服,破了几个洞,她还没来得及补,颜色也灰扑扑的。她灵光一动,顿时有了主意。
    装扮完毕之后,她打开窗户,朝下看了看,果然有官兵朝这里过来了,她抓着窗棂跳下去,下面正是马厩,她的坐骑在那里悠闲的吃草呢。小蛮摸了摸它的脑袋,低声道:“乖,我是没办法带着你了,你要是真的聪明,就在城外等我。”
    她解开缰绳,取出一根绣花针,朝马屁股上一扎,那可怜的马痛嘶一声,撒开四条蹄子就开始狂奔,一下子冲出街道,引起惊叫连连。
    小蛮提着包袱,从小巷子里溜了出去,快到大街上的时候,她立即弓着腰,抓起一根树枝,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原来她见到破衣服,灵机一动,干脆把那衣服在地上蹭得脏兮兮,然后换上,再把头发揉乱,脸上涂一些泥灰,扮成一个叫花子。叫花子嘛,脏兮兮臭烘烘,自然没人会怀疑到她头上。
    小蛮拄着树枝,颤巍巍地走到客栈门口,果然下面围了一群人,都在看热闹,前面有个人说道:“听说这次通缉的山贼是个女孩子呢!真看不出来,长得还挺好,做花娘也可以啊,做什么山贼!”
    阿呸!凭什么女人走投无路就要去做妓女?!这些男人地想法真无聊。
    另一人道:“人出来了,估计是扑了个空。那丫头倒是狡猾。”
    小蛮赶紧凑上去:“什么事什么事?抓住江洋大盗了吗?”
    那些人见她是个叫花子,赶紧闪开:“做什么?!别过来!”
    小蛮伸出手,哽咽道:“大爷,赏点银子吧……行行好……”
    那人举起拳头作势要打,她赶紧抱头鼠窜,跑了一段,看看周围没什么异常,这才拄着拐杖,唱着莲花落,一步一步朝城门那里走去。
    谁知城里发现了江洋大盗的踪影,城门那里居然增派了士兵看守,进关出关都查的极严,每个人地包袱都要打开看,甚至要脱下上衣查看是男是女。小蛮只得掉头又走了回来,举目四望,也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只好继续唱着断断续续的莲花落,到处乱走。
    拐了个弯,前面是正东大道,那里有一家镖局,据说江湖上还蛮有名地。小蛮慢吞吞地走过去,果然见路旁有一家镖局,挂着淡蓝旗子,门口看门地都很是威武,与众不同。她缩在墙角,假装休息,希望能看到一两个眼熟的人,那次去不归山,里面百来号江湖人士呢,总有认识她地,拜托人家送她出城应当还能做到。
    她坐了一会。果然见镖局大门打开,里面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人身穿黑色大氅。粗长的辫子拖在身后。她大吃一惊,心脏顿时开始激烈跳动。
    是泽秀!他怎么会在这里?!她浑身都僵了。生怕他认出自己来,缩着脑袋假寐,动也不敢动。
    她怎么给忘了,这人是专门吃官府赏金的呀!他肯定会看到告示,万一他要来抓她。那就完蛋了。
    泽秀与那人说了两句话,拱了拱手,转身便走,小蛮听见那脚步声是朝着自己这里过来地,吓得赶紧垂头玩泥巴。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直到他飞快走了过去,连停都没停一下,她才舒了一口气。心里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
    还好还好,他没认出来,估计是个人都不会对路边的叫花子感兴趣地。
    她又坐了一会。确定泽秀是走远了,这才慢吞吞站起来。转身往回走。路过一个包子摊,刚出炉的包子白乎乎软绵绵。她只觉肚子里一阵饥荒,左右看看,趁那个老板给别人装包子,抬手抓起两个就跑,后面有人在骂在追,她毫不在乎,仗着自己身体轻跑得快,在小巷子里乱钻一阵,果然那几人再也找不到她,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小蛮嘿嘿偷笑,将两只包子拿起来,大咬一口,烫得眼泪都要出来。她左右看看,确定没人,这才放心大胆地坐在地上大快朵颐。刚吃完一个包子,忽听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探头一看,就见泽秀黑着脸朝她这里走来。
    小蛮抓起没吃完地包子掉脸就跑,看到一个小巷子,刺溜一下就钻了进去,在里面七拐八绕,回头看看,没人追上,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真是要吓死我。”她喃喃说着,将包子朝嘴里一塞,再也不敢待在这里,伸长耳朵去听,见他的脚步声朝前面去了,她这才掉脸往反方向走。没走两步,忽然觉得脚步声就出现在后面,她脖子上的寒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慢慢回头,就见泽秀抱着胳膊靠在墙上怒视着她。
    她拔腿还想跑,背心突然被人一把抓住,她“啊”地一叫,嘴里的包子险些掉出来,赶紧用手接住。
    “你这个到处惹麻烦的小鬼!”泽秀骂了一句,揪住她地背心就走。
    小蛮手忙脚乱拼命挣扎,泽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拦腰一提,像提猪仔一样把她提在手上。小蛮急道:“我不去官府!我不去!”
    他冷道:“谁说要送你去官府!”
    不送官府吗?她眼泪汪汪地抬头看着他,低声道:“可是据说我值两百两银子呢,你真的不送哦?”
    “少废话!”
    “真的不送哦?”
    泽秀额上青筋乱蹦,冷道:“走!去官府!”
    小蛮急得吱吱乱叫,两腿乱蹬,奈何人被他提着,根本动弹不得,眼见他走了一段,突然推开一扇房门,把她朝里面使劲一丢,然后“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小蛮摔在地上,却不怎么疼,原来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毛皮,她骨碌一下爬起来,四处看看,这里是一间典型的民居,不过没什么家具,只有窗前放了一个桌案,除此之外只有地上铺着的厚厚毛皮。
    “你给我解释一下,到底做了什么好事。”泽秀脱了靴子,站在她对面,手指不耐烦地在墙上敲着,恶狠狠地瞪着她。
    小蛮怯生生看着他,捏了捏手里的包子,又往嘴里塞。
    “不许吃。”他皱眉。
    小蛮和没听见一样,塞了满嘴包子,最后噎得打了个嗝,揪着喉咙满脸痛苦。
    泽秀怒气冲冲地走到里间给她端了一杯冷茶,小蛮接过来一口喝干,总算顺了一口气。
    “谢谢你……哇,差点噎死我。”她摸着胸口,十分庆幸。
    “现在给我说。”他一把抢过杯子,丢在案上,毫不客气。
    鸦杀之卷 第十九章 他他他(一)
    小蛮盘腿坐在地上,四处张望,哇了一声:“这是你买的屋子啊?什么都没有,怎么住人啊?”
    泽秀瞪着她:“不许转移话题。”
    小蛮只得摸了摸鼻子,道:“就是……这样那样,我不小心成了山贼……然后被通缉了……”
    “这样那样是怎么样?”
    问那么仔细干嘛?!无奈之下,小蛮只得把怎么遇到陈大姐她们,怎么教她们做山贼大赚一笔的事情说了一遍。
    泽秀似笑非笑看着她:“你本事不小,连山贼也能做。知不知道你们抢的人是谁?”
    “有钱人。”小蛮回答的很认真。
    “是告老还乡的南枢密院里的一位大人,你胆子真够大的,连这种人也敢抢。”
    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有钱人。小蛮别过脑袋,装作没听见。
    “镇州最近查的很紧,你待在这里不许出去,过了这一阵再说。”泽秀说完,穿上靴子便要走。
    小蛮奇道:“你真的不会送我去官府哦?”
    泽秀定定看着她,淡道:“莫非你以为我会将你送去官府吗?”
    小蛮有些尴尬,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泽秀推开门要走,回头见她四处张望,贼忒兮兮,便冷道:“你知道我的手段。如果你敢逃走,被我抓住,这次我绝对送你去官府。”
    小蛮本来还存着逃走的念头。被他一说吓得全缩回去了,只得连连点头。
    泽秀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低声道:“你……瘦了。”
    说完却将门一关,不知去哪里了。
    小蛮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有欢喜,有难受,有尴尬。有难堪。她真的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泽秀,她曾以为再也见不到他,见到了他也会装作不认识她,可她想错了,他还是帮她了,一个吃官府赏金的人窝藏罪犯……唉,好烦。
    她一头倒在软绵绵地皮毛上,抱着脑袋滚来滚去。脑子里天人交战,一个声音让她赶快走,一个声音让她留下。最后她终于累了。从怀里掏出银票一张一张数着,数到后来只觉眼皮沉重。胡乱把银票塞回去。闭眼睡着了。
    泽秀晚上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在地上缩成一团睡着地小蛮。她睡觉的时候会像小孩子一样。蜷缩起来,据说这是内心惶恐没有安定感地征兆。他脱了靴子,走到案边,将买回来的牛肉锅贴放在上面,轻轻点亮了烛火。
    他靠墙坐着,定定看着她的睡颜,动也不动。天色越来越暗,烛火微微跳动了一下,小蛮翻了个身,耳上有什么东西一亮,他的眉毛顿时一跳。
    小蛮是被一阵香味给弄醒的,她迷茫地睁开眼睛,被香味引诱地要流口水,本能地转头望过去,就见泽秀一个人坐在案边,一言不发地吃着牛肉锅贴。:她一下坐了起来,蹭过去,眼怔怔地看着油汪汪诱人的锅贴,就是不敢伸手去抓。
    “去洗手,里间有脸盆。”他淡淡说了一句。
    小蛮从善如流,赶紧溜进里间,里面也铺着一半的皮毛,另一半却竖了一张屏风,后面大约是洗澡的地方,很干净。她从水缸里舀了水,把手脸洗干净,这才跑出来,泽秀早已给她拿了一双筷子一只碗。
    她咬了一口锅贴,烫得差点跳起来,可是真的很好吃,她一口气吃了三个,便放下了筷子。
    “谢谢,我吃饱了。”
    他立即皱起眉头:“你是鸡肠子?就吃这么点。”
    小蛮也皱起了眉头:“什么叫鸡肠子?猪才会吃那么多,吃饱就行了嘛。”
    她拐弯抹角骂他是猪,他也不说话,咬了一颗锅贴走到后面,打开后门,过一会又回来:“热水烧好就可以洗澡,赶紧把那身臭烘烘的衣服换下,脏死了。”
    小蛮哦了一声,又缩到墙角,重新把银票拿出来数,然后一张一张分好,装进荷包里。
    泽秀道:“这些就是你抢来的钱?”
    “错,不是抢的。”她立即骄傲地抬头,“是我乐于助人之后,山贼大姐们送我的酬劳。”
    他嗤笑一声:“狡辩。”
    这里很显然是他暂时安身地地方,极少过来住,很多器皿上都积着灰尘。小蛮从墙上的橱子里抱出被褥,结果惊动了里面的老鼠之类地,嗖嗖一阵乱跑,她吓得将被子一把丢在地上,破棉花顿时散了一地。
    这……能睡人吗?小蛮很怀疑。
    泽秀洗完澡出来,就见她坐在地上,对着满地的烂棉花发呆。
    “啊,忘了告诉你,不要动橱子里地东西,老鼠都做了不知多少窝。”泽秀这才想起这件很重要地事。
    他肯定是故意的!小蛮郁闷地看着他。泽秀过来将那团烂棉花一提,厌恶地皱起眉头,捏着鼻子丢到后门外面去了,回来地时候就见她将地上剩余的碎棉花捡干净,轻轻丢到窗户外面去。
    柳叶眉一般的新月破云而出,她的头发半湿半干,披在身后,腰身纤细得一折就会断,那背影实在是楚楚动人的。她呆呆看着外面的月亮,突然叹了一口气,回头道:“没被子怎么睡呀,泽秀?”
    好像很久都没听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了,他的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别过脑袋,淡道:“就这样睡。”
    他把三把大剑抱过来。坐在地上,缓慢又专注地擦着,每一个缝隙都不放过。
    小蛮只得跟着坐在皮毛上。好吧,虽然皮毛很软和。但没被子还是会冷吧?他难道以为她也是个皮糙肉厚的男人?
