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鹰飞

--7.广陵一曲知音绝
    路远回到邓家庄后,邓庄主邓金华本来对他一肚子怨恨,这时见他对邓朴飞如此痴情不忘,未老先白头,极是憔悴不堪,便也不再记恨,反而还极是同情于他,有意让他回住庄里。
    路远长叹道:“我此生当为飞儿厮守,既然她不在了,我便去陪着她的荒坟吧！”
    他离去的时候,那天正在下雨,就象他的眼泪一样,流痛了前世今生的苦。
    说完路远的故事,邓家庄,已近在眼前,黑凄凄的庄子里,静得有种不安的情绪。
    西门如烟望着高墙大院的庄子,轻轻道:“你救了杨壁玉,便来找他了?”
    谢意道:“我也是和杨碧玉在邓朴飞的坟山里无意中遇见他的。”
    他摇头不住慨叹,又道:“路兄搭了一个草棚,一个人住在邓朴飞的坟边。他说那里不适合养伤,就把杨碧玉带到这庄子里了！”
    西门如烟借着夜色,抬头望着“邓家庄”三个字,竟是充满了无尽的孤僻。
    她心头想:“邓朴飞,多好的一个女子啊！”
    三人入得庄内,早有庄丁飞报于庄主邓金华。
    邓金华虽才过半百之年,但满脸饱受失女之痛,布满风霜,在灯光映照之下有种风烛残年的凄凉。
    他连忙来见过谢意三人,话虽不多,但却句句盛情,足见他为人平素待人极是热情。
    西门如烟感激他收留杨碧玉的恩情,便行了拜谢之礼。
    邓金华又惊又愧,惋惜的叹道:“可惜！可惜！”
    西门如烟娇躯一震,颤声道:“邓…邓庄主,是…是不是我杨兄弟他…他…”
    邓金华摇头一叹,说道:“请三位随我来！”
    谢意瞧他神色,知是杨碧玉只怕是死了,不由也是叹息不已。
    他被高慕飞迫得投入“死亡之城”,成为“木兰君”的一名杀手,数月的相处,他与杨碧玉感情最为投缘,此时闻言他重伤身死,心中自是极为悲伤。
    来到庄子后院,邓金华指了一间闪烁烛光的小厅,说道:“他就在里面,你们去吧！”说着长叹一声,回房去了。
    三人进入厅内,只见厅内烟雾萦绕,厅正中摆放着一具深红漆色的棺木,旁边坐着一个灰白头发的汉子,正是威震江湖的“光辉岁月楼”四大高手之一的路远。
    但此时的路远却是神色憔悴,又哪有一丝昔时叱吒风云的威凛。
    路远闭目静坐,仿如老僧入定,这时闻得声响,缓缓睁开眼来,望了三人一眼,微声道:“你们终于来了！”
    谢意痛苦道:“可惜来迟了！”
    路远微微叹道:“不管狂澜三千丈,莫如山色是非空。生之于世,莫不如是！””
    西门如烟一刹那间,面色寡白,怔在那里,竟是半晌无语,待了好半天,面上悲伤之情一闪而逝,淡然说道:“不错,迟与不迟又有什么分别！”走上前几步,向路远说道:“三年前‘长安一役’,多谢路大侠手下留情！”
    路远道:“往事如过眼云烟,展望未来,一切成空。”他的意思自然是说,无论什么仇怨恩情,都应该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如风淡去。
    谢意却是诧愕不已,想不到三年前,西门如烟之所以没死,原是路远手下容情,心想:“路兄竟是从不与我说起,我还以为如烟那时已在战乱中死了。哎,只怕当时如烟是叮嘱过路兄,故意不让我知道了。”
    他黯然叹息,望着西门烟的脸,只见她的脸在灯光下却是出奇的平静,又想:“是了,她曾说过,从三年前‘烟雨飞花楼’灭亡的那一刻起,她这一生只为‘烟雨飞花楼’而活！”
    西门如烟微微晗首,慢慢走近那具棺木,凝视良久,悲怨的轻叹道:“何必‘美人一笑很倾城’？却不知误了多少人！”
    路远望着她,说道:“想必你已知道他是谁了?”
    西门如烟道:“他是当年铸刀大师王灵仙的儿子,叫王子鸣,虽然他从没有对我说过,但一从他决定跟我以后,我却早已知道了！”
    谢意惊道:“杨碧玉他是铸刀大师王灵仙的儿子?”
