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极地带(全)

第7章


有个山区的青年,他出外打工,找了个女朋友。过年时,青年带女朋友回家。从县城到他家有一段很远的路,要经九座山头。他的女朋友走过第一座山头就累得不想走了,他就说“喏,很快就到了,过了这山头就是”,然而又过了一座山头,还是没到他家。他再说“再过一座山头”,如此,一直到第八座山头,他的女朋友说“你次次都骗我”,他说“再过去就真的是了,这次不骗你”。但她怎么也不肯走了,他说,“过了这山头若还不到家,我就背着你走”!女孩又坚持着跟他走过第九座山头,终于见到了一片村庄,她欢呼一声,跳到了青年的背上。青年说:“之所以骗你,是因为让你继续陪我走下去,如果一开始就说要经过九座山头,你一定觉得很遥远,太遥远的目标要一个一个来达成,这样,就可以不知不觉地达到最终目的。这次我仍然骗了你,因为虽然可以见到家,却还未真的到家,我背你,一直到家门口。”这故事的确很有意思,但究竟说明什么我也不懂,我只知道青年最后说“我们到家了”。则在我写了九封信之后,这第十封信最后要说的是:我们约会吧!   说到约会,人们总会想到这个词:浪漫。这个词很适合人类,因为很多原始的交往都可以用这个词掩饰。比如接吻、比如性交,在恋人之间,一般都觉得是一种浪漫的相处文明的亲热(绝不是原始),所以男人调戏女人,如果女方欢喜,这种调戏就被以一种浪漫的心态来接受:这男的真懂生活情趣。若是女方不喜欢了,那么,浪漫靠边站:告你性骚扰。浪漫是人类文明里用来迷惑人的(可以使人做起一些原始之事时心安理得)烟雾弹以及掩饰一些被人们认为是肮脏之举的思想和行为的避难所。人类的文明史,归功于男性,几乎整个人类的文明史,都是男人的思想史。浪漫也是男人创造的并要男人去实施的,所以很少男人期待浪漫,而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梦想着浪漫。一次浪漫的初遇、一次浪漫的约会、一个浪漫的接吻、或一次浪漫的雨中散步(我就遇到过这么一个女孩,外面暗着天、下着雨,她邀我一起去淋雨,我说:你癫的。真是不懂浪漫!)等等,都够女人着迷的。相对的,很多男性就不热衷于浪漫,虽然浪漫是他们持有的一种文明,可是他们更多的时候宁愿回归原始:很多男人并不需要经过任何浪漫,只要有个女人愿意脱光衣服在床上,他们多数很快就变得赤裸裸与那女人上演原始镜头,此刻,浪漫以及其他的一切都是多余的。浪漫只是用来迷惑爱做梦的少女的(一种由男人创造并提倡且发扬成为专利的)高级手段。 
 
    与浪漫反其道而行的就是:烦闷。男人约会女人,如果初次就令女方觉得烦闷,那么他也就没必要约第二次了。女人很注重他与某一个男人的第一次约会,如同她们很重视贞操的付出。当秦露妮答应跟陈重约会的时候,他也面临这个难题。陈重并不是个很会逗趣的人,他突然害怕在他与秦露妮相处时会令她感到烦闷,则她对他的那一点好感就会消失无影。他把这种担忧对杜凌风说了。杜凌风说:“这是个问题,你这人没经验,笨拙得如同一头驴,怎能哄女孩开心?我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有个大学生,他家很有钱人又长得帅,他于是追求校花,可是他与校花约会了三次,那女孩就与他断绝了来往。为何?他在与女孩子相处时,连女孩的手都不敢碰,就这么简单。那女孩后来说:我需要的是一个情人,不是一个影子。所以,我说,无论你多么怕,你至少找个机会牵牵她的手,当然,最紧要是让她觉得与你在一起很愉快。” 
 
    陈重为难了:让一个女孩开心――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杜凌风说:约会的地点选择很重要,就你来说,你不适合约她上街或逛商店,我建议你找个周末,带她回你的家回去田野,这些对从小在城市长大的秦露妮有一定的吸引力,且你对原野比较熟悉,随手都能搞些新奇的玩艺儿来逗她开心。 
 
    陈重说:我家看起来很丢脸。 
 
    杜凌风说:这是意料中的事,班上有谁不知道你是从农村来的?能好到哪里去了?你以为秦露妮不知你家在哪个角落吗?既然她愿意与你交往,就表明她并不介意你是来自天堂还是来自地狱了。 
 