    没人说话,屋子里安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一点烛火缓缓簇动着,两人的影子被拉长,在墙上晃个不停。小蛮见他专心致志地擦着剑,目光难得这样温柔。忍不住凑过去看,轻道:“你每天都擦它们?”
    他“嗯”了一声:“它们不喜欢血腥味,要擦干净。”
    “……你说得好像它们是活地一样。”
    他微微一笑:“自然是活的,而且不比人差。”
    是不是真的哦?小蛮怀疑地看着他手里那三把剑,被他擦得光可鉴人,好像随时随地都可以刺破任何坚硬地阻碍。
    “它们不会说话,只会杀人呀。你最常用哪把?”
    泽秀举起手里那把最宽的长剑,用手指轻轻一弹,它立即发出嗡嗡地响动。
    “虽然不会说话。却比人可靠,因为它们不会说谎,更不会花言巧语。玩弄人心。”他淡淡说着,“这把叫做春歌。专杀奸佞作恶之人。”
    小蛮心中一沉。惊疑不定,不晓得他是不是话里含刺。
    他又举起第二把剑。剑身修长,泛出淡青色的光芒,上面雕琢着古朴的花纹。
    “这把叫做龙吟,专杀前来侵犯挑战我的恶人。”
    第三把剑只有两指粗细,剑身打造得极其完美,小蛮清楚地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双眼。宝剑一出,她立即感到迫人地寒意,不由朝后缩了一下。
    “这把叫做碎雪。”他用手指爱怜地拂过它的剑身,像在抚摸爱人的肌肤,“它只杀过一个人,十六岁那年,有个人背叛我,耍弄我,它斩下了那人的头颅。”
    小蛮吞了一口口水,手心里全是汗,不由万分后悔自己没事找事。
    泽秀将剑擦完,装回剑鞘里,提起大氅丢给她:“睡觉吧。”说罢一口吹了烛火。
    小蛮惊魂不定,在地上滚来滚去翻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还是走人比较好吧……她看不透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他真的只是随口说说那些话?不不,小蛮直觉绝对不是那样,他是在吓唬她,威胁她,他恨死她了,说不准他一个不开心,自己的脑袋真的要不保。
    只是这么长时间,他们一起跋山涉水,经历那么多事情,他真的忘了吗?完全可以抛弃掉?某个夜晚,她在铜镜里看到的自己,充满了一种快要凋谢地美,那样的事情,他也会弃如敝履?他真的可以抛弃她,只因为她什么也不是?
    小蛮紧紧咬住手指,拒绝再想下去。她快哭了。
    全天下地人看她像一只蚂蚁,那也不要紧,她照样可以活得有滋有味,但她不想在这个人面前自卑。她以前奢望不到的美好,就算它走掉了,不属于自己,她也不要重逢地时候被再度看轻。
    不能乞求,不能软弱,她还是离开比较好。
    夜渐渐深了,他地鼻息轻轻在黑暗里起伏,应当是睡熟了。
    小蛮轻手轻脚爬起来,抓起自己的包袱,一步三回头,生怕他醒过来。她走到门边,低头摸着自己地鞋子,汗,她的鞋子被他丢去什么地方了?她正在努力认真的摸,忽听耳后“嗖”地一声,一道寒光擦着她的耳朵重重钉在门上。
    她吓得呆住,泽秀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弯腰将她一提,提了回来。
    小蛮浑身僵硬,被他按倒在地上,手指都不敢动一下。泽秀又走到门边,将剑一拔,慢慢走了回来。她倒抽一口凉气,一把抓住大氅蒙住脑袋。他会砍她的脑袋!
    等了半天,没什么动静,她悄悄从大氅里扒开一条缝去看,却见他将剑收回剑鞘,然后抓在手里走过来躺在自己身边。
    “我说过,你只要出门一步,我就会将你看做普通的通缉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他淡淡说着,声音里毫无睡意。
    小蛮吓得快哭了,呆呆趴在地上,从头发到脚尖都不能动。泽秀抓住她的腰带,在手上拧了两下,缠在手腕上,将她拉过来一些,道:“睡觉。”
    她会死!肯定会死!小蛮乱七八糟地想着,心跳一阵快一阵慢,恨不得马上跳起来告诉他一剑砍了自己,那样还痛快些。可是她又舍不得自己的命,她才十六岁,生命中很多美好的东西碰都没碰过。他真的能下手杀她?
    她胡思乱想,直到天快亮了才累极睡去,不知睡了多久,她猛然惊醒,一骨碌爬起来,怯生生地四处看看,泽秀好像出去了。她犹豫着走到门边,不知道是不是该壮壮胆子,一把推门跑出去。
    谁知低头一看,那把碎雪就卡在门上,冰冷锋利的刀刃就正对着她,摆明了她如果敢出去,他就要用这把剑把她的脑袋砍下来做风铃。
    小蛮背过去抹了一把眼泪,泽秀,你太绝了。
    碎雪上还卡了一张字条,她小心翼翼地拆下来,打开一看,上面写了一行字:后面是厨房,东西都买来了,晚上回去吃饭。泽秀留。
    她把字条丢在地上狠狠踩了好几脚,想象是在踩他,把他踩成猪头。
    可想象终归是想象,现实里她还是被压榨的可怜苦工。她梳洗了一番,跑到后门那里一看,果然有个小院子,围墙很高,高的让她又想流泪:除非她想摔死,否则不要想爬围墙逃走。
    后院还有几扇门,不过都上了大锁,落满了灰尘,她推开唯一没上锁的房门,里面果然是个厨房,地上堆了许多猪肉白菜之类的东西,还有一只崭新的大锅,油盐酱醋之类也是新买的。
    小蛮将这些东西飞快分类摆好,忙了半日,炖了一锅猪肉白菜,刚盛进碗里要端出去,抬头忽见厨房门口站着一个人,吓得她差点把碗给砸了。
    “不是晚上才回来吗?”她惊魂未定地问着。
    泽秀接过她手里的碗碟,转身便走,一面道:“嗯,外面的东西不好吃。”
    小蛮本来打算在他碗里倒一些抹布水之类的脏东西,报复一下,结果他这么快回来,恶作剧显然是不能做了。她不知怎么的,特别心虚,跟过去干笑道:“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泽秀布好筷子,淡道:“在你把字条当作猪头踩的时候。”
    她心虚得要命,端着碗小小吃了几口,突然很庆幸自己没在他碗里倒脏东西,否则他那把剑又要晃啊晃的来割她脖子。
    鸦杀之卷 第二十章 他他他(二)
    在这里住了几天,小蛮渐渐摸透了泽秀的生活规律,他每晚戌时必定就熄灯睡觉,第二天寅时过一刻便起来,出门练功,点卯左右回来继续睡,睡到辰时就提剑出门,中午回来吃饭,下午继续出门,晚上回来吃饭,然后擦他的剑,擦完睡觉。
    以前虽然和他同路了那么久,但都是在外面颠簸流离,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他日常是怎么过的,果然很好很强大。
    今天放在厨房里的是一只鸡,一只活鸡,瞪着两只泪汪汪的眼睛,无助地缩在灶台下面看着小蛮。小蛮叹了一口气,狞笑着走过去,一把揪住它的翅膀,轻道:“可怜的小鸡,抱歉,把你的肉贡献出来吧。”
    她将鸡脖子抓住,将上面的毛拔干净,一面柔声细语:“你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去怪那个泽秀大叔,是他要吃你。你倒霉长得这么肥,我跟你说啊,他比猪还能吃,看到你肥嘟嘟的样子就要磨牙霍霍。我们都是被压榨的可怜小蚂蚁,不过呢,你是用来吃的,我是用来当佣人的……”
    那只鸡早已被她吓晕过去了,动也不动,小蛮细细处理完毕,在瓦罐里放上水,再把光溜溜的鸡洗干净,丢在瓦罐里一起熬。她一面低头切菜,一面低声唱歌:“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她立即闭嘴不唱,抬头一看。却见泽秀回来了,和往日不太一样,脸色有些发白。大氅上湿了一块,他用手按住。倚在门上看她做菜,看了一会,才轻道:“好香。”
    小蛮没说话,只是切了一把葱丢进瓦罐里提味。
    他低声道:“午饭不用留我的份,你自己吃。酉时记得叫我起来。”
    他转身走回屋子。小蛮不由好奇地探头去看,见他脱了大氅和外衣丢在地上,里面雪白的中衣被血染湿一大块。她心中一颤,急忙跑过去,刚好他脱了中衣,肩胛那里被砍了一道足有五寸长的伤,鲜血汩汩地流出来。
    他打了清水,用布去洗伤口,可惜位置尴尬。他弄得很吃力,小蛮快步走上去,低声道:“我……我帮你啊。”
    他一言不发。把布递给她。小蛮飞快把伤口洗干净,可惜血还是一直涌出来。泽秀递给她一把银针。:低声道:“我说穴位,你替我扎针止血。”
    她哪里知道什么穴位。好容易摸索了半天,扎了针,血果然慢慢止住了,再把伤口洗干净,敷上药,用绷带一圈一圈裹好,低头再看他,满脸冷汗,脸色苍白。他往地上一躺,低声道:“好了,没事了。多谢。”
    小蛮蹲在他旁边,眼怔怔看着他,怎么也不想走开。
    他过的日子太危险,每天都刀光剑影地,不是他砍人家就是人家砍他。他光裸宽阔的后背露在外面,上面全是旧疤,而最显眼的就是正中一道血红地疤,那是被土老板一剑穿透胸膛弄出来的,虽然长好了,可是看上去却分外触目惊心。
    她扯过外衣和大氅,盖在他身上,伸手去摸他地额头,果然有点发烧,正要回头找药,忽然手腕被他拽住。小蛮微微一惊,低声道:“你发烧了,要吃药。”
    他将她的手放在唇边,掌心贴在脸颊上,口里的热气轻轻喷在上面:“你方才唱的……很好听。原来你也会唱这首歌……”
    原来他听见了,小蛮咬了咬嘴唇:“嗯……我会唱。”
    他低声道:“你再唱一遍。”
    她怔了一会,才开始唱:“轻丝……轻丝。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万草光凝碧。裁缝衣著,春天歌舞,飞蝶语黄鹂。春衣。素丝染就已堪悲。尘世昏污无颜色。应同秋扇,从兹永弃,无复奉君时。”
    歌声纤细婉转,其声袅袅,仿佛要飞到九霄云外去。她唱完,低头一看,他已经睡着了,还轻轻抓着她的手没有放。
    小蛮怔怔看着他浓密地睫毛,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这样抓着她的手,如此依恋,会不会也像她依恋他那样,从心里纠结出许多茫然的情感?
    她将他额上的碎发慢慢拨开,从心里轻轻叫出这个名字:泽秀。
    她仿佛又听见凋谢的花朵盛开的声音。
    天快暗的时候,泽秀醒了,他起身穿好衣服,提着剑又要出门。
    小蛮轻道:“你……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不要出去了……好不好?”
    他将剑挎好,低声道:“没事,死不了。”
    小蛮一把抓住他的大氅,蹙眉轻道:“你别去……好不好?”
    他回头微微一笑:“原来你还会在乎我地死活,多谢了。”
    小蛮垂下头,抓着他大氅的手慢慢放了下来。泽秀看了她一会,突然将剑脱下。
    “好,我不去了。”
    她两眼一亮,登时抬头去看他,不防脑门突然被人一弹:“傻孩子。我饿了,吃饭吧。”
    晚上他又开始发烧,小蛮坐在他身边,不敢睡,不停给他换冷巾子盖在额头上。
    泽秀拉高大氅盖住身体,低声道:“你不用担心,去睡吧,明早就没事了。”
    她摇了摇头,没说话。
    泽秀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良久,突然道:“手……你的手给我。”
    小蛮沉默半晌,才慢慢把手放在他面上,上面很扎手,是他新长出来地胡须。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脸颊上,过了很久很久,小蛮以为他睡着了,他突然低声道:“那天……我回去了,不过你不在,跟着天权走了。”
    她地手腕不由一颤。
    “所以你知道我在镇州?”她轻轻问着。
    “……你一进镇州城我就知道了,一直跟着你。你地胆子也太大了,在榜上通缉是什么事情,你知道轻重吗?”
