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鹰飞

--4.美人一笑很倾城
    老太婆大吃一惊,颤声道:“楼主,你…你怎么啦?”
    木兰君悲苦一笑,却不作答,慢慢摆好七弦琴,轻轻拨动琴弦,立时一股清幽的琴音如柔肠百结的缓缓泻出。
    她唇如蔷薇血红,缓声唱道:“咏物香,落叶长。薄雾轻娆,戏水寒轻霜,一bo涟漪湿罗裳。昨日花蔷,梦里几回肠。 羡鸳鸯,泪几行。眉笔惊梭,雪落满西窗,素妆若痕欲成殇。孤寒轻舟,暮寻影成双。”
    这首乱词原是浪子谢意在投入“死亡之城”时,因思念西门如烟所写,无意之中被她听到,是以一直记在心中。
    这时她面临生死之境,心情动荡,不觉真情流露,忆起往事,情至深处,自然而然的以琴乐奏了出来,哀哀切切之间,又是几行泪珠滚落,琴声突地“铮”的一响,幽声立绝,却是一根琴弦断了。
    高慕飞望着她一脸黯然,不觉叹道:“心意已乱,琴不成音。悲切！悲切！木兰君,如今你大势已去,我不想杀你,只须你自废武功,便去吧！”
    木兰君冷冷一笑,微微侧首,冲身后那老太婆轻轻说道:“刘婆婆,你带着他们去罢！”
    他们自然指的是那十八个手持火把的大汉和那个为木兰君抱琴的丫鬟。
    刘婆婆还没有回答,那十八个汉子中,两个曾陪沈百川喝酒的少年大声说道:“楼主,杨大哥郭大哥和众多兄弟姐妹既已力战而死,今日又岂有我们逃生的道理？”
    众人齐声道:“刘婆婆,快带楼主去罢！”十八人舞动火把,如十八只猛虎一样扑向高慕飞和寂寞人。
    这十八汉子人人抱着誓死如归的决心,自然是要以死来护卫木兰君的周全，是以一出手,无不如惊涛骇浪的全力一击。
    木兰君泪已温热,说道:“木兰君今生有众位兄弟为荣,就让木兰君最后一次为兄弟们抚琴一曲吧！”
    那高个丫鬟走上前来,说道:“今报大恩,乃敢与君绝！”
    她说着站稳脚跟,身子慢慢往后弯曲,渐至面上背下,双手慢慢着地,整个身子便拱成形如一张桌子一般。
    木兰君心生感动,却也不拒绝,将七弦琴轻轻放在丫鬟xiong腹之上,说道:“好一句乃敢与君绝,只可惜谢意听不到了！”
    七弦琴有弦七根,刚才断了一根,便是少了一音。
    木兰君望着眼前刀光剑影,挥动双手,十指跃舞,立时琴声施然如洒,竟是高昂激怒,如万马奔滕,又似怒海潮生,音震云霄,就是林中深处的宿鸟百禽,无不震得展翅惊飞。一时林间“扑嗤扑嗤”之声不绝,夹在琴声之中,反倒更见声势浩荡。
    高慕飞眼见这十八人来势汹涌,毫无惧色,一声龙吟虎啸,说道:“三弟,一人九个,不多不
    少！”言毕扬掌迎上。
    寂寞人面无表情的道:“好极！”手中弯刀如眉盘展,正是他成名江湖的眉月弯刀,刀身漆黑,却在灯光火龙之下泛滥幽芒。
    如此一来,高慕飞和寂寞人各敌九人,虽为力量悬殊,但这二人都是当世绝顶高手,覆手成风,翻手为雨,出手之中,如雷电交击,气势极是骇人。
    那十八人无不以一流高手之列,身手皆是不凡,又经木兰君结阵苦训,其威力倍增,这时以九敌一,斗得激烈异常,却也奈何他们不得。
    斗得四五十回合,场中劲道密布,掌风横溢,无不摧枝折叶。只见这十八人宛如火龙弄海,左手中火把遇风竟烈,火焰高涨,忽又白芒暴闪,人人右手之中突地又多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剑来,剑势奇幻,立时又将二人裹于剑光之中,风雨不透。
    六弦琴音也是愈发高涨,或银河倾泻,或天地奔雷,声声入耳,无不惊心动魄,显是木兰君以上乘内力贯于琴音之中,配合着这十八死士功击高慕飞和寂寞人。
    老太婆“望”着木兰君,一张老脸尽见黯然,不由微微叹息。
    高慕飞双掌翻飞,一招“横扫千军”,大声说道:“三弟,当速战速决！”
    寂寞人斗得正迫,迎上击下之中,应道:“好极！”虽情势极恶,但说起话来却也气不为窒。他身势突地一变,眉月弯刀如鬼影神风化出一个刀圈,但听“当当”九响,九人手中长剑不仅被震断,而且脱手而飞。
    高慕飞一声狂啸,双掌一招“天王举鼎”，顿时敌人九剑穿花,一齐刺来。岂知剑尖挨近高慕飞身周尺许之处,竟然凝住不动,再也进不得半寸。
    原来此时高慕飞运起护体神功,将强劲之气注于身周,无异于组成了一道铜墙铁壁。
    九个汉子骇然失色,稍一忽神,只见高慕飞双掌下扬,两手一措,顿时将九人击得口吐鲜血,摔出数丈之外！