    脑海中蓦然想起一个扑蒴迷离的传说：“死亡之城”出现江湖的时候,因其行事诡异,充满了神密的色彩,令江湖人无不敬畏。以至后来有许多在江湖上无可立足之人或逃亡大盗多前往投奔,只要一进入“死亡之城”,自此永无后顾之忧。有许多不满之人,仗着艺高胆大,便前往探城,但都是有去无回。最为著名的就是铸刀大师王灵仙的儿子王子鸣,和一个同伴决定去一闯‘死亡之城’,可是临时他那同伴因惧怕,不敢前去。于是王子鸣孤身独闯,结果也是一去不回,从此再无音讯。此事传于江湖,最为神秘莫测。
    想起这段江湖传闻,谢意只觉脑袋竟是一片bo澜起伏,又想道:“当时加入‘死亡之城’的人,之前都要易容为西门如烟去刺杀江湖上的成名高手,所谓适者生存,只有活下来的人,才算作精英之士留于城内为她所用。以当时王子鸣的武功,自然也因此而留在西门如烟的身边,而且也因此暗中深深的爱上了她。但西门如烟一心只要为因自己而覆亡的‘烟雨飞花楼’以及义母木兰君母女报仇,自然将自己个人的感情深埋心底。所以杨碧玉爱之深切,知道自己重伤不治,一来想要临死之前见她一面,以吐露心声,也不枉他深爱她一场,二来当时突见高慕飞死而复生,率领着寂寞人等众高手攻打‘烟雨飞花楼’的死亡之城,他就知道事情不妙，西门如烟定然是身受险境,是以他欲血逃出重围,希望能够来得及去告诉西门如烟。只可惜他当时身受重伤,根本无法前行。直到被我遇上,他才得托我去相救如烟,哪知我去得还是迟了一步,终至让如烟受了重伤！”
    谢意思潮翻滚,纷乱之中竟渐渐明朗起来,想到西门如烟这些年所受的诸般苦楚,却正是因己而起,顿时心中刺痛。
    这时,李风柔上前躬身拜见路远,说道:“参见二楼主…”身上伤口剧痛,便也咬牙忍住。
    路远微微道:“不必多礼。”
    李风柔低声道:“二楼主,原来谢意也会‘九月鹰飞’的武功…”
    三年前,高慕飞趁路远与谢意怒闯“烟雨飞花楼”之机,随后率众攻打“烟雨飞花楼”。那一战名动江湖,李风柔也亲身参加过,而且也正好看见了寂寞人那一招绝世江湖的“九月鹰飞”的刀法,所以谢意一使出那一招“九月鹰飞”,便即认了出来。
    路远神色一动，“哦”了一声,顿了一下,缓缓道:“高慕飞和寂寞人是不是都死了?”
    他不称“高楼主”和“三楼主”,显见是与“光辉虽月楼”从此再无关系了。
    李风柔诧道:“您…您都知道了?”
    路远叹了口气,好一会又道:“以后你就回‘光辉岁月楼’吧！”
    李风柔悲凄道:“不,我是‘光辉岁月楼’的叛徒,我不会再回去了！”
    路远站起身来,说道：“你不是叛徒,你从来不是。”
    李风柔心窝一热,这句话对他来说,虽然已经不在乎了,但在“光辉岁月楼”所有人口中,却从来没有谁如此坚定的说过,如今从路远口中说出来,宛如迟到的春风般格外温暖。
    谢意走近西门如烟,心情沉重之极,小声说道:“如烟,我知道其实你心里很难过，你若是…”
    西门如烟回过身来,凝望着谢意的脸,心中柔肠寸断,慢慢又别开目光,对门外相侯的管家微微说道:“庄上可有琴否?”
    管家道:“有…”望了一眼路远,却没有说下去。
    路远道:“那是邓家小姐以前用过的琴！”
    西门如烟道:“能借我一用么?”
    路远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
    管家这才连忙下去取了琴来，却是一具古色斑澜的好琴。
    西门如烟暗暗叹赏,望着触景伤心的棺材,幽幽道:“杨碧玉,你生前因一曲《广陵散》,从此跟随于我,可谓知音,如今你为我而死,今在你灵前,再奏一曲《广陵散》,望你泉下有知,无憾而去！”
    《广陵散》又名《广陵止息》。其内说法不一,但流传最广的则是战国时代聂政刺韩王的故事:说是韩国铸剑工匠之子聂政,为报杀父之仇,躲入深山苦学琴艺十余年,逐入宫献技,乘机刺死韩王,然后自杀而死。
    又有一传,据《战国策》中记载:说是韩国大臣严仲子与宰相侠累有宿仇,而聂政与严仲子素来交好,便为严仲子去刺杀韩相。这种传说却是体现了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情操。
    聂政和杨碧玉出身几乎相同,都为铸器大师的后人,但二人的情趣取向也是充满着异曲同工的悲凉。
    西门如烟欲奏此《广陵散》一曲,其意自是隐寓杨碧玉“士为知己者死”的悲壮,更为感慨她与谢意和杨碧玉三人之间知心与知音,爱情与友情的那种犹豫还忧的复杂感情。
    待至她摆琴于案,柔指拨动,顿时一曲慷慨激昂,气势宏伟的神秘绝世清音娓娓而出。
    李风柔知她擅于琴技,自在她身边,也听她奏过不少琴曲,虽不大懂音律,这时听来,顿觉好听之极,那种感觉道不清说不明,让人无不有种欲罢不能的冲动。
    管家与几个家丁更是听得如痴如醉,虽然曲音之中,多有戈予杀伐之气氛,但听入耳中却是无不荡气回肠。
    路远听着这等绝世琴音,甚为惊奇。
    他心中想道:“汉时嵇康临刑前,弹奏一曲《广陵散》,并慨叹道:‘《广陵散》于今绝矣！’一时成为千古绝唱。今西门如烟一曲《广陵散》,比之嵇康,只怕绝不遑让。只可惜飞儿好爱琴乐,却是无缘听得如此绝妙清音了！”想着凄然长叹,抬头望向外面漆黑的夜空,借着丁点的星光,蓦然看见邓金华战在院中的一株榕树下暗自垂泪,泪光闪烁,知他也是听到如此妙听的琴音,忆起了过世的女儿,不免伤怀。
    谢意也不懂音律,痴痴的望着西门如烟,却是听得心中极其凄苦,仿佛一切恩爱会渐行渐远的去了。
    他正值凄伤感怀之际,只听路远轻轻道:“可惜！可惜！”便诧声问道:“路兄可惜什么?”