    她垂下头,嘴唇轻轻一碰:“泽秀……你是来找我的吗?”
    他没说话,将她地手握紧,放在唇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慢慢亲吻过来。
    “下次不要做坏事了,看到你的脸出现在通缉告示上,真是我人生三大惊奇之一。”
    她不由自主笑了起来,难怪他见到她的时候,脸那么黑。
    他转过头,妖娆轻佻的桃花眼瞪着她:“你还笑?”
    小蛮看他半张脸都被胡渣给盖住,便轻道:“我帮你刮胡子吧。”
    他闭上眼点了点头,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递给她。小蛮端了一盆热水过来,用热毛巾将他的须根捂软,这才一点一点替他刮起来,刮到下巴那里,他突然伸手将她抱起,放在自己肚子上。
    小蛮脸上一红:“你干什么?”
    “刮胡子啊。”他无辜地瞪起桃花眼。
    小蛮将他下巴轻轻一推,用匕首小心刮着下面的胡渣,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一面轻道:“你胡子真多,比我老爹的还多,还硬。不过他可喜欢我给他刮胡子了,说我比外面的师傅手艺还好。”
    他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那他真是有福了,你手艺确实不错。”
    他双手握住她纤细的腰身,小蛮反手一打:“放手!”
    他依依不舍地放了开来,低声道:“怎么瘦成这样?用点力腰就要断了。”
    她没说话,只是认真替他刮着胡渣,直到摸上去不再扎手。泽秀定定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突然又抬手在她左耳上一摸,将她耳边的头发别在后面,那枚闪烁的耳钉就露了出来。他看了良久,突然拔下拇指上的黄金扳指,然后将自己脖子上的羊脂白玉取下,将那块玉佩塞进怀里,用金链子系住扳指,慢慢套在她脖子上。
    “不要弄丢了。”他摩挲着那只扳指,声音很轻。
    她嗯了一声,将扳指塞进衣服里,拧干毛巾把他的脸擦干净,这才笑道:“好啦。”
    泽秀“哎”了一声:“这就好了?这样快。”
    小蛮站了起来,端着水盆,哼哼笑道:“不相信我的手艺?要不是看你发烧,我还能更快呢。”
    她把热水倒掉,自己梳洗了一下,回到屋里,他已经闭上眼睛,看上去是睡着了。她一口吹了烛火,正要躺在地上,忽听他说道:“你靠过来一些,把手给我。”
    又要手,他是小孩吗?她轻轻躺在他身边,把手递给他,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在脸上,在她拇指上一吻,低声道:“做个好梦。”
    结果这句话让她一夜都没睡好,正是迷迷糊糊的时候,只觉有人在她手指上轻轻咬着,她嗯了一声,要抽,没抽回来,她喃喃道:“这不是猪蹄啊……想吃的话去买……”
    那人哧地一声笑了:“瘦不拉叽,鸡爪还差不多。”
    她怒了,一把抽回手,翻个身继续睡,把大氅全部抢过来抱在怀里,缩成一个球。不知过了多久,背后突然觉得很暖和,她好像被人抱在怀里,那人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很舒服,像一只被抚摸的猫,于是她又一次睡着了。
    鸦杀之卷 第二十一章 他他他(三)
    之后一连三天,泽秀都没出门,专心在家养伤,闲来无事帮忙洗洗碗什么的。他很有做菜的热情,可惜上次把雪先生府上的厨房烧烂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小蛮什么也不敢让他做----开什么玩笑,这里这么小,厨房要是再烧起来,他们肯定要被烧成烤猪。
    第四天他出去了一个上午,回来的时候丢给她一句话:“明天就可以出去了,上面的关节都打通,通缉榜已经把你撤下。”
    小蛮正在切菜,听他这样说,手里的菜刀咣当一下掉了下来,差点砍到她自己的脚,泽秀一把捞住,暗自出了一身冷汗,这小鬼没一刻可以让人安心。
    “你……是你做的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着,还不太敢相信。
    泽秀没回答,把菜刀放回去,在她脑袋上一拍:“下次不许再做坏事,不然你的脑袋我真的要砍下来做风铃。”
    是他!一定是他做的!小蛮眼怔怔看着他,半晌,才垂下头,难得真诚又害羞地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你……我总是给你添麻烦……”
    “你也知道自己是个麻烦。”他哼了一声。
    小蛮心中感动,手里无意识地玩着衣带,喃喃道:“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的。”
    他别过脑袋:“你也没机会了,以后我带着你,不许你一个人再乱跑。”
    她很久都没说话。泽秀转过头,却见她眼睛红了,低着头。豆大的眼泪一颗颗滴在手上。他微微蹙眉,忽然抬手将她揽过来。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小蛮哽咽道:“对、对不起……泽秀,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一直都想告诉你实话,可是又怕说了你会不理我,嫌弃我……”
    如果注定她要卑微一场。她也只有在这个人面前了。她想他留下来,不要走,只有他可以。
    泽秀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柔声道:“傻孩子。”
    她哭得快要喘不过气,好久都没这样狠狠哭过了,像是酣畅淋漓地,要把所有愤懑委屈都哭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哭累了,吸了吸鼻子。泽秀胸前湿了一大片,都是她地眼泪,她也实在太能哭了一点。
    “我们明天就走。”他搂着她。低声说着。
    小蛮默默点头,过一会。  抬头问道:“去哪里呀?”
    她眼睛还红红的。鼻音浓厚,看上去可怜兮兮。泽秀替她把脸上擦干净。一面道:“去不归山。”
    她有些吃惊:“为什么?”
    泽秀沉吟片刻,估计天权是没把实话告诉她,于是道:“去做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他笑了笑,在她脸上轻轻一捏:“问那么多做什么?去了就知道了。我问你,想不想做大英雄?”
    呃,大英雄?就她这样的?她做狗熊可能都嫌单薄了。
    “跟着我去,我让你做一次大英雄。”
    他笑,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走回屋子。
    泽秀说得没错,小蛮今天上街,衣着整洁,脸上也没有泥灰,大模大样地走在大道上,没一个人来看她,路过地官兵连眼角都懒得扫一下,提着大刀懒洋洋地巡逻过去。
    路过当日她要投宿的客栈,贴在门口地告示早已换掉,变成了龇牙咧嘴凶神恶煞的其他犯人。
    “你是怎么做到的?”小蛮很吃惊,也不过就四五天的功夫,居然这么快就撤榜了。
    泽秀笑了笑:“别问那么多,总之事情已经过去了。”
    这个人神秘兮兮的,总有这么多手段。小蛮也不再问,两人迅速出了城门,果然没人来盘查,又走了半里路,忽听路边草丛里簌簌响动,紧跟着有什么东西喷着气噌噌跑了过来,跑到小蛮面前用脑袋蹭她脸,很有些幽怨。
    “啊啊!我地坐骑!”小蛮惊喜交加地抱住它的大脑袋,那匹马水汪汪的眼睛哀怨地看着她,大约是怪她用针扎自己屁股,还无缘无故抛弃它那么多天。
    “好乖好乖!你怎么这么乖啊?一直在这里等我吗?”小蛮顿时被感动了,摸着它的脑袋,“我还没给你起名字呢,也不晓得天权以前叫你什么。你这么乖,我就叫你好乖好乖好不好呀?”
    有马会叫这种名字吗?它抗议地喷着鼻子,前蹄不爽地在地上蹭来蹭去,小蛮得意洋洋地回头:“泽秀!它多有灵性啊!有了名字还会高兴呢!”
    泽秀拍了拍马头:“确实是匹好马,不过你确定它是在为了这个名字高兴?”
    “怎么不是!”她轻盈地上了马背,朝他伸手:“上来吧,有马就快多了。”
    泽秀四处看了看,似是侧耳在听什么,一时没听见她说话,小蛮连说了两遍,他才慢慢点头:“好……”
    说罢翻身上马,将马鞭一挥,好乖好乖撒开蹄子就跑。风擦在小蛮脸上,她的眼睛都快睁不开,泽秀用大氅将她裹起来。跑了一段,忽听他说道:“别睁眼,别动。”
    小蛮正要问出了什么事,忽听“嗖”地一声锐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射出去了。远处树林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她惊疑不定地闭着眼,轻道:“泽秀?出什么事了?”
    他按住她的脑袋。没说话,策马往前跑了一段,突然翻身下马。小蛮急忙要跟着下去,却见他弯腰捡起一把剑。正是龙吟,剑身上血迹斑斑,还未凝固,显然他方才投掷出去扎中了什么人,但被他逃脱了。
    “是谁?”小蛮轻轻问着。
    泽秀淡道:“没事。一群小喽而已。”
    他将龙吟擦干净,塞回剑鞘。从她进镇州他就发觉了,有人一直暗暗跟在她后面,在城里住的那几天,也是每次他出门或者回去都能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监视。方才出城他们更是暴露出杀气,俨然是打算等候时机下手,所以他先下手为强了。
    想必是天权安排在她身边监视的人,伸出地爪牙被伤,估计正主很快也会到。
    也罢。看看这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泽秀翻身上马,见小蛮还瞪着两眼看自己,便笑道:“嗯。想不到你这小鬼成了香饽饽,到哪里都不安分。”
    “你才小鬼!”小蛮捶了他一拳。“我哪里像小鬼了?”他鄙夷地在她胸口大腿那里看了几圈:“哪里都像。”
    小蛮正要发作。忽觉他又用大氅裹住她,抽起马鞭。好乖好乖又开始狂奔,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从镇州到回鹘不归山并不远,两人很快就赶到了回鹘境内。
    小蛮望着一顶顶尖尖的帐篷,不由叹道:“每次来这里都让我毛骨悚然。”
    泽秀牵着马在狭窄的街道上漫步,时不时引来漂亮地回鹘姑娘们的回顾微笑,他毫不掩饰自己妖娆多情地桃花眼,一个个看过来,看得人家双颊泛红,微微垂头。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下,道:“以后不用毛骨悚然了,你很快就要成为大英雄。”
    小蛮见他在女人堆里游刃自如,毫不羞愧地样子就不爽,撅嘴道:“喂,你眼睛往哪里看呢?”
    他回头笑吟吟地看着她:“看你。”
    小蛮抬脚想踹他,奈何人在马背上,好像够不到他,她正要翻身跳下来,忽见泽秀牵着马朝一顶巨大的帐篷走去,帐篷门口站着一个典型地回鹘女子,深目高鼻,盈盈含笑,深情款款地看着他,显然是认识的。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迎上来,替他牵过缰绳,见小蛮坐在上面眼怔怔地看着自己,又笑了:“好可爱地小姑娘,是你妹妹吗?”
    泽秀哧地一笑:“我可没这么鬼灵精似的妹妹。”
    小蛮从马上跳了下来,好奇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回鹘女子身段很高,几乎要和泽秀差不多了,他们以前是认识的吗?
