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华亭

第25章


一面随着顾思林入了帐内。
    顾思林见定权只是坐着不语,叹道:“是臣带累了殿下。”定权摇首冷笑道:“此事与舅舅无干,原是我辜负了舅舅一片深心。只是如再选一次,我还是要给舅舅写那封信的。”顾思林起身向前道:“我做臣子的本不该这么跟君上说话。但是做舅舅的,还是要说一句。阿宝,一将功成万骨皆枯,你若是狠不下心来,日后怎能成就大事?”见定权只是低头不语,复又叹道:“你母后当初若不是??????”话说至一半,忽而想起那日见的那个许姓官员,便缄口不语。定权狐疑抬首,问道:“母后怎么了?”顾思林敷衍道:“没有什么,我只是说你这性子便和你母后一样。”定权拧眉道:“顾大人同孤说话还要留着一半么?”顾思林见他转脸便换上了一副官腔,心中也暗暗慨叹少年已经长成,却究竟不是蹲在宁王府门口守着,扑进自己怀里乱叫的稚子了,遂叹了口气,道:“臣并没有什么要隐瞒殿下的。”    定权见他必不肯说,也没有办法,只道:“舅舅且回府去吧,父皇说要查,还不知他想查到何时。归根究底,或许还是去年的那件事情,惹得父皇挂心了这么许久。舅舅说我胆大,我却半点不悔,杀不杀李柏舟,我都是一个死,杀了他,我还能够多活两年。若是李柏舟活得到今日,还在中书省里,撞上这件事情,我想要逃出生天,可就难了。”顾思林摇头道:“你的幌子装得太大了,杀他一人即可,非要连带上一家子,七十多口人,这么大的案子,怎叫陛下不去挂心。”定权咬牙冷笑道:“既然他犯的是逆谋大罪,本朝律例,明文载定,便是要族诛的。我既是储君,更当遵法守纪,这种乱臣贼子,舅舅,放在你军中,能够饶过吗?”顾思林见他侧面说话时的神情,俨然便同记忆中的胞妹无二,不由也暗嘲自己适才劝他的言语,只答道:“是。”    定权回过神来,道:“我费尽了心思,终还是没有避过去。却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父皇想查,我也只能叫他查。此事无论如何,我俱会一力咬牙担待,只是舅舅千万要慎之再慎,常州军中,若已安排好了,我便无可担心。只要舅舅仍在,我这个太子便是废了,也能复立。倘若舅舅保不住了,我便是砧上鱼肉,除了任人脔割,再无他法了。”顾思林低低应道:“臣明白,请殿下放心。”定权点了点头,走近帐门朗声说道:“请将军回府暂住吧,今上圣主,定会惩处那些魑魅魍魉,还将军一个清白。”    顾思林瞧着他出了账门,只觉那绛衣背影既似孤单,又似带着两分决绝。略一恍惚,便是光阴退减,江河逆流,自己仍是一个翩翩少年,立在家中,望着胞妹的背影,一步步走向宁王府迎亲的轿乘。     作者有话要说:汗,这文里面的官制揉了唐宋元明全都有,实在写得太混乱了。简单总结一下,大家知道皇帝底下有三省(这里面还只会出来中书省),中书省的职责是协助皇帝负责决策(其实这应该是中书门下的职责),最高长官是左丞,正二品(相当于宰相,这是宋孝宗后才叫的,因为简单易懂,所以用它。如果真的写作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话,就太汗了--!)三省底下有六部,部里最高长官是尚书,正三品。许昌平同志上班的詹事府,则是明代才有的机构。
关于本文所写的官制,千万领会精神就好。写这文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掉进了扭曲的平行宇宙,太可怕了。还是那句话,大致风俗用宋代的,文献材料不会引出宋后的,但它绝不是宋代(天哪,我好纠结)。其它的,一律统称前朝和本朝。我爬走。。。。。。 
                  铉铁既融
  虽说本朝律制,言官可风闻弹人,勿论据不据实,朝廷都不得加罪。但是此次风弹,竟同时涉及到了太子和国舅,是以今上大怒,劾令大理寺严加勘查。如是查来查去,半月已过,从最初被罢官的两个御史伊始,至后来纷纶弹劾的诸臣,尽皆说是风闻,且无人指使。更有甚者,竟号称只是为了上交月课,所以这才随众而奏。    既已如此,引弦待发的箭羽,却又渐渐松弛了下来。皇帝既不向下明确表态,便又有三三两两的奏程,称既然查无实据,国本不可擅疑,边事也不可无主,陛下宜善加抚慰,令将军早日返常等事。定权虽抱了满腹狐疑,静中观察,此时却也悄悄舒了口气。或疑皇帝不过是借此威慑而已,自己却有些风声鹤唳,太过多心。    其时已近月半,宫中上下便开始准备中秋佳节的飨宴诸事。定权从宫内回府,换过了衣服,吩咐安排了一顶小轿,径自去了顾思林的府上。