    但倒地的却是十八个人,原来此时寂寞人震飞九人手中长剑,也以飞脚将这九人踢倒,但见他飞身突起,手中眉月弯刀脱手射出,在空中一个旋转,又折回他的手中,但见刀刃上兀自血水滴落,而那九人咽喉之上各划了一个刀口,刀口虽不是很大,却足以致命。
    于此同时,蓦地“嗡”的一声巨响,六弦齐断,弦丝竟如六支急箭一般如电射向高慕飞。
    木兰君奏琴之时,耗着真气,已是大汗淋漓,眼见十八死士一瞬间非死即伤,心神交愤,手中贯力,将琴弦震断射出。如此一来,便又是心力大损,喘息着一口鲜血溢出,娇扑扑的面上已是如纸一般白的吓人。
    高慕飞傲然一笑,伫力不动,只是伸出右手,五指箕张,顿时一股内力密布掌心,手腕抖
    动,手掌迎向那六根琴弦,似要抓住弦丝一般。
    岂知突地腰间一痛,他手掌之上的力道顿时泄去,六根琴弦便立时穿掌而过,刺入xiong膛。
    高慕飞高大的身子一颤,慢慢回转身来,瞪着寂寞人,难以置信的道:“二弟…你…你偷袭我?”喉头咕咕一响,顿时一股血流从嘴角溢出。
    寂寞人目不斜视,不惊不喜,不紧不慢的缓缓说道:“我偷袭的本来就是你！”
    木兰君见自己以琴弦飞射高慕飞,竟一击而中,正自诧异,听得他们说话,才知是刚才寂寞人暗算了高慕飞,否则以高慕飞的功力岂能被琴弦穿身,不觉心中惊愕。
    那以身作琴台的丫鬟慢慢站起身来,垂手站立一旁,神色极怪,却是不言不语。
    树林里此时异常的静谧,只听得几人微微的喘息之声轻重缓慢,各不相同。
    高慕飞如山一般动也不动,体内气息凝窒,只须一动,xiong膛上的六根琴弦chou动,便立时要了xing命。
    他实在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寂寞人会算计自己,心中不由悲愤不已,道:“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难怪当初你迫不及待的提出这个‘苦肉计’,原来就因为你早已算准了你二哥为了我们‘光辉岁月楼’，为了更能迷惑敌人，就一定会心甘情愿自废武功。唉，可惜二弟受尽冤屈，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到头来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一生只喜欢看别人在自己的失误中后悔不迭的神情,如今却没料到也有自己后悔得要死的这一天。
    寂寞人玩味的望着他，叹道:“这也并不是我算准了，而是我知道二哥早已厌倦江湖，只要我这个‘苦肉计’的计策一出，他定然会借此机会自废武功，日后让我们再无理由留住他，从此便可退出江湖。所以我这样做，不但去了一个强大的对手,而且也遂了他的愿。不过总的说来，二哥虽废了武功,却也捡了一条命,无论怎么说也比你划算得很。”
    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无不轻缓无力,却远比刀子的伤害更为猛烈。
    高慕飞只觉得喉咙里面热血上涌,气为之窒,嘴角抽搐的道:“你处心积虑…这么做，就…是为了要…”
    寂寞人慢慢从他后面走道他的前面,接着他的话冷冷的说道:“就是为了有一天，要这么堂堂皇皇的永远走在你的前面！”
    这句话高慕飞显然已经听不见了,绵绵不断的血流又从他嘴里溢出,慢慢的沿着他的下巴,滴在了夜黑的地上。
    山道上不知名的花暗自妖娆。
    寂寞人原本黯然无神的面上忽然充满了兴奋的光芒,从此以后,他便是江湖第一楼的掌门人,他想不兴奋也不能。
    他从不会笑的脸上这时展出一种骄傲的笑容,慢慢的走到木兰君的面前,慢慢的道:“你现在应该是根本没有办法和我斗了！”
    这句话显然也不假,木兰君此刻连动也不敢动，原本应该充满着绝望的，却反而还笑了起来。
    就算她的脸再充满了悲伤,她笑起来的时候也绝对好看。
    寂寞人的眼睛顿时一亮,也笑道:“在这个时候能够笑得这样好看的人,看来也非你木兰君莫属！”
    他望着木兰君的脸,不但发觉她的脸好看,而且也发觉她的眼睛更迷人。
    这么好看的脸这么好看的眼睛,无论谁都会想要多看几眼。
    寂寞人自然也不例外,何况他现在完全是一个能笑到最后的人,心情自然就很好,心情一好自然就忍不住盯着木兰君的眼睛看了起来。
    他得意的想:“这的确是一双天下最好看最迷人的眼睛！”