    “佳希娜,给我安排一个帐篷。”果然是认识的,看他说得那么不客气,或许交情还很好。
    佳希娜将马匹交给其他伙计牵走喂草,听他这样说,不由微微一怔,回头再把小蛮看了几眼,跟着却明了地笑了:“总算有人把你这只鹰留住了。”
    泽秀含笑不语,一把扯过到处乱看的小蛮,拖进大帐篷里。里面烧着很旺的火堆,铺着鲜艳的羊毛地毯,他脱下大氅,盘腿坐在地上,佳希娜立即端来两张小几,上面放着奶酒点心之类的东西,小蛮以前尝过这里的东西,印象糟透了,只吃了一口就溜出去玩。
    佳希娜坐在泽秀对面,幽幽看着他,叹道:“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找女人。那个晚上你拒绝我,于是我一直想着,你也是这样拒绝别地女人,心里安慰些,今天这个安慰全被你打碎了。”
    他淡道:“抱歉,我无意让你难过。”
    虽然是抱歉,但一点歉意也没有,简直像只刺猬。她微微一笑,立即换了话题:“这次是来玩?还是抓捕犯人?要住几日?我替你安排最好的帐篷。”
    泽秀喝了一口奶酒,眉头皱了起来。不管来这里多少次,他都不习惯这种古怪的味道,简直是要人命地难吃。
    “都不是,是为了不归山。”
    佳希娜的脸色微微变了,过一会,才道:“很惨,有人将下山地路全部封死,回廊也烧了,那么多人被困在楼里。听说每天都有人试着攀崖逃生,可是悬崖太陡峭,没有一个成功,反而白白丧命了许多好汉……山下好像还有辽兵驻扎,不许任何人上去,听说他们在忙着复建回廊栈道,也不知还要多少时日。”
    泽秀点了点头:“明白了。多谢。”
    佳希娜温柔地看着他,轻道:“你要上去救人?很危险,没有路可以上去,那些辽兵也不许人靠近地。”
    泽秀笑了笑:“我自有办法。”
    (鸦杀之卷完)
    红蝶之卷 第一章 要做大英雄(一)
    佳希娜出去给他们打扫帐篷了,泽秀将奶酒喝完,揭开帘子走出去,路边有人在卖烤羊肉,小蛮就站在那里看着,那老板见她那么可爱,便送给她几块肉,她吃得满嘴流油,回头见泽秀出来了,便立即招手:“过来呀!这里的烤肉很好吃哟!比我上次吃的好吃多了!”
    他走过去,抓起她手里没吃完的肉一口吞下,咬了两口,未置可否地眨了眨眼睛。
    “好吃吗?”她问。
    “……一般,没你做的好吃。”
    小蛮笑道:“你就会吹牛。我跟你说,上次我来,他们的烤羊肉一点味道也没有,只有膻味,光闻味道都想吐,这次却不一样呢。”
    “回鹘这里也很大,有的地方不吃盐是风俗。这里没那种风俗。”
    他抽出手绢,替她把手擦干净,然后挽着她的手在街上慢慢散步。漂亮的回鹘姑娘不停路过身边,朝他们微微含笑,大眼睛像星星一样。她们拖着长辫子,穿着羊皮小靴,手腕上挂着银铃,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响,很是活泼热情。
    路边有一个帐篷独独与众不同,别人都是白里透灰的颜色,独它染成了靓丽的红色,上面还挂着丁香色的缎带。泽秀挽着她走过去,还没靠近小蛮就闻到一股香风扑过来,紧跟着一个身影冲上来一把抱住泽秀,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两口,然后激动地叫道:“天啊!天啊!瞧我看到了谁!泽秀!你终于有良心回来看看我了?!”
    小蛮吓了一跳,抬头去看。又是一个漂亮的回鹘姑娘,丰满又妖艳,笑颜如花。挽着他的手就不肯放了。泽秀笑道:“是雅芙兰,果然好久不见。”
    她恨不得全身都猴在他身上。撅起红唇正要说话,忽然见到旁边的小蛮,不由一愣:“你的女人?”
    呃,好直接。
    泽秀嗯了一声,雅芙兰立即放开了他地胳膊。赔笑道:“哎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见到故人太激动了。小姑娘别介意。”
    她过来亲热地挽住小蛮的胳膊,柔声道:“我是做珠宝首饰生意的,姑娘来我店里看看,喜欢什么别客气,尽管拿。”
    真地可以吗?她可没那么多钱买珠宝。小蛮朝泽秀那里看了一眼,他点了点头:“你去吧,我有点事。手机站.过会来找你。”
    小蛮毫不客气地跟着雅芙兰去她帐篷里挑选首饰了。
    回鹘女子打扮和中原也不太一样,雅芙兰细心地拿起一个个银器,给她解释什么是耳环。什么是颈饰,什么是套头上的。“泽秀先生是个好人。”小蛮正在挑簪子。忽听她说了这样一句。不由好奇地看着她。
    雅芙兰笑道:“你别看我这样,以前也算个横行霸道地强盗。在榜上通缉的时候被他抓住了,要送去官府。我夜里去勾引他,他不为所动,反而问我一个女人为什么要出来做强盗。我就一五一十告诉他,我是被我男人卖到了勾栏院里,又受不了那种生活,只好出来做强盗。你相信吗?他居然就放了我,还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在这里好好生活。我这一辈子都感激他,做牛做马也愿意。”
    他原来这么好人啊,真没看出来。小蛮摇了摇头,挑了几根簪子,正要付钱,雅芙兰摇头道:“不用给钱,你是泽秀先生的女人,我不可能管你要钱。这些就当作我的礼物吧。”
    小蛮捧着一袋沉甸甸的银簪子在路上慢慢走,肩上忽然被人一拍,她还没来得及回头,袋子就被人拿走了。是泽秀,他打开纸袋看了一眼,笑道:“她送你这么多。”
    小蛮嘿嘿一笑:“是呀,某人是好好先生,人家感激你一辈子呢。真是艳福不浅地家伙。”
    他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嫉妒了?吃醋了?”
    小蛮转了转眼珠,笑着摇头,又跑到路边摊看人家烤羊肉,结果豪爽的老板干脆送她一条羊腿,她好像得了什么胜利似的,把羊腿举到他面前:“看,我也能不花钱被人送东西。”
    泽秀拍了拍她的脑袋,笑得打跌。
    佳希娜果然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帐篷,里面一切都是崭新的。小蛮坐在火堆前,抽出小刀一块块切着羊腿,放进骨头做成的小碗里。忽然又闻到一阵香风,是佳希娜进来给他们送奶茶和水果。她笑吟吟把奶茶放在小蛮面前,柔声道:“我知道你们吃不惯这里奶茶的味道,所以放了一些糖,你看看喜不喜欢。”
    她地领口开得很低,露出里面丰满的一截胸脯,白腻得让人想咬一口。大家都是女人,凭什么有人蜂腰肥臀,有人就瘦不拉叽?老天太不公平。小蛮自卑地低头,端起奶茶喝了一口,果然味道好多了,她扬眉笑道:“嗯,很好喝,谢谢你。”
    佳希娜微微一笑,端着茶盘走了出去,轻道:“天色不早了,两位早些休息吧。”
    小蛮塞了满嘴的羊肉,含含糊糊地说道:“她真好看,也好香。”
    泽秀微笑不语,吃完饭他又出去了,小蛮吃饱了没事做,想洗澡,这里没水,只能稍稍擦洗一下脸和手脚,躺在地上把泽秀地大氅裹在身上,把雅芙兰送给自己的簪子拿出来一根根把玩,最后慢慢睡着了。
    睡到一半,隐约觉得有人进来躺在自己身边,将她头上地簪子拔下,头发散开。她本能地问了一声:“泽秀?”他嗯了一声,慢慢梳理着她地头发,她反手勾住他的脖子,轻道:“你总叫我小鬼。现在我明白啦,我真地是小鬼一只。”
    他轻轻笑了,将她抱起来。低头在她脖子上一吻,柔声道:“你也很香。”
    然后在她脸上一捏:“你也很好看。”
    “又香又好看的小鬼一只吗?”她抬头瞪圆了眼睛看他。
    泽秀忍俊不禁:“现在太早。等你十八岁地时候再做女人吧。”
    “难道我现在不是女人?”小蛮莫名其妙,“我难道是男人?”
    他憋笑憋得要抽筋,在她脑袋上一拍:“少废话,睡觉。”
    明明是他的话太奇怪,就会耍赖。小蛮翻了个身。他替她将大氅裹紧,然后往怀里一抱,两人沉沉睡去。
    不归山的情况很不对,小蛮很快也发现了异常地情况。
    “以前走到这里都会有下山上山的弟子,今天怎么没人?”她怀疑地四处看,而且周围好安静,简直一点声音都没有,连卖东西地商贩也不见踪影。“会不会是不归山惹怒了群雄,被灭门了?”她胡乱猜测。
    泽秀冷笑了一声。没说话。他翻身下马,将小蛮托了下来,抓着她的手牵马上山。刚走了一段,只见前面一块空地站了许多辽兵。在这里安营扎寨。提着明晃晃的刀子走来走去。
    “是辽兵!”小蛮更吃惊了,“他们怎么还守在这里?”
    难道耶律到现在还没下山?还是说早就带着连衣逃走了?
    泽秀还是没说话。只拉着她朝前走,没走两步就被辽兵发现了,呼啦啦一下团团围上,大刀架在面前,毫不客气。
    “这里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入内!”为首的一个小头目凶神恶煞地警告着,“速速离开!否则休怪我们手下无情!”
    小蛮心中疑惑,见那个小头目有点眼熟,正是当日耶律颓显带人来接耶律的时候,指挥弓箭手拉弓射箭地那个人。她上前一个万福,柔声道:“长官,你不认得我了吗?”
    那人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会,似是想起什么,奇道:“呃……你……有点面善……”
    小蛮笑道:“您贵人多忘事,当日颓显大人来接寿安王的时候,我也在呢。寿安王与我们一路同行,情谊深厚,如今他可是回去登基做了皇帝?”
    那人把额头一拍:“对!就是你!来得正好!快随我去见颓显将军!”
    他走过来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小蛮的胳膊,掉脸就走,小蛮急道:“呃,等等,我有个同伴……”他头也不回:“一起来!有话要问你们!”
    小蛮被人七荤八素地扯进了一个大帐篷里,泽秀交了佩剑,也跟着进去,就见耶律颓显提着头盔,眉头紧皱,似是有极大的烦恼。他一见到小蛮,立即上来说道:“姑娘怎么逃脱的?!王爷他现在何处?”
    小蛮心中疑惑,轻道:“逃脱?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王爷他不是应当回去做皇帝了吗?”
    耶律颓显叹了一口气:“他被困在悬崖上那栋高楼里已经快两个月了!我不知姑娘是怎么逃脱的,或许你根本没上去。那上面通向高楼的回廊栈道被人烧了,到今天也没有一个人能出来!只怕是要活活饿死在里面!”
    小蛮毕竟聪明,心中已经发觉了不对劲,只怕天权是在骗她。她沉吟半晌,才道:“那……现在修复栈道还来得及吗?”
    耶律颓显脸色灰白,摇了摇头:“地势太险要!建了一半便再也过不去了,除非是身轻如燕的人,否则去一个死一个!栈道建到现在,已经死了几十个人,再这样下去,人全死光了也建不成!”
    小蛮轻道:“我们……能去看看吗?我这位……朋友,他身怀绝技,或许有些帮助。”
    红蝶之卷 第二章 要做大英雄(二)
    其实情况比耶律颓显说得还要糟糕,那个栈道根本不能叫建了一半,只能是小半,因为依附着悬崖边上建造,卡在一块凸出的山岩上,那块山岩长满了青苔,下面猛然凹进去,一点可以踩脚的地方都没有,下方就是深的看不见底的深渊,光看一眼都觉得毛骨悚然。
    耶律颓显殷切地看着泽秀,问道:“这位英雄,您可有方法……”
    泽秀看了半天,也觉心惊胆战,摇了摇头:“轻身功夫我不擅长,只怕帮不上什么忙。这非得找齐十几个单独修炼轻身功夫的人,先攀上山岩顶部,系好绳索,才可以建造。看那石头上那么多青苔,就可知山猿都不敢轻易靠近。”
    耶律颓显急得脸色发白,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带他们下山在军营里暂住一晚。
    小蛮一直没有说话,她显然心情不好,沉着脸,躺在那里一个劲玩弄左耳上的耳钉。
    是他,不是他。她心里很乱,紧紧闭着眼,立即浮现出那个一身白衣的清雅身影,他怀里有淡淡的麝香味道,握着她的手写他的名字。这样一个人,怎会下手如此狠辣。
    其实若放在以前,那些人的生死和她也没任何关系,说不准她还会拍手称赞,这个计谋很妙。但是,连衣在里面。他应当知道她有多重视喜爱这个女孩子。怎么能轻飘飘地离开,好像他从未做过这样的事,那些都是世人的误解。
    心里那个消失了很久的邪恶声音又开始抬头:那。如果他把连衣和耶律也带出来了,你就觉得很满足?不在乎其他人地生死了?其实。带不带出来也一样,这些人和你也是没任何关系。你真心待连衣,她却一直骗你,这种人你让她去死就好了,管她做什么?耶律当不当皇帝。能不能出来,更不是你要烦恼的。那些在不归山帮你说话的群雄,他们是谁?叫什么名字?跟你有屁地关系啊,死不死还不是和掐只蚂蚁似的。他谁也不带,只对你爱若珍宝,难道不好吗?一个女人能得到地最大虚荣就是这种极端专一的爱了,他给你这样的爱,岂不是比泽秀那个死人要好的多?你管他是不是坏人,要做什么坏事。他只对你一个人好,那就够了。
    小蛮只觉心里乱得一塌糊涂,扯着脑门子一跳一跳的疼。1    她再也睡不下去。翻身猛然坐起。泽秀拽住她地胳膊:“去哪里?”