    路远摇头一叹,却不回答,说道:“谢兄弟,你我相交数年,多次误了兄弟情谊,当真过意不去！”
    谢意知他对协助高慕飞利用自己而耿耿于怀,便道:“兄不必自责,咱们兄弟之情,那是一生一世谁也误之不了的！”他话中之意其实对路远的遭遇多于同情之感,所以语气神情极其诚恳。
    路远微微苦笑,说道:“此生能有你这个兄弟,当无憾矣！”顿得一下,忽又问道:“兄弟,且问你一事,不知可否?”
    谢意道:“路兄请问就是！”
    路远沉思一会,神色凝重的说道:“兄弟,若不是刚才李风柔说起,竟一直不知你会‘九月鹰飞’的绝世刀法,却不知是从何处学来？”
    谢意微微一诧,说道:“路兄,非我有意瞒你,只是这刀法我用之极少,故与兄不曾提起。”
    路远微微说道:“‘九月鹰飞’的刀法原是二十余年前叱咤江湖的‘天龙帮’帮主柯龙舟的成名绝技,因其年少成名,江湖中人都叫他小柯。后来他这刀法渐至失传,却没想到兄弟你也是小柯的弟子！”
    谢意神色忽然甚是悲戚,仰天长叹道:“路兄原来也知道柯龙舟其人,其实我也算不上他的正室传人弟子。”
    路远神色一变,诧异道:“哦?此话怎讲?”
    谢意回过身来.望了一眼正沉醉于弹琴的西门如烟,一声长叹,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其实我能学得柯前辈的刀法,完全是一个奇遇！”
    路远没有问,因为他知道不用问,谢意一定会说。
    果然,谢意接着缓缓说道:“十年前,我原是一个穷书生。那一年,我在上京赶考的途中,遇到了一个女子,她说她叫新月。”
    路远心头一惊,诧道:“新月?”
    谢意微微晗首,说道:“当时那叫新月的女子正生着重病,晕倒在道上,我见她孤弱可怜,便将她救到一个小镇上找大夫为她治病。岂知就在当天晚上,来了一伙大内高手…”忆起往事,神色之中似是极为悲伤。
    路远叹道:“大内高手?他们来干什么?””
    谢意道:“原来这叫新月的女子是当时靖王爷的郡主,不知为何从宫中逃了出来,这些大内高手是来要抓她回去。”
    路远摇头哀叹,惋惜道:“这就是了,他们是要抓新月回去和当时的太子成婚！”
    谢意道:“原来路兄也知道此事?可是我当时却又哪里知道,眼见这些人个个凶巴巴得很,只以为是歹徒恶霸,便忍不住出言说了几句。那些人顿时恼怒异常,想要来杀我。哪知就在这当儿,新月郡主却用一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窝,说道:‘小柯,今生不能与你结为夫妇,但愿来生再续前缘…’便即身死。”言语之下,甚为悲戚。
    路远眼前顿时闪现着邓朴飞忧郁而死的凄情景像,无不依依而似,仿如触景伤情,唏嘘啜叹,好半天才凄然道:“生于帝王之家,悲哀莫于至此,可叹啊可叹！”
    原来新月郡主与当时“天龙帮”帮主小柯因江湖结缘而真心相爱,意欲侠侣江湖。但当时的皇太子对新月郡主极是爱慕,靖王爷也有心相与,便将二人生生拆离,并命人伪造一封新月郡主所写的绝情信,说是要与小柯恩断情绝,而去皇宫当太子妃。小柯眼见是新月郡主的亲笔信,自是信以为真,一气之下竟大醉三天三夜。待她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女子的闺房里,而这女子也是他所熟悉的一个江湖侠女。这女子对小柯极是倾心,自是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小柯当时处于失恋的悲伤之下,心灰意冷之中得到这位侠女的感情柔化,便和这个女子结为夫妇。但婚后的小柯,依然是对新月郡主念念不忘。于是夫妻之间便起了隔阂,矛盾迭生。最后小柯与妻子终于不欢而散,分道扬骠，渐至不知所踪。
    另一方面，新月郡主被父亲bi婚于皇太子,虽是一百个不愿,但被关于家里,不得外出,无可奈何,又因思恋之苦,竟然一病不起。恰在此时,她和小柯的好友徐风来了。