    陈重想了一会,点头,说:你还得和我说说一些应该注意的,我怕失礼女孩。     回忆所带来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存在;哪怕曾经的确存在着这样的事实,对于现在,也都是一种不可触摸的迹象。一种虚幻,对于现实的作用,也可以为两极:积极和消极。更多的时候,回忆表明着一种思想形式。就这种思想形式而言,它给人带来的一般都是:消极的作用。痛苦的记忆,都能令人一生不忘,然而令人时常想着的,却是那些美好的往事。我们之所以要回忆,多数因为所处的现实不尽人意,而未来是一个未知(就是说也还是不尽人意),于是就只有回忆了。有人说,回忆往往是美好的。其实并非回忆的美好,而是人在回忆之时选择了美好的那一段记忆来抵消现实的无奈或痛苦。 
 
    陈重每想起与秦露妮共有的过去,他却越觉得痛苦。或许,回忆里的确是美好,但回忆所带来的(美好所反衬出来的)结果:增加了现实的残酷。从这点来讲,回忆以往的美好总是现在的痛苦的根源。 
 
    杜凌风虽是陈重最要好的朋友,却也不能了解这种痛苦。在杜凌风的爱情生活里,都是他给予对方痛苦,他总想:男人为何要为一个女人而痛苦呢? 
 
    当陈重在杜凌风面前诉苦时,杜凌风也很用心地听,但陈重也了解,杜凌风其实并不理解他心里的感受。陈重与杜凌风之间,一个在说一个在听,如同某个传说里说的,一只鸟儿叨来石子填海,石子丢入海里很快地又消失了,海终究是填不了。很明显,这石子对于海来说,是不具什么作用的,可是对于鸟儿来说却得到了相应的安慰,它以为它把海给填平了。 
 
    陈重也知道杜凌风不能了解他更不能帮得了什么忙,只是他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鸟儿填海的安慰),他心里的那一块石便一点点地消磨掉,心中每每在说了之后(每一次的重复之后)感到一种轻。 
 
    也就在陈重在网上相遇灵光闪烁之后,杜凌风的命运就转到了这个女人身上,陈重竟也把他与秦露妮的事以及他心中的苦闷原原本本地搬上了网络,在这虚幻里,他自以为在和着一个三十岁的成熟的女人在诉说他的小城故事,而听者却不能真知道他是谁。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陈重是不想和灵光闪烁多聊的,只是这个女人人老脸皮也厚,总是以打不倒的姿态出现在陈重的眼前,只要他一上网,她就不知从哪个角落闪了出来,即使他不理她,她还是不停地打字过来,于是你来我往的就混熟了。 
 
    如果要说朋友,在现实里,和陈重最好的人是杜凌风,灵光闪烁却成了陈重虚拟里的最好的网友。 
 
    值得一提的是,陈重与林灵(其实与灵光闪烁是同一人)的关系也渐渐变得熟络;这个女孩总是与他同在一个网吧,每次结账的时候都会遇见她,她总是对陈重甜甜地笑,陈重也礼貌性地对她笑。也许,人们一旦相互微笑,上帝也对他们微笑;得到上帝的允许,就是一种缘分。从微笑到说话,从说话到认识,从认识到熟悉,从熟悉到朋友,看似很复杂,其实也就是这么简单:一个接一个微笑的连续跳跃罢了。 
 
    从那个惨痛的黄昏过来,至今已有五个月,陈重迎来了他大三的第一个学期;时间的流逝,带走的不只是记忆,所有记忆里的一切或者都有可能随时间悄悄地溜走,幸福的和痛苦的。 
 
    陈重已经不在杜凌风耳边提起秦露妮,杜凌风也落得个耳根清静,继续找不同的女孩做他的模特(杜凌风喜欢画女人的裸体画,他把这种叫做人类的顶级艺术)。 
 
    只有上网时,陈重还与灵光闪烁略略地提起,而主题已经有所改变,从最初的“不可遗忘”到现在的“渐渐忘了”。他已经不需要灵光闪烁的安慰;这个女人,在网络里,一直充当着“大姐姐”般的角色,教导着陈重如何去面对恋爱所带来的苦恼。 
 
    陈重觉得,一个三十岁的已婚(灵光闪烁说自己已经结了婚)女人应该会给他一些有用的语言的,果然,这个女人在不知不觉中(或说在糊糊涂涂地)就令他得到了抚慰。或者并非她懂得许多,其实哪怕她什么也不懂,就陈重这方面而言,他只需要一个聆听者。当陈重失去秦露妮,他就如同那一只迷失在怨恨里的鸟儿,于是需要一片海来填,至于填海的结果如何,鸟儿从来没有思考过,它只是那么地填着,直到胸口那颗石消失了,海仍然是海(没有因此变成陆地或高山)。 
 
    陈重也是如此,对于他的聆听者,不管对方是否理解他,他并不计较,只是当他重复地说着他的故事的时候,对方能够不厌其烦地听着或是从不知的远方丢过来几句富于同情地话,也就够他感激的了。他的心渐渐地得到平静,或说对于痛苦已经看得平淡。多大的苦痛,只能刻在人的心里,作为一个深刻的印记,像无数的印记一样,在历史的选择里:它们只能是曾经存在,是不能长久地浮现在人的眼或人的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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