    “我……头疼,睡不着。出去透透气。”
    泽秀揽住她的腰将她扯回来。抬手在她头顶轻轻按摩,一面轻道:“是这里疼?还是这里?”
    他的手劲很适中。按着生疼的脑门,果然舒服多了。小蛮缩在他怀里,抓住他的袖子,低声道:“泽秀,真的没办法救他们了吗?连衣……也在里面,会不会早就死了?”
    泽秀沉吟半晌,道:“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我明早一个人先潜进去看看,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还是有一半把握过去的。”
    “那……如果他们都死了?”她简直不敢想象,两个月,两个月没东西吃没水喝,那里面的人会死成什么样?
    “不会死,里面有粮草。”
    其实这也是他搞不懂天权的地方,既然要困死这些人,为什么不撤走粮草,傻瓜都知道,拖上两个月不回去,各派都不会无动于衷,迟早会怀疑到他头上。他得意一时,最后也还是要倒霉。
    小蛮在他地按摩下终于睡着了,发出平稳的鼻息。泽秀轻轻把她放下,盖好大氅,正要闭目假寐一会,忽听外面风声不对,似是有大批人马朝山上走来。他立即睁开眼睛,提剑下床,小蛮被他惊醒了,轻道:“怎么了?”
    “有人来了。”他走到军帐门口,揭开帘子,果然见到山脚下一行火把缓缓移动。
    辽兵立即被惊动了,排列成行挡在路上,吆喝着让他们赶紧离开。过了一会,打头缓缓行来一人,白衣黑马,眉目如画,正是天权。众人见到他如冰似雪的容貌,都不由倒抽一口气。
    泽秀定定看着他,那一个瞬间,他立即明白这贵公子是要做什么了。很好,他果然聪明,一石二鸟,不单要铲除不归山,还要为自己赢得好名声!
    小蛮也是倒抽一口气,揭开帐子就要跑出去,泽秀一把拽住她:“别动!”
    天权跳下马背,缓缓走了过来,拢袖道:“得知栈道修复困难,吾等特来相助,争取早日解救被困地群雄与王爷。”
    小蛮完全被他搞糊涂了。
    这次天权带来的人居然全是江湖各大帮派地首要人物,百来号人被困不归山,各自地门派怎会不急,去的就算不是掌门,也都是二把手或者重要人物。他居然在这段时间里召集了群雄,上山拯救被困地人。
    众人立即被请进耶律颓显的帐内商谈修建栈道的事情,小蛮坐在军帐里,使劲咬手指,坐立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站了起来,低声道:“我明白了。”
    泽秀抬眼去看她。
    她淡道:“他自编自演,一会做凶手,一会做英雄泽秀笑了笑:“那怎么办,你的英雄称号要让给他了?”
    “我才不让。”她揭开帘子,“我才是真正要做大英雄的人!”
    她走到门外,只见那群人被耶律颓显满脸笑开花地请进各个新搭起的军帐里休憩。天权留在最后,拱手道:“还有件事要禀告王爷,烧毁栈道。将群雄困在山上的凶手已经找到。他们为自己开了一条暗道逃了出来,被在下擒住。该如何处置,还请王爷定夺。”
    耶律颓显惊道:“哦?!此话当真?快带上来让本将提审!”
    那些江湖人士立即骂骂咧咧地推来四个脏兮兮的人。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干净地,小蛮很吃力地看了半天。才吃惊地认出是金木水火四位。天权是哪里来的本事,居然能把他们从悬崖的高楼里挖出来!
    天权淡道:“在下曾是不归山一员,因为不堪忍受他们如此残忍地行径,故而愤然离开。那条暗道在下知道是在山脚下,若从暗道进去。岂不是比修建栈道来得省时?”
    耶律颓显果然大喜,粗粗将金木水火四位审问了一遍,他们也不知被怎样折磨过,根本都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点头。最后被众人推出,就地斩首,血流了一地。
    小蛮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她曾以为自己说谎变脸的功夫天下第一,绝没人能胜得过她。后来遇到了不归山地金木水火土,晓得了人上有人,她被人卖了还得帮着数钱。可是金木水火土在天权面前。又成了被宰了也无话可说的人。
    这人的面容比冰雪还要洁净美丽,气质高雅如兰。可是他的心真正是黑暗到底。
    她不自禁地感到一股寒意。退了一步,缩回军帐里。再也不想看。
    泽秀扶住她的肩膀,低声道:“他们从暗道进去,山谷里地势复杂,大半夜地也没办法过去,只有等明天一早天亮。你着急也没用,不如养足了精神好好想对策。”
    小蛮低头看着他腰上挎着的三把宝剑,突生一个主意:“你的剑,能插进岩石里吗?”
    他一愣,登时明白她要说的是什么,不由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只有你这鬼灵精才能想到的主意!一定要争做大英雄吗?摔下去怎么办?”
    “那就一起死吧。”她毫不犹豫。
    泽秀有些被震撼,他知道这个女孩子心里有一股烈性,但想不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小蛮定定看着他:“不想一起死?”
    他笑了笑:“好啊,一起死。”
    小蛮咬住嘴唇,张开双手去抱他,忽听帐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然后那个低柔的声音响了起来:“小蛮。”
    她浑身一僵,急忙转头,只见天权揭开帘子,慢慢走了进来。见到泽秀,他并不吃惊,只是微微一笑。
    “你过得不错,我安心多了。”他柔声说着,“若是累了,随时可以回来,我永远等着你。”
    小蛮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泽秀淡道:“多谢,不过不劳你费心。”
    天权对小蛮笑了笑,黑色的眸子里宝光流转,说不出地温柔:“你瘦了,要多吃饭,知道吗?”
    小蛮垂下头,过了很久,才嗯了一声。
    他笑若春风,在她头上摸了摸:“乖,早些休息吧。”
    他走到门口,突然回头,看着泽秀,半晌,才淡道:“你做下不可弥补的错事,在你离开的时候,还记得女真部落,你说过什么话吗?如今我还记得,你最好也记得。失信地人,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得回来。”
    他走了出去,泽秀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小蛮踌躇了半晌,突然一把揭开帘子跑了出去。他的背影映着月色,犹如月下谪仙。她叫道:“天权!”
    他慢慢转身,看了她很久很久,才道:“小蛮,不要做我地敌人,不要逼我将你当作敌人。”
    她地心一沉,眼怔怔地看着他走远了。
    红蝶之卷 第三章 要做大英雄(三)
    小蛮回到军帐的时候,泽秀早已和衣背对着她睡了。
    她怔了半天,慢慢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过一会,才道:“你……你们在女真部落说了什么?”
    他没说话,好像是睡着了。
    她呆了好久,突然一脚踹在他背上:“你说话啊!”
    泽秀翻个身,恶狠狠地瞪着她:“情话说完了?要不要我避让一下给你们说个够?”
    “你……”小蛮恨不得把他妖娆的脸给抓破,“简直不可理喻!”她掉脸又要走,泽秀一把扯住:“去哪里?到他的帐篷里?”
    小蛮反手就揍,又踢又打:“你这个臭男人!去死吧!”
    泽秀脸上吃了她两拳,再也忍不住暴起,一手抓住她两只手腕,一手抓起她的领口,轻轻一掀,她就仰面倒在了床上。小蛮怒道:“你要做什么?!你总是欺负我!什么都要听你的!你发脾气就是对的,我什么都是错!”
    泽秀吸了一口气,冷笑一声,一把丢开她,自己翻身朝外躺下了。
    小蛮坐起来又打,抬脚在他肩膀上也不知踹了多少下,泽秀反手一把抓住她的足踝,一扯,她不由自主跌在他身上,紧跟着领口又被一拽,她两手不由自主撑在他胸前,低头定定看着他漆黑的双眸。
    “别闹。”他低声说了一句。
    小蛮哼了一声:“是谁先闹的?只许你发脾气,蛮不讲理!”
    他闭上眼,过了一会。才道:“手,手给我。”
    “不给!”她继续犟。
    泽秀睁眼静静看着她,小蛮犟了半天。终于还是慢吞吞把手伸了出来。他握住,放在自己脸颊上。低声道:“不要……把背对着我,看别的男人。”
    小蛮心中登时软了,嘴上还硬:“不讲理!你直接把我捆在你胸前就是了!我是个人,又不是玩具。”
    他沉默了很久,才点了点头:“对。你不是玩具。”他捏了捏小蛮的手指:“那你以后尽管看吧。”
    他闭上眼装睡,按住她地腰不给她走,小蛮挣了半天,忽觉他掌心变得炽热,突然就按在脖子上,烫得她一个惊颤。
    “别动。”他的声音有点
    小蛮僵在那里,瞪圆了眼睛,连眼睛也不敢动一下。泽秀按着她的脖子,抬头在她脸上吻了两下。然后才道:“算是我错,说话难听。不过你最好记得,你是我地。只是我的。:”
    “我……是……你地?”她还有点不能回神,喃喃重复着。
    他满意地眯起眼。很高兴地拍拍她的背。将她往旁边一放,两只手掌将她的手握住放在胸前:“睡吧。”
    小蛮怔怔看着自己的手:“你……这是什么坏习惯。非要握着人的手才能睡觉?”
    他笑了笑:“你不也是喜欢缩成一团睡觉么,坏习惯也不少。”
    小蛮犹豫了一下,突然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在他额头上,也不是很烫,不像是发烧地样子,不由轻道:“泽秀,你没发烧吧?你的手,好烫。”
    他没回答,只是腾出手盖在她眼睛上:“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这个男人的坏习惯真不少,他不管背对她还是正对她,都要握着她的手,好像这样才能睡得安稳。小蛮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呵欠,本能地缩成一团,忽然想起他说自己睡觉喜欢缩起来,好像确实是这样,如果被子不被她抱在怀里,她就会觉得缺了什么一样。
    他翻了个身,把她的手也拽了过去,小蛮睡得七荤八素,不由自主也跟着翻过去,像揉被子一样紧紧把他抱在怀里,觉得无比温暖无比舒心。
    不知睡了多久,忽觉鼻子里痒痒的,她不由自主打个大喷嚏,一下子惊醒了,睁眼一看,泽秀正抓着她的一撮头发在她脸上划来划去。他笑道:“好了,起来吧。要做英雄就不能睡懒觉。”
    天色已然大亮,小蛮心里一慌,一骨碌爬了起来,把头发胡乱一绾,抄起泽秀给她的毛巾随便擦了擦脸,再喝一口冷茶漱口,穿上小靴子就要走人。
    “不用急,他们也是刚下山,咱们从上面走,绝对比他们快。”泽秀递给她一块饼,用水泡开了,看上去一点也不好吃。
    “这是什么?”她很怀疑地问着。
    “哦,是辽兵送来的早点。”他很好心地解释,“只有一份,所以我让给你吃了。”
    小蛮厌恶地皱起眉头,白了他一眼:“骗人!你不喜欢地东西就给我吃!我最讨厌吃这个,快拿开!”