    他望着木兰君,心头忽然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脑海之中突然也迷惑起来,就好象黑暗之中有一个人在指引着他,一步一步的向一个深渊走去。
    寂寞人面色渐渐发红,呼吸也慢慢重了起来。
    木兰君依然在笑,用一种迷离的声音缓缓的说道:“寂寞人,你太寂寞了,寂寞的痛苦无时不刻的占据着你的身体,摧残着你不堪负重的灵魂…”
    寂寞人忽然发出一声怪叫,却又动弹不得,叫道:“快…快动手…！”
    小丫鬟面色一变,不解寂寞人的话中之意。
    就这一瞬间,木兰君身后的老太婆忽然一拐杖狠狠的砸向木兰君。
    木兰君此时正值用一种魔道的摄魂**牵制着寂寞人，岂知寂寞人毕竟内力深厚,精神意识上的抵制力比一般人都高,待到危急关头,终于拚着以内力支撑着脑海仅有的一点清醒意识,大声喊了出来。
    他这一喊,却是要命令受他挟制的老太婆快快动手。
    老太婆这一拐杖砸下,又快又狠,木兰君又哪里能闪避得了。
    一旁的丫鬟见状,突地飞身掠出,一把推开木兰君,老太婆这一杖刚好砸下,顿时砸在丫鬟的左肩之上,将她肩骨立时砸碎。
    寂寞人只须木兰君充满魔力的目光一移开去,顿如得重赦,连忙吐呐运气,片刻周身舒泰,便已心神复原,望着木兰君的身上,想着刚才九死一生的险恶,不禁冷汗涔涔,怒道:“你…你不是木兰君的女儿,你…你是‘美人一笑很倾城’西门如烟?”
    木兰君匍伏在地,因连番较劲,早已内力耗尽,挣扎着坐了起来,喘息着冷笑道:“只可惜功败垂成…”
    老太婆痛苦道:“楼主,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寂寞人,你说的我已经做到了,你…你放了我孙子！”
    寂寞人嘴角扬起一丝狞笑,道:“你孙子早死了！”手中眉月弯刀“嘘”的一啸,射向木兰君。
    老太婆闻得孙子已死,又悲又怒,白眼一翻,瘪嘴说道:“楼主,我对不起你！”手中拐杖横向一挥,想要将眉月弯刀磕飞。
    哪知寂寞人手法独到,眉月弯刀去向神速,明是射向木兰君,实则是要杀了老太婆灭口。毕竟食言而肥的行径是极为江湖人所不齿，何况他又暗算义兄高慕飞,那更是不可让外人知,所以他绝不可以让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活着离开这里
    。
    老太婆一拐击空,还未来得及抽身而退,眉月弯刀忽地回旋,漆黑发亮的刀锋便从她咽喉之上一擦而过。
    木兰君眼望着老太婆干瘦的身躯僵硬着重重的倒在地上,压灭了两支燃着的松油火把,心中又是难过又是伤心,心中叹道:“待会我也要死了,谢意,只可惜我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寂寞人收回眉月弯刀,轻蔑着吹动刀刃上的血迹,慢慢走近木兰君,冷哼哼的阴笑道:“美人一笑很倾城。一直猜想你是木兰君的女儿,没想到却是大名鼎鼎的江湖第一美女‘美人一笑很倾城’西门如烟！”
    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三年前,你没有死,三年后,你却非死不可了！”
    木兰君怒道:“你要杀就杀好了,罗里罗唆干什么?”
    寂寞人嘿嘿一笑,道:“三年前,谢意那笨蛋为了你,才怒闯‘烟雨飞花楼,’结果导致‘烟雨飞花楼’yi夜灭亡。哈哈，美人一笑很倾城。果然！果然！”
    木兰君望了一眼地上的丫鬟,只见她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一双眼光在火光中显得异常的明亮,不觉心生悲悯,道:“他怕我不敌沈百川,甘愿男扮女装,诚心助我,却终于是害了他！”
    寂寞人却也没留意她的神色有异,又说道:“谢意那笨dan对你倒是痴情得很,只以为你死了三年,却不知道他受了我们的计,打入你‘烟雨飞花楼’,竟是去害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你说,他要是知道了真相,会怎样?”
    木兰君凄凉一叹,没有回答,望着地面火把上跳跃如舞的火苗,心中悲伤不已。
    这时,黑暗中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沉沉的说道:“我想谢意若是知道了木兰君就是西门如烟,那么他这一辈子也就再也不会让她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