顾思林正在家内闲坐,只听门房报道有人求见,方想相拒,却见定权布衣平头,施施然进了二门,一时不知何事,连忙上前相迎。定权笑道:“舅舅不用担心,是父皇叫我来的。”顾思林听得有旨,便要下拜,被定权一把扯住了,道:“是父皇的口谕,我们进去了再说。可有四五年没有到舅舅的府上讨茶喝了。”顾思林不免也笑了,将定权迎了进去。定权见他行走时微有些趔趄,忙问道:“舅舅这腿疾又犯了么?”顾思林笑道:“近来起风变天,略有些疼痛,却是不碍的。”定权皱眉道:“我去请太医来给舅舅瞧瞧。”顾思林辞道:“这不算什么大事,臣府中自有药酒,都是素来用得好的,殿下不必挂心。”    一面说着,已到了厅中,又定要定权上座。定权笑辞道:“今日所来是为家事,还请舅舅上位。”说罢径自在客位坐了,顾思林无法,只得自己另坐了相对客位。定权见了笑道:“如此说话,还要隔着半天,舅舅上座便是,我还有话同舅舅说。”顾思林这才答应了一声,又换了椅位,吩咐奉茶。定权道:“父皇说后日戌时宫内家宴,请舅舅务必过去。”顾思林忙起身答应了一声,定权托碗喝了口茶,见他坐下,复又问道:“舅舅近来如何?可有听见朝中动向?”顾思林答:“臣镇日闭门闲居,足不出府。朝中之事,承殿下告之,已知晓一二。”定权问道:“那舅舅怎么看?”顾思林叹道:“圣意难测,陛下的心思,臣是真猜不透了。若说有事,大理寺查了这么许久,竟没有半点动静出来;说无事,又何必平白多留了臣半个月。且既然说是风弹,并无实据,为何又不见皇上降旨处分?”定权道:“事态至此,虽不知伊始为何,却也似可暂且放下。后日一过,我便向父皇请旨,再排时日,让舅舅早日离京。此处多耽一日,便多一日的是非。”顾思林低首道:“如此最好。只是臣心中还是有些忐忑,总觉得此事并未完结,甚至还未开始。”定权端着茶盏的右手微微震了一下,抬首问道:“舅舅何出此言?”顾思林抚了抚斑白鬓发,半晌方道:“我服事陛下已有二十多年,你爹的性子,舅舅比你清楚。舅舅也没有什么凭据,只是心里这么觉得。”见定权脸上颜色,勉强又笑了一声道:“或许是臣老了,多心了,也怕事了。殿下听过便罢,不要放到心上去。”定权旧疑未尽,心中又添上了一线阴霾,却也不愿再多说,只道:“舅舅放心,不会再有事了。”    临上轿前,定权抬首望了望顾府两页紧闭的黑漆大门,因将军久不居府,门上漆色脱落处,并未修补,青铜兽首也是锈色斑驳,如此看去,竟也有了几分破败的样子。顾思林方当返京时,听说这府前门廊之上,都挤满了来拜谒的人,而今不过月余,却连半个鬼影都不见。人情不过如此,世情不过如此,有朝一日,自己这棵大树真的倒了,那些人也定会一言不发,各奔新主吧。定权微微叹了口气,轻轻念道:“是寡人之过也。”那抬轿的以为他有什么吩咐,忙问道:“小人不曾听得真,殿下适才说什么?”定权道:“我说这是我的过错。”说罢提腿钻入了轿中,那轿夫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只得隔帘又问了一句:“殿下,咱们回府吗?”定权想了想道:“从齐王府那条街上悄悄绕回去。”    毕竟时近中秋,齐王府离闹市又近,一路上行人便愈来愈多。定权吩咐小轿在齐王府街前略作停顿,自己从帘角向外望了片刻,冷冷一笑,道:“走吧。”轿夫方要起身,街角处几名小儿正在掷土作耍,一面口唱歌谣相喝,一时撞了过来,有两句不免就传到了定权耳中:“钜铁既融,凤鸟出。金铃悬顶,铜镜铸。”定权得闻,登时如五雷贯顶,一时间手足俱凉,低首看时,竟见双手不停颤抖,兀自半晌控掌不住。行出去老远,方吩咐道:“停轿,停下来。”只是连嗓音都沙了。两个轿夫放下轿来,问道:“殿下有何吩咐?”定权指着外面道:“你去问问那几个童子,他们口中所唱是何人教的?”那轿夫答应一声,去了片刻回来,回复道:“他们只说是听人唱的,听说京中近来皆在传唱此歌。”再望了一眼定权,见他整张脸都白了,忙问道:“殿下,可是觉得身体不适?”定权摇了摇头道:“不回府了,离这里五六里地有一处交巷,去那里吧。”    幸而此日正逢节前旬休,许昌平并不曾入班。见定权上门,忙将他让了进去。不待虚以委蛇,便闻定权劈头问道:“铸铁既融,凤鸟出。这首童谣,大人听到过没有。”许昌平微微一愣,想了想,方道:“臣听过的。”定权微微冷笑,问道:“大人是何时听到的?”许昌平答道:“就是近来。”定权话已出口,方想起以许昌平的年纪,不会向来便得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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