    泽秀奸计没能得逞,最后那块大饼被丢在桌上,谁都不屑去吃它。
    揭开帘子走了出去,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无比灿烂,也无比的寒冷。小蛮抬头看了看头顶那块天险地大山岩,心里也没底,要是真过不去,可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俩就要死在这里了。
    泽秀管耶律颓显要了好几根手臂粗细地硬麻绳,几个人拼命把它们打在一起,结成死疙瘩,忙得满头大汗。耶律颓显奇道:“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泽秀笑道:“跨过天险。”
    耶律颓显不由吃了一惊:“万万不可!如果摔下去怎么得了!天权先生他们已经从山谷暗道中潜进,先生何必非要冒这个大险?”
    他淡道:“救人如救火,能快一步就是一步。将军请替我准备一个小车,可以套在绳上滑动地。”
    耶律颓显劝了半天,见他不为所动。而且他的计谋也确实快一些,只得点头答应,吩咐手下将小车装在缆绳上。
    最后将麻绳分成两股。一股拴在小蛮地腰上,一股拴在泽秀的腰上。他一只手抓着小车,一只手按着佩剑,小蛮猴子一样跳上他地背,双手双脚巴住他不放。两人站在只修了一小半的栈道上,下面云雾缭绕。也不知有多深,看一眼就要腿软。
    泽秀低声道:“你怕不怕?”
    小蛮摇了摇头。他笑了笑:“那你要抓紧,掉下去就完蛋了。”
    她连连点头。泽秀突然把小车一放,反手将她捞到身前,捏住她还没反应过来的下巴,低头就狠狠吻了上去。小蛮吓了一跳,这里那么多辽兵!还是在悬崖上!他发疯了?!可是他吻得那样专注深沉,好像要把所有生命都投注在这个吻里一样,小蛮渐渐透不过气来。喉咙里发出轻微地呻吟,用力去捶他的胸
    泽秀一把放开她,依依不舍地在她唇上又咬了一口。低声道:“很好,这样就不遗憾了。”
    小蛮又跳回他背上。她还有些茫然。可是低头看看高悬万丈地悬崖,她突然就明白了。她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头发里,泽秀提了一口气,纵身跳起,她只觉整个身体也跟着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
    后面的辽兵慢慢放着麻绳,万一他们掉下去,身上的绳子只要不断,还是可以拉回来地。
    他这一跳好远,眨眼就跳到了山岩附近,反手飞快抽出春歌,铿地一声扎进山岩里,反身一跳,稳稳站在上面。悬崖上的风扑面而来,两人的衣服被吹得猎猎作响,泽秀停了一下,看看周围,笑道:“看啊,这种风景只怕一辈子也见不到的,不看太可惜。”
    小蛮抬起头,四处张望,周围全是云雾,偶尔被风吹散开,就是满眼的绿,他们像悬浮在半空的仙人,周围一切都是那么开阔美丽,她不由发出一声赞叹:“真的好漂亮。”
    “乖孩子。”他笑了起来,她果然不怕。
    拔出龙吟,抬手一抛,铿地一声,又插进前面的山岩里,泽秀又是一跳,稳稳落在上面,反手甩出一根绳子,卷住春歌拉了过来。
    他们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一个不留神就要粉身碎骨,终于要越过那块山岩的时候,小蛮朝前努力望,果然见悬崖上那个高楼前站了许多人,一见他们这样危险地跳过来,纷纷招手大呼。
    果然有人活着!小蛮兴奋得脸都红了,泽秀纵身最后一跳,落在碎雪上,朗声道:“接住车!”他将手里地小车抛了出去,那些人立即张手接住,更有人扯下腰带,用力抛出,一下就卷住了两人的腰,众人轻轻一扯,小蛮只觉再一次腾云驾雾,轻飘飘地落在了高楼前。
    “你们就这样过来?!太危险了!”扯下腰带套住他们的那个老头连连摇头,显然还是心有余悸。
    泽秀放下小蛮,四处看了看,拱手道:“晚辈泽秀,敢问前辈,此处可有死伤?”
    那老头惊道:“哦!你就是那个泽秀!不错!果然英雄出少年!”
    小蛮等不得他们絮絮叨叨,跳下来就着急地叫嚷:“连衣!连衣!耶律!你们在哪里?!”
    泽秀解下她腰间地麻绳,众人一起合力将两股麻绳拴在殿前的柱子上,再把小车安上去。泽秀这才从怀中掏出一根焰火,点燃了抛向天空,它刺溜一下窜了老高,噼噼啪啪一阵乱响,遥远地山对面顿时隐约传来一阵欢呼声。
    听到动静地群雄全部跑出正殿查看究竟,拉着泽秀和小蛮的手也不知怎么感谢,她谁也不管,只是使劲朝里面挤,大叫着连衣和耶律地名字。
    忽觉肩上被人轻轻一拍,她急忙回头,立即见到连衣憔悴苍白的脸,她满脸是眼泪,却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花。“连衣!”小蛮叫了一声,扑上去就抱住她。
    连衣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哭,小蛮鼻子酸酸的,替她把乱发拨到耳后,柔声道:“傻丫头,是我来迟啦,如果早知道你们被困在这里,我一定早些来接你。”
    连衣哽咽道:“主子……我是坏蛋,不值得……”
    小蛮紧紧抱住她的脖子:“什么值不值得!我愿意!我高兴!好在你没事!太好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四处张望:“耶律呢?没和你一起?”
    连衣轻道:“他身边有侍卫跟着,他又是个王爷,被照顾的很好。”
    “怎么没和你一起?”小蛮疑惑地看着她。
    连衣摇了摇头:“平时都是在一起的,不过刚刚听到动静他就被侍卫护起来啦,现在应当还在正殿里。”
    红蝶之卷 第四章 难道是做错了(一)
    这边小蛮和连衣在叽叽咕咕说着话,那边一群人围着泽秀问个不停,显然都是激动个半死。
    先前抛出腰带将他俩拉过来的那个老头叹道:“不归山好生狠毒,那香炉里放的不光是迷药,更是一种名为十日醉的毒药,中毒之后半年内和普通人无异,半点劲力也发不出来。否则以我等的身手如何会被困在此处毫无作用。”
    小蛮正拉着连衣走过来,听他这样说,不由奇道:“可是我看老爷子你方才不像是失去功夫的样子啊?还蛮有力的。”
    那老头笑道:“原来是你这个小丫头,那天你跳上台子我就说,这女娃不简单,有胆子,有脑子,今天你果然又做了一件大事,真是不简单。我虽然也中了毒药,不过修炼内力数十年,能将毒逼出一半,稍稍恢复一些劲力。若非十日醉太过霸道,方才那一抛,应当能将你们拉得更近些。”
    小蛮被人夸奖,登时喜笑颜开,觉得这老头是天下第一好人,谁知周围的人也纷纷夸赞她聪明伶俐,胆识过人,英雄侠义,她被捧得都快飞天了,笑得差点不认识自己是谁。
    原来泽秀说的要做大英雄,就是这种。果然感觉很不错,被一群人狂殴和被一群人狂吹捧,感觉一点都不同,天差地别。
    “我……我听说金木水火几个自己逃走了,这里是有暗道的呀,大家怎么不从暗道逃走?”
    她才问完,立即有人恨道:“别提那四个老贼了!早早有人发觉他们私自从暗道逃离。大伙过去才发现他们又把暗道给堵死了。真是没想到,赫赫有名的不归山居然如此阴险毒辣!令人不齿!”
    他们都在痛恨不归山,没人怀疑真正的幕后凶手。小蛮愣了一会。拉着连衣的手走进正殿,只见里面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正中地就是耶律,还是那么衣着光鲜,好像根本不是被困了两个月,而是玩了两个月似的。他一见到小蛮,眼睛就亮了。扑上来笑道:“好姑娘!原来是你救我们了!”
    小蛮干笑道:“你……还蛮好的,和我想象地不太一样。”
    耶律柔声道:“这里有饭有水,什么都有,大家都没功夫,也没人抢,还很谦让,武林前辈就是不同。”
    小蛮四周看了看,就见角落里还站着两个人,正是真正的苍崖城小主和她地护卫利姆拓。1    手机站两人见到小蛮都很是尴尬,利姆拓朝她微微点头,似是愧疚外加感激。
    依照小蛮以前的性子。就算不冷嘲热讽,也要装作不认识的。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对这人的怨恨似乎慢慢消失开。她默默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
    她一直是被欺辱被蹂躏被忽略的人,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不信任。可是一直去怨恨。对自己对别人都没什么好处,真正让人心服口服地,总归还是你真正做了什么,而不是逃避了什么。
    “奇怪,这里怎么没有不归山的弟子?”小蛮看了一圈,才发现这个奇怪的现象,她记得走的时候山上还有很多弟子呢,天玑摇光他们也在。
    连衣脸色一白,半晌,才垂头道:“都……死啦。大家都说是不归山的诡计,然后金木水火四人又跑掉了,他们……就迁怒在年轻弟子身上……好多人都被推下山崖,天玑公子还有摇光姑娘……也是。死的好惨……”
    小蛮登时觉得全身发冷,回头看看外面谈笑风生恢复了往日风采的江湖群雄。他们是不是打算默认这事,然后全部装作没发生过?这里发生过一场多么可怕的屠杀,一群被困在山里的人,怨恨阴毒,不顾一切地报复。他们曾是被害地人,反过来做凶手,完事了通通装作没发生过,继续做他们的被害人。
    不归山这次是彻底的完蛋了。
    泽秀走了进来,群雄也跟着进来,七嘴八舌地问小蛮当日是怎么出去地小蛮沉默了很久,她不知道要怎么说,说实话,那天权就完蛋了,说谎话……她也不知该编个怎样的谎话才好。她也明白了为什么昨天晚上天权会那样说,不要做他地敌人,是指不许她说实话吧?
    她沉默不言,泽秀看了她一会,笑了一声,那绝不会是很愉快地笑声。
    小蛮背上冷汗直冒,喃喃道:“我……是天权公子救了我……”
    “天权?”众人喧哗开了,“是不归山的人!他也逃出去了?”
    小蛮咬紧牙关,万分为难,张口正要说话,忽听殿后一阵喧哗,呼啦啦涌进来大批地人,群雄一见,登时沸腾了起来,这个叫掌门你还活着!那个叫大哥你没事吧?是天权他们,他们从暗道里上来了!
    她慢慢抬眼,就见那个白色的身影缓缓出现在视野里。他的容貌如冰似雪,双眸似潭水一般深邃,似乎是含着一丝微笑,又仿佛下一刻那笑容就会消失,变成彻底的冰寒。
    他没有看她,只是拱手朗声道:“天权特来迎接诸位前辈。”
    诸人问清缘由,原来竟是他领着各门派上来救人的,立即对他抱拳表示感谢。天权微微一笑:“不,救了诸位的,是泽秀先生和这位姑娘,我们到底还是迟了一步。当日在下发觉了门派里的异动,愤而离开,没想到他们竟会使出如此阴毒手段,于是立即通知各派,马不停蹄赶来不归山,在山下擒得了逃出来的金木水火四位,已被耶律颓显将军就地正法。暗道在山谷中,地势险要崎岖,到底还是不如泽秀先生挺身犯险来得快。”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先前的疏离警备顿时消失,加上各自派里的要人也赶来了,心中更是稳定的多。当下竟谈笑风生起来,并不急着从这里离开。
    小蛮低声道:“你……你知不知道。天玑和摇光……已经死了?”
    天权连睫毛也没颤一下,轻道:“毕竟曾有同门之谊,我心中自然悲痛,然而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做下了滔天地罪行。总是要付出代价。”
    小蛮咬住嘴唇,没说话。
    耶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问道:“你不是说那天是好兄弟救了你吗?怎么救的?你怎么又会和这个桃花眼的好兄弟一起来?”
    这问题一出,众人都望了过来,同样好奇。
    小蛮喉中犹如火烧一般,眼怔怔地看着天权,他终于抬眼望了过来,目光深邃。犹如一个迷离地梦。他在问她!问她:你真的要和我为敌吗?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事情,被白雪淹没地庭院里,温暖的灯火。沉水香幽然的香气,他微凉的手指。还有贴在额上的那个吻。他说:我永远等着你。
    小蛮猛然闭上眼。再睁开地时候,她的声音也漏了出来:“嗯……是天权公子救了我。他……不齿不归山的无耻行径,很同情我,所以……把我救了出去,他……是个好人……我……我后来中了毒,他还帮我解毒,送我回家……然后……遇到泽秀……”
    她简直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东西,群雄的喧哗声很快就盖过了她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在无限缩小,不知道要缩到哪里去。手腕突然一痛,是被人狠狠捏住了,她涣然抬头,正对上泽秀冷冷的桃花眼。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好像已经完全变成了木头人。
    最后众人分成两批,有的从小车上滑去栈道,有的从暗道里走。
    有很多人和他们说着感谢的话,可是她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回到山脚下,诸人重见天日获得自由,自然是人人欣喜。
    泽秀一直牵着她地手,走进了军帐里,他才把手轻轻松开,埋头收拾包袱,一个字也没说。
    小蛮愣愣站了一会,才道:“泽秀,我……”
    他猛然转身,把包袱狠狠丢在地上,一把掐住她的肩膀,几乎要掐碎她的骨头。
    “你很好!果然很好!世上真是没有你不敢做地事!”
    他声音极低,却极凶狠。小蛮被捏得生疼,脸色发白,怔怔看着他。
    泽秀看了她很久,才渐渐放松手劲,猛地将她揉进怀里,轻声道:“为什么总是看他?”
    她喃喃道:“我……没有。可是……他真的、我不能……”
    “那我呢?”他很轻地问着。
    “你不一样啊!”她急了,“为什么总是提他!我在这里你看不到,你就看到他!”
    泽秀没说话,将她放开,外面有人来找他说话,那些人要回各自地门派了。小蛮闷在军帐里,郁闷极了,干脆走出去透气,远远地,就见那一抹白色身影朝这里走来。她静静看着,只觉他越走越近,可是他和她地距离却分明越来越远。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小蛮。”他走到了她面前,眼睛比什么时候都亮,“你等着,我很快来接你。”
    他地声音无比温柔,小蛮不由抬头看着他,低声道:“为什么接我?”
    天权没说话,只是微微一笑,突然张手将她揽住,小蛮来不及惊呼,唇上就是一热,被他轻轻吻了一下。那是个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一触就放,她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
    “你会是我的。”他笑吟吟地说着,清凉的袍袖擦过她的脸颊,淡淡的麝香味道似乎要留在她身上一样。
    他就这样走了,很快消失在山路上。
    红蝶之卷 第五章 难道是做错了(二)
    有人在用树叶吹着简单的曲调,吱吱呀呀,却十分清脆。
    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万草光凝碧。裁缝衣著,春天歌舞,飞蝶语黄鹂。
    小蛮的脚步情不自禁地追随着那曲调走了过去,绕过树林,就见泽秀靠在树下坐着,手里拿着一片树叶在慢慢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他浓密的睫毛上好像镀了一层金,轻轻颤抖着。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抱着膝盖坐在他身边,把脸靠在膝盖上,不说话。
    他还在吹:素丝染就已堪悲。尘世昏污无颜色。应同秋扇,从兹永弃,无复奉君时。
    小蛮怔怔望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泽秀,你和他不同。他出事了我会担心难过,可是你出事,我会跟你一起的。”
    他不吹了,却也不说话,将树叶放在手上慢慢转。好乖好乖在旁边低头吃草,时不时用鼻子在他手上蹭两下,讨好地喷气。
    小蛮沉默了一会,又道:“不过,我不是东西,我不是谁的。我就是我。”
    他还是不说话,手里的树叶慢慢转,有点轻浮,有点蓄势待发。
    她顿了一下,懊恼起来:“你是不是怪我说错话了?我不该骗那些人?我又做了坏事,骗了人。”
    老天保佑,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淡淡的:“不,你做的很对。那种情况。你不顺着他,他就要反咬你。和他斗,你只有死路一条。”
    “那你不生气了?”小蛮立即顺竿而上。上房揭瓦,歪着脑袋看着他。他抿着唇再次沉默。小蛮讨好又小小地拉了拉他的手,捏住他的小指轻轻晃,满脸哀求地神色。
    她真的越来越会撒娇,撒得天衣无缝,撒得人心一下子就软了。什么火气愤懑都发不出来,烟消云散。
    泽秀板着脸瞪她,可是过一会就撑不住,在她额头上一弹:“小鬼。”
    小蛮展颜一笑:“我本来就是小鬼。”
    她软软地靠在他肩上,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声音纤丽清脆。她地手又白又软又细,捏着他的衣角慢慢玩着,指甲是淡淡地粉色,像半透明的小贝壳。她的头发很软。很凉,擦在脖子上痒痒的,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幽香。她地身体很纤瘦。却并没有弱不胜衣的可怜,反而是灵动的。活泼的。裙子下两只脚踢着树叶。把干枯的叶子踩得咯吱咯吱响,好像那是件很好玩的事。
    她抬头。睫毛上是微微蹙起的眉毛,她看上去又天真又无邪,外加一万分的楚楚可怜,这双眉毛功不可没。睫毛下是漆黑的眼珠,她没有看他,在看头顶地树,刚才跑过去一只松鼠,她立即露出感兴趣的样子来。
    脸上突然一暖,小蛮本能地扬起笑脸望着泽秀,他低头定定看着她,桃花眼里第一次流露出迷惑的神采,暗地无边无际。
    “不如我把你真正变成我的吧。”他低声说着,“小蛮,想不想做真正地女人?”
    什么意思?她顿时疑惑了,本能地觉着危险,稍稍朝后退了一些。
    泽秀闭上眼,再睁开,那种深沉地黑暗却消失了,他笑了笑,将她从地上拉起:“走吧,不归山的事情解决了,咱们也没事了,我带你去各地走走玩玩。”
    小蛮点了点头,突然道:“呀,我忘了连衣!不晓得她又跑去什么地方了!”
    他翻身上马,将她抱在身前,道:“以后你也用不着她了,何必带着她。她有自己地生活,日后有缘,自然能相见。”
    说罢将马鞭一挥,好乖好乖慢吞吞地跑了起来。
    他曾想过将她真正变成自己的,可是那是很自私的想法。只因为赌气或者什么别的就这样幽禁她,折损这种天真绚烂的光芒,他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你这个小鬼。”他不知从哪里生出来一股愤懑,在她脑门上一拍,“什么时候能像个女人?!”
    小蛮啊地痛叫一声:“很痛你知不知道?!我拍你一掌试试?!我不是女人,难道你是女人啊?”
    泽秀哈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叹息:“你还早,还早呢。”
    回到佳希娜的帐篷,两人都是风尘仆仆,洗了个澡就缩在帐篷里打开地图商量下面去哪里玩。
    “去江南好不好?我一次都没去过呢。”小蛮很热衷地提建议。
    泽秀摇了摇头:“等赶到那里就是夏天了,会热死人。不如去开封府,比镇州还要繁华,你应当没去过这种大城。”
    “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小蛮躺在地上,翘着脚,一颗一颗往嘴里丢葡萄干,这是刚才佳希娜送给她吃的。
    “嗯,好玩的你去了就知道。这一路过去可以经过兰州敦煌,你家乡梧桐镇也可以去。你这死小鬼出来这么久,爹娘会担心的吧?”
    他也抓了一把葡萄干塞嘴里。
    小蛮愣了一下,半晌,才道:“不会的吧。或许我走了对他们来说才好,更像一家人。”
    泽秀也愣了一下,没说话。
    “嗯……我娘早就死啦,死之前我爹离家三年在外面找了二娘,我娘大概是被气死的吧。怎么说二娘我弟我爹才更像一家人,我呆着总是怪怪的。”
    泽秀摸了摸她的脑袋,突然问道:“你要去我家看看么?”
    小蛮立即想起他家四娘的嘴脸,一想就觉得无聊,毫无兴趣地摇了摇头:“不去,那群女人没事找事。无聊死了。”
    泽秀正要说话,忽听帐外有人在叫他,他立即起身揭开帘子。却见帐前站了三个人,居然是苍崖城小主西雅斯和利姆拓。另一个却是敛芳城的元总管。这三个人会凑到一起真是罕见,他立即抱拳问候:“原来诸位也在这里休息,真是难得。”
    利姆拓笑容满面,叫了一声:“泽秀!好久不见了!”
    泽秀点了点头,忽听元总管微笑道:“这次在下能脱离桎梏。多亏泽秀先生仗义相助,先生的恩德,敛芳城永世不忘。”
    泽秀最不耐烦这些客套,只得随意敷衍了几句,果然他很快就流露出来的真正意思:“那位姑娘,是叫小蛮吧?在下有些话想与她说,还烦请先生引见一下。”
    泽秀正要回头叫她,小蛮早就自己凑上来了,瞪圆了眼睛看着元总管。突然微微一笑:“元总管你好呀,你也住在这里?”
    泽秀见他似是有话对小蛮说,自己留在这里也不好。见利姆拓和西雅斯地神情,大致也猜到他们的意思。他进帐取了一个木盒子。三人去到另一个帐篷里喝酒叙旧。
    元总管对小蛮微微一笑:“在下可以进去吗?”
    小蛮揭开帐子请他进来,从壶里倒了一杯奶茶给他。
    元总管道谢接过。却不喝,两眼只盯在她脸上看。小蛮被看得浑身发毛,不由轻道:“元总管,有什么事吗?”
    他又是一笑,低声道:“在下就开门见山了,姑娘十分面善,不知令堂是否就是敛芳城主人郭先生的千金?”
    小蛮吃了一惊,犹豫了半天,才道:“嗯……是啊。不过……我娘她……不是说并非他地骨肉……”
    元总管低声道:“是不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郭先生很在意你这个外孙女,听说你在外受苦,心中十分难受。”
    小蛮没说话。
    他又道:“令堂现在何处?”
    “哦,她……早就去世了。”
    元总管点了点头,喝了一口奶茶,轻道:“此次我来不归山,也是奉了郭先生地指示。有些东西,郭先生要我转交给你。”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双手递给小蛮,她疑惑地接过来,只觉厚厚的一沓,沉甸甸的,那手感,竟有些像银票。元总管说道:“这里是一万金,也就是当年贼人要挟令堂索要的酬金数量。郭先生让我带话给你:并非舍不得一万金,只是不愿被人威胁。另外,敛芳城也算天下望族,郭先生的儿孙都是儒雅风流地人物,恕在下直言,姑娘你出身贫寒,举止粗俗轻浮,并没有任何敛芳城的风范。郭先生让我将银子转交给你,算了却他的一个遗憾心愿,姑娘日后出门在外,不要提及敛芳城为好。”
    小蛮总算搞懂他的意思了,给她一万金,算作堵嘴费,她不许说自己是郭宇胜的孙女,他们根本没有关系。
    她捏了捏信封,突然笑了一下,将信封塞进怀里,抬头道:“好,我知道了。我不会说的。”
    元总管很满意她的合作,笑道:“姑娘果然爽快。不过姑娘今日既然已经答应了,他日如果再外继续提及此事,未免让敛芳城为难……”
    小蛮眉头一跳,笑道:“你们敛芳城很香吗?苍蝇蜜蜂都想沾边?我要靠它才能活下去?”
    元总管脸色一变,勉强微笑道:“在下并非此意……”
    小蛮挥了挥手:“不用多说,我今天已经答应了,就不会再提这事。敛芳城是什么地方?我根本听也没听说过。”
    元总管只得点了点头,又坐了一会,这才起身告辞,走到门口突然回头,眼里有些欣赏的神色,柔声道:“姑娘若是他日遇到为难的事,与敛芳城无关,元某愿意相助,报答今日救命之恩。”
    “多谢。”她并不废话。
    帘子被人合上,小蛮抓着信封,呆了半晌,慢慢躺在地上,似乎并不想拆开数一数。
    不知过了多久,泽秀走了进来,见她呆呆躺在地上抱着膝盖,缩成一个球,手边还放着一个厚厚地信封,不由走过去将她拦腰一抱,抱在怀里。
    “怎么了?他和你说什么了?”
    小蛮哦了一声,嘿嘿一笑,把那个信封一拍,得意洋洋:“一万金,泽秀大叔,你可不要小瞧我了。如今我不是小富婆,你要叫我大富婆!”
    泽秀微微一笑,低头在她脸上一吻:“你这个死小鬼。”
    红蝶之卷 第六章 难道是做错了(三)
    “西雅斯他们找你做什么?”小蛮躺在他腿上,头发被拆开,泽秀慢慢用手梳理着。
    “来要镇北的五方之角,我给他们了。”
    小蛮哦了一声,忽然叹一口气:“咱们拼死拼活找到的东西,那么轻易就给人了。”
    泽秀拍了拍她的脸,突然又将她一抱,陪她躺了下来。
    “小蛮。”他低低唤了一声。
    “什么?”她抬头。
    他笑了笑:“还想去江南吗?敛芳城在苏州。”
    小蛮眨了眨眼睛:“去,为什么不去?心虚的人又不是我。”
    他眉头一跳:“好样的,小鬼。”
    “你不要老叫我小鬼好不好?”她抗议了,“你这样叫下去,我哪一天才能变成美貌丰满的大美人啊!”
    泽秀笑得差点抽筋,忽然抬手轻轻按在她胸口,小蛮一惊,他却立即撤开,低声道:“还早,小的可怜。”
    小蛮挥拳就要揍,被他一把按住,挣扎了半天,终于累了,沉沉睡去。
    小蛮很快就发现,她和泽秀两人在江湖上真的成名了,走到哪里就有人请吃饭,一个个都是殷勤备至,从回鹘一路晃到兰州,除了住宿山林自己打野味吃,其余只要是在城镇上。他们根本就不用花钱考虑住宿吃饭的问题。
    泽秀很不喜欢这样,所以到后来他都是拒绝这些热情的邀约,宁可带着小蛮走山林小路。
    “泽秀。你是不是很讨厌热闹的地方?”
    黄昏时分,火堆上烤着一只芬芳四溢的野兔。小蛮一面熟练地翻转着兔子,一面问。
    他还在旁边埋头擦剑,虽然最近他并没有去捉拿犯人,剑上没有染血,但这个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掉。三把剑被他擦得亮闪闪,像刚刚从铸剑炉里淬炼出来地一样。
    “为什么这么问?”
    “哦,因为你总是避开那些要请咱们住宿吃饭的人。是不是不喜欢人多,觉得不习惯?”
    他向来一个人行动,走南闯北好像都没有同伴,在一个地方也待不久,常年处于四处游荡的状态。
    泽秀把剑塞回剑鞘:“不是不喜欢热闹,只是懒得和那些人打交道。不是一条道上地。”
    兔子烤好了,小蛮取出匕首把肉割下来切成一块一块。又道:“你吃官府赏金,总是要和他们打交道的,不然消息都从哪里来?”
    他塞了一块兔肉。淡道:“难道天下除了江湖帮派,就没有可以探听消息地地方了吗?”
    “那怎么探消息?”她很好奇他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愣了一下。露出暧昧的笑容:“妓院。茶馆,客栈。赌场,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地方。”
    “你去妓院!”小蛮震撼了,上下把他打量一番,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男人去妓院不是很平常地事么?”他脸不红心不跳,“女人去妓院才是莫名其妙吧。”
    呃,好像有道理,不过……他以前过得究竟是什么日子啊!
    “你那是什么眼神?”泽秀很不爽地瞪着她。
    小蛮垂下头,继续切兔肉:“不,我是觉得……嗯,很神奇。想象不出来你做嫖客的样子。”他身上没有那种风尘气。
    “嫖客才会去妓院嫖,我不是嫖客。”这次轮到他惊讶了,“你从哪里去见嫖客?”
    “哦,梧桐镇也有一个小窑子,连妓院都算不上吧,就是一个破巷子,镇上男人常去。我爹也经常去,有时候还在那里住上几天,我二娘有时候会让我送饭或者钱给他。那里面的女人……呃,怎么说,很怪,不过也有很好的人。有个老太婆看到我就喜欢摸我的脸,要我长大了给她做工,然后每次都被我爹骂,不许我再去送东西。”
    他笑了一声:“天底下哪里都有这种事,不过大多老鸨还是不太敢逼良为娼的,和你开玩笑而已。”
    小蛮嘿嘿一笑:“有次我去那条破巷子给我爹送钱,见到那些女人怎么献殷勤:大爷啊,我脸上的胭脂红不红?大爷啊,我的腰软不软?然后我爹那傻样,笑死我了。后来有次我二娘换上新衣服,也学那些妓女坐在我爹腿上,和他柔声细语,不但没让他开心,反而大发一通脾气,说她不正经,教坏小孩子。”
    泽秀“啧”了一声:“你老爹果然不解风情。”
    小蛮笑嘻嘻地切了兔肉给他,歪头道:“大爷,我的兔肉切地好不好啊?”
    泽秀噗地一下笑起来,故意板脸道:“隔那么远,靠近些再说。”
    小蛮蹭到他身边,一屁股坐在他腿上,把兔肉捧到他面前,很殷勤地问道:“这样好吗?”
    他故意不说话,看她怎么办。小蛮脑袋在他脖子上使劲蹭,扭麻花似的:“大爷,吃肉啊!难道我服侍的不好?”泽秀咳了一声,故意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不错,服侍地不好,硬邦邦的,换个姑娘过来。”
    “荒山野岭地,没姑娘可换,你就将就一下吧。”她抓起一块肉送到他嘴边,泽秀张口正要吃,她却丢进自己嘴里:“你不吃我吃。”
    泽秀牙痒痒,很想把她地脸捏上几下,忽然听见什么动静,他轻轻把小蛮推开,低声道:“有人来了。”
    小蛮转头。果然见到山林里有火光闪烁,像是有许多人朝这里走来。
    泽秀将三把剑挎在腰上,起身定定看着那些人。他们的目标显然是这里,冲着他们两人来地。为了避开那些热情的江湖门派。他特地取道山林,没有从兰州城中过,没想到居然还是有人能找过来。这到底是好意还是暗地监视?
    火光越来越近,不一会,一群穿红着绿地女孩子们就提着灯笼推着宝马香车走了过来。
    全是女的!小蛮有些吃惊。而且每个还都长得不赖,挽着丫髻,长袖委地,温柔含笑。
    为首一个少女盈盈上前万福,柔声道:“兰芝斋主人得知泽秀先生与小蛮姑娘途经兰州,特送来邀帖两份,还望二位佳客千万不要推辞。”
    泽秀微微蹙眉,不过说的话很客气:“多谢盛情,不过我二人急于赶路。风尘仆仆,只怕有辱兰芝斋地清雅之地,今日便算了。改日必然登门造访。”
    那少女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拒绝,一点都不气馁。还是柔声道:“兰芝斋虽然女子居多。但也知晓侠义二字,两位侠肝义胆。我家主人十分仰慕,渴望与二位一叙。”
    “不用了。”泽秀懒得扯些客套话,干脆地拒绝。
    那少女微微一笑:“泽秀先生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大概不愿结交女流之辈。”
    激将法也没用,泽秀冷冷看着她,就是不说话。
    少女见打动不了他,只得望向小蛮,轻道:“泽秀先生身怀绝技,自然不惧严寒酷暑,可是小蛮姑娘身体娇弱,未必能忍受山野苦寒。先生总要为她考虑一下。”
    呃,提到她了?事情和她有关吗?兰芝斋兰花楼地,她可是一个半个都没听过啊!小蛮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
    泽秀心中不由一动,低头去看小蛮。他为了避免麻烦,所以取道山林,确实没想过她一个小姑娘能不能承受一天到晚在外面露宿。小蛮虽然从不叫苦,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也没什么功夫。她的脸因为严寒冻得通红,指尖也泛出青白的色泽,确实怪可怜的。
    少女见他有些心动,便说道:“我家主人早已准备好酒宴客房,知道二位有要事在身,不能多留,暂住一夜便走也好,也算我们尽到了地主之谊。”
    泽秀终于被她激得点了点头:“也好,盛情难却,多谢兰芝主人。”
    他俩被请上宝马香车,一路平稳朝兰州城内驶去。小蛮低声问道:“什么兰芝斋?是做什么地?”
    泽秀轻道:“是一群女人,兰州的妓院茶楼,很多都是兰芝斋的生意。我不太记得她们有没有受邀去不归山,总之去看看,如果有恶意,我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马车走得很快,一个时辰不到,已经停在兰芝斋门口。小蛮抓着泽秀的衣服下车,就见一排年轻女子提着灯笼站在大门前,齐齐弯腰行礼,而正中站着一位华服女子,年约四旬,也不怎么好看,甚至打扮得有些俗气,头上的金钗坠的和鱼刺一样,小蛮真担心她的头发给拉掉下来。
    “唐夫人。”泽秀抱拳行礼,这女的肯定就是兰芝斋的主人了。
    唐夫人笑吟吟地迎上来,先挽住了小蛮地手,柔声道:“是我唐突了,应当亲自去迎接佳客。这位就是小蛮姑娘了吧?这样单薄的身体,一定很冷吧?快,快请进。”
    自从泽秀说她家是开妓院茶楼的,小蛮就自动把唐夫人归类成老鸨,那些提着灯笼地漂亮女孩子就是她手下的妓女,进了这个院子,是不是就代表她来逛妓院啊?
    兰芝斋很漂亮,不是那种富丽堂皇地漂亮,而是清雅别致,东一转西一拐,景色就变得不一样。妓院做到这种地步,也不容易了,和梧桐镇地破巷子简直天差地别,有钱人开妓院都搞得不一样。
    接下来就是吃饭,唐夫人果然不愧是老鸨,劝酒的本事一流,一杯一杯地敬,小蛮喝到后来都记不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了,脸上滚烫地。泽秀在下面也不知掐了她多少次,她终于警觉,眼看唐夫人还要给她灌酒,她赶紧捂住杯子:“我不能喝了,喝醉了失态,反而惊扰了这么清雅的地方。”
    唐夫人只得给泽秀敬酒,奈何他比小蛮难缠多了,只喝了两杯,就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多谢夫人盛情,这杯酒明日再继续吧。”
    唐夫人立即吩咐丫鬟们将他们带去客房,小蛮被泽秀扶着,只觉眼前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冷风吹在脸上不单不觉得冷,反而舒服的很。她心口跳得厉害,不由用手按住,轻声道:“我第一次喝这么多酒。”
    泽秀冷道:“你也知道喝多了,想吐吗?”
    她摇了摇头:“还好,就是脑子有点不做主……”
    “……你还蛮有潜力的。”喝了那么多酒也就有点晕。
    丫鬟们领着他们去了客房,有个穿红衣的少女柔声道:“姑娘喝多了,是不是不太舒服?我去替姑娘煮些醒酒汤来。”
    泽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丸,硬塞进小蛮嘴里:“给我含着,不许吞也不许咬。”
    那药丸苦得要命,小蛮脸色顿时垮了,张嘴想吐出来,被他眼睛一瞪,吓得只好闭嘴。谁知过了一会,头晕却渐渐止住了,她吸了一口气,轻道:“咦,好多了。就是心口还跳得厉害。”
    “心跳是因为你喝多了,药丸只能让你头不晕。”
    他刚说完,那个红衣的丫鬟便端了醒酒汤过来,小蛮吐出药丸子,摇头道:“不用了,我头不晕。”
    丫鬟们这才领着二人